作者:干卿底事
结果等画像从前线传回来,再和史料里一对比,竟然一模一样,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此刻,忽必烈满心沉重地走出殿宇,抬头仰望着虽已步入春日,却仍旧显得阴霾遍布的天空,风沙呼啸着在他眼底吹出一片晦涩。
连这样死而复生之事都出来了,难道真的是天要大元亡吗?
纵观张世杰起兵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简直迅捷得不可思议,仿佛老天都站在他那边,一路遇到的攻坚战固然不少,但更多时候却是闻风而降,打开城门迎王师。
这些该死的官民士绅,食君之禄,却不思忠君报国,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地倒戈投效新朝,有时甚至连一点象征性的抵抗都不愿做!
忽必烈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愤怒之火。
张世杰一个出身卑贱的堕民,凭什么能得众人拥护,站到如此高度,贼老天是瞎了眼吗,他不服!
直到这个时候,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先是铲除了成宗留下的巨大财政漏洞,又扳倒了扶持自己上位,想把自己变成傀儡的权臣。
每一天夙兴夜寐,通宵达旦地工作,事必躬亲,古往今来何曾有他这么勤奋的帝王?
殊不知,正是他的事必躬亲才搞出了大祸。
忽必烈为人专横独断,什么人都必须听他的,反正他才是满朝文武中最高明的一个,下属官员处理政务一旦不合心意,动辄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什么诛十族、剥皮楦草、鼎镬之刑之类的前明酷刑,被他一个不少地继承了下来。
他还特别喜欢在朝堂之上杀人,血溅五步,以此来震慑公卿百官,并且有时候的理由十分无厘头。
比如宰相卢世荣干得好好的,忽然被当庭拖出来乱刀分尸,就是因为大喇嘛八思巴预言,“名字中带有一个草字头者必反”。
当然事实证明,这话说的是淮南李庭芝。
不过忽必烈可不管,直接将任何与之沾边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六部官员都缺位不少,不得不临时顶替上来补充。
到了后期张世杰起兵时,大都中的百官每逢上朝,都要含泪牵袖与家人告别,不知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归来。到了散朝时,若能顺利归家,便忍不住相拥而泣,庆幸自己又多活过了一日。
忽必烈对八思巴十分信任,因为压力巨大,所以将一线希望寄托在了超自然力量身上,寻求个精神寄托。
根据八思巴的建议,之前他派杨琏真迦去挖掘明朝帝王宗室坟墓,准备剖棺戮尸,毁尽其骨,与牛马呕泄等世间至为污秽之物混合埋葬,以此来镇压大明王气。
又有一系列骚操作。
什么征四十万民夫出征;什么公开买卖官爵只为筹集军资;还有什么为了防止大将拥兵自重起不臣之心,故而设置营地灵活用兵,不允许将领掌握私兵,导致许多大将不得不带着完全不熟悉的新兵上战场……
朝中的有识之士见他如此倒行逆施,人心必然生变,极力抨击,甚至抬棺死谏,以头触柱,也没换来忽必烈的半点回心转意。
加上兵燹之余,赤地千里,粮谷欠收,又出重税,百姓什么易子而食、观音土、吃树皮之类的都是常规操作,就这样依然活不下去,饿殍遍野,伏尸千万里。
忽必烈不让百姓吃饭,百姓自然要砸掉他的饭碗。
所以,张世杰旗帜一出,所过之处响应如潮,黎庶要么揭竿而起蜂拥加入,要么箪食壶浆争相慰劳,让他在起义之处迅速扩充实力。
一开始下场的只是百姓,到后来气候已成,大势已经站在了他那边,众多的世家贵族、衮衮诸公眼见有利可图,纷纷明里暗里倒戈相向,果断放弃了与蒙元政权共存亡,献城献土,只求来日论功行赏,在新朝搏一个开国元勋。
这些人小半本就是墙头草,还有一大半全是为忽必烈所迫,特别是那些蒙元军功贵族,几度被忽必烈不懂军事,一同胡乱指挥安排,派出去送死,一通微操遥控死得可难看了。
倒流时空的这个版本的忽必烈年纪轻轻,未经军旅历练,压根不知道战场风云瞬息万变,只知想当然地进行安排,一场场损兵折将,元帅战死,也让军功贵族们怀恨在心,一有机会果然反了他。
天下百姓也是被忽必烈逼反的,假使他不四处胡乱用兵,颐养天时,休生养息,怎么说也能撑久一点,哪里至于才登基数年就兵败如山,大厦将倾。
从如此意义上来说,张世杰如今在大都城下,不是一道给蒙元王朝一剑封喉的利剑,而是一张这个帝国百年间累累血债的判决书。
……
此刻,忽必烈登上大都的顺承门,落日楼头,旌旗招展,极目远望。
城下漫山遍野尽是敌军,长旆纵横连云,甲光浩瀚摧城,铺排的剑戟如电光般纵横席卷,轰然的进攻战鼓回响,森森然满蔽长空。
放眼望去,至少有数十万之众。
而忽必烈这里却只有一城的数万守军,和寥寥一座孤城。
此刻,他心头终于生出了一丝悔恨,倘若当初没有和真金、阿里不哥火并,而是将张世杰的威胁放在首要之处,并肩御敌,是否今日犹有反败为胜之机?
