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张世杰的五陵岛基地何等隐蔽,又有重兵把守,这群人找了数十日还没找到,眼看存粮告罄,只好先回大陆