但这样的懊悔情绪也只是在心头一掠而过,随即背脊挺得笔直,一副傲慢而又冰冷坚定的姿态,像忽必烈这样的人,纵然问题再大,但他的意志总是坚决如铁,是一位真正的铁血战士。
而此刻。
城下围城的众人神色轻松,气氛欢快,虽没有当众交头接耳以免影响军心,但那种不容置疑的愉悦和必胜信心还是一下子流露了出来。
笑死,我们这么多武庙齐聚,攻打大都不就是走个过场?
别说忽必烈这个军事菜鸟了,就是把全盛时期的「上帝之鞭」蒙哥放在这里,他也赢不了啊。
当年被忽必烈逼走,如今正在西征攻打叙利亚,已经建立了自己国家的蒙哥:一脸懵逼. jpg
朕都已经退出纷争不跟你们玩了,怎么还cue朕?!
其中某些心思特别活跃的,比如小老虎,已经在计划进入大都之后要去什么地方吃好吃的东西了。
他浮想联翩许久,从涮牛肉想到了糖葫芦铺子,终于强行打住,从袖中摸出一块小面包,跟小伙伴好心地分了分,压低声音说:“感觉还要打很久才能吃上饭的样子,我们先来垫垫。”
霍去病微感无语,但还是吃掉了一半小面包,别说,真挺松软美味的:“还有吗,我给舅舅也分一块。”
李来亨摸摸衣袖,发现已经没有小面包的存货了,遂倒出一把粽子糖放在他手心:“这个可以吧?”
霍去病点点头,给自家舅舅剥了一颗糖,转头看见史可法就在不远处,素裳白马,君子凝霜,眉目如画,正惊愕地瞅着他们。
他本着“见者有份”的朴素观念,热情地给对方也分享了一颗:“史阁部,来来来,别客气。”
史可法纤白手指徐徐剥着糖纸,轻声道谢。
这一幕没引起本方阵营的的太多注意,却被城头上的忽必烈看得一清二楚,一股暴怒的火焰顿时蹿上了头顶,让他整个人都电闪雷鸣,几乎轰然炸开。
这群人当真是以为吃定他了吗,他要让所有人都有来无回!
大都毕竟经历过元明清三朝横跨五百年的经营,坚不可摧,是一座实打实的城防重城,共有十八处主门。
在张世杰的指挥下,一支小队先行对南面文明门进行了试探性进攻。
真的只是试探性小股人马,数百人的那种,想看一下这边是不是防线薄弱点,而后改用大炮轰击。
谁知守将一触即溃,仓皇逃窜,城门守将土土哈果断投降,一路点头哈腰,极尽卑躬屈膝,引着张世杰大军进入。
平则门的攻击稍微废了些事,但也就是卫青带头冲锋一阵的功夫,众军搭建云梯,一拥而上,奋战至第二日天明便将此处彻底拿下。
丽正门这里稍有抵抗,守军在城头放置了炮台、滚石等数十种军事设施,为了应对敌军攀爬攻城。
虽然设备多,但基本等同于“差生文具多”,压根不能将其功效充分发挥。陆秀夫让几位擅长箭法的将军用改装后的火器进行射击,一枪一个,从诡异的角度爆发而出,一击毙命,城头守军主将霎时倒了好几个。
最后眼看不敌,一咬牙也降了。
由此,在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内,张世杰大军就已经顺利入城,直接就从外城来到了内部的皇城门口,发动了史无前例的迅猛总攻。
忽必烈亲自在城头督战,被众人集火,炮火如雷箭飞如雨,好几次都险些被击中致命,与危险擦肩而过。
能驻守在此处的元军,有好大一部分是实打实的帝国死忠,用尽一切力量拼命守城,甚至不惜以血肉之躯来填补缺口。他们如此悍勇,争相格斗之,一时半会倒也暂时挡住了敌军进攻。
当然,这其中也有陆秀夫不愿破坏皇城建设,为未来徒劳平添工作量的缘故。
来自北周王朝的大将韦孝宽第一个跳上城头,一路挥舞着斧头,咆哮着冲入了敌阵中,带着一种万夫莫当的气场:“谁敢来与我一战!”
陛下都让他别再苟了,他今天就要给自己正名,他也可以成为一名横冲直爽的猛将,而不是那种只会使用间谍、搞阴人操作的智将。
他,北周战神,今天站起来了!
众人见韦孝宽孤身一人冲得那么快,当下也不作他想,紧随其后,擂鼓轰然动地,如长风倒卷、沧海洪流般齐齐席卷上了城墙。
本方的气氛无比热烈,实在是好到不行,将士们气势如虹,几乎要击穿天幕。
便是如史可法这样平日都在出谋划策、很少亲身上战场的文人,也都被如此氛围所感染,在几名亲兵的看顾下,提着武器加入了作战的队伍。
于谦手持火器突突突一通扫射,所有迎面而来的元兵全部被击倒。
他最担心的就是乱军之中刀剑无眼,先生会出什么意外,故而目光一直关注着文天祥。
看了一会才发现,今天先生简直杀疯了,一路行来少说也手刃了十余人,他好险没跟上,连忙定了定心神,拍马急追:“先生小心!”
文天祥无比潇洒地一振衣衫,徒留小弟子为他操碎了心:“好啦廷益,我们城中见。”
于谦见到先生亲自上阵杀敌,就想起了自己副本的那年临安城下,简直PTSD都要犯了,头痛不已,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有事。
刚策马飞奔出两步,就听见旁边李庭芝一声惊呼:“宪之,你慢点,这样太危险了!”
史可法一骑绝尘,冲向了前方,白衣翻卷似天边一片薄寒的秋云,笼着山前照影,雪后清光,星星点点飞落的血色溅在白衣上,如绯色梅花盛开,当然这都是别人的血。
史可法拿着火枪,射击极为精准,一出手就是瞬秒,这玩意又不需要什么力道,准头充足就行,加上旁边又有亲兵帮他挡住近战,霎时间就杀没影了。
李庭芝:“……”
这特么到底谁才是武将啊。
另一边,霍去病和小老虎一起冲锋,直接就是所向披靡,宛如犁地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给大家实力表演了一波何为战神级高手。
桓温忙着浴血杀敌,同时不忘缠着谢枋得,一个劲地唠唠叨叨。
在他们位面,谢枋得是他的老对手谢安的后人,在这个位面却是老祖宗,桓温很想趁机来给谢安上点眼药。谢枋得烦不胜烦,决定给后人列个祖训,一定要远离桓姓之人。
陈庆之躲在一边放冷箭,常常有人打着打着,就发现对面的敌人忽然被见血封喉了,不禁大呼怪哉。
陈文帝陈蒨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不愧是亲征的帝王,策马在重围中杀进杀出。
……
两个多时辰之后,大都皇城的大门告破,众人欢呼着涌入了城中。
这座历史悠久的古都终于在他们面前陷落,即将开始一个新的时代,心中的欢欣意义是无与伦比的。
忽必烈经历了许久的鏖战,须发怒张,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血人了。
太师刘秉忠见敌人势大,忧心忡忡,忽而一撩袍子下跪,砰砰叩首,脸上血水夹杂着泪水倏然滚落:“已经到了如此危急的时刻,陛下性命在,大元江山就在,请即刻出城西行,前往西土投奔蒙哥大王!臣愿护陛下杀出重围!”
他说这话时,神色甚是决绝,手里握着刀剑,立刻就准备护送忽必烈杀出去,显然是已经准备以自己的生命为对方开道。
忽必烈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一会,许久,冰冷的眼神中慢慢有了温度,伸手将他扶起:“想不到国之将亡,朕居然还能有你这么一个忠臣。”
身边的数百名亲卫怯薛军聚拢过来,俱是怀着无比悲壮决绝的心情,全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都在催促忽必烈快些动身。
纵然天下人都指责忽必烈万般不好,他们作为最亲近的人却是了解的,君王青年登基,怀着满腔热忱想要将这个已然滑入深渊的帝国拉出来,为此费尽了一切心力,奋战至最后一息。
可惜,他不是那个合适的人,他只是肉体凡胎,回天无力,扛不起一个山岳崩摧的帝国。
“陛下”,刘秉忠泪流满面,听着耳畔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咬牙道:“速速动身,再不走就迟了——”
却见忽必烈帝衣一掠,长啸声中,如行云流水般掠下了城头的长阶。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冷漠坚决地回荡在每一个残存的蒙元义士心中:“大元只有战死的天子,没有出逃的懦夫,朕今日合当死于此地,大元国祚自朕而终!”
刘秉忠、一众怯薛军、还有愿意追随忽必烈死战的文武百官,都进入了皇城之中,展开了最后也最为惨烈的巷战,短兵相接,逐屋争夺,渴饮血水,至死不降。
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元人居然会如此负隅顽抗,直接杀红了眼,他们又不能破坏城池建筑,面对这种情况束手束脚,只能是硬碰硬地厮杀。
又过了三日有余,这一群大元死忠人士终于被浇灭干净,忽必烈则退入了大圣寿万安寺,进行最后的搏斗。
一批元朝公卿或举家死,或纵火死,或自缢死。
死得最惨的还是刘秉忠,给忽必烈挡了数刀之后犹在作战,鲜血流尽而亡,尸体虽然僵冷,犹自屹立不倒。
李来亨见他如此行径,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是汉人吗,为什么会如此效忠于一个蒙古皇帝?”
于谦恰好听见这句话,沉思片刻,神色肃然地告诉这位同为大明人的小英杰说:“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吧。在真正的历史上,刘秉忠不仅是忽必烈的开国宰相,也是元朝唯一位兼三公的汉人。在这个倒转时空,可能忽必烈也对他有一段知遇之恩。”
“我不明白”,小老虎满脸懵懂。
霍去病倒是看得很透彻,轻声说:“谁家亡国之时不是忠臣义士辈出,非独殉帝,亦殉国尔,与我们各为其主而已。”
打到这里,攻陷大都之战也差不多就快结束了。
所有人都让开一条道,守在门外,目送张世杰玄衣铁甲,孤身走入了黑蒙蒙的大圣寿万安寺,亲自给蒙元的百年国祚画上最后一个句点。
忽必烈早已遍体鳞伤,浴血多时,以弯刀支撑着自己身体才没有倒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朦胧染血的目光中,他看着张世杰一步步缓缓走来,剑锋犹在渗血,风骨清峻,像暗夜中一道铗然划过万古寂静天幕的雪亮雷霆,充满了肃杀与锐气。
他冷笑着扯了扯嘴角,不无讥嘲地说:“恭喜,你一个堕民,生来离王位最远的人,从今日起却可以为天子。”
张世杰走得很慢,周遭的一切都在此刻寂静下来,仿佛是在跋涉过一条悲哀万古的命运之河。
零星的几个蒙元义兵冲上来,被他手起剑落,尽数斩于剑下。
他从万安寺门口走到寺庙深处,只需要短短数百步,但真正完成这段路程却用了整整十年。
五陵岛的风涛雪浪,犹自葬送了那年故土的晦暗血痕,极目所见唯飘萧铁马,金戈残梦,猎猎霜风吹断了关河万里的征程。
在这一瞬间,无数过往的画面从脑海中掠过,他想了很多,又似是什么都没想,最终只是在沉寂的凉夜中握紧了手,斩下了这划时代的一剑。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一剑,往前百年,往后多载,都很难再找到这样惊艳的一剑,它无声割裂了今昔,在流光转瞬、侬华初起之时,史官已落笔。
与这剑锋同时铿然落定的,还有决绝如金铁的一句话。
“我非生而为王,是这血泪人间逼我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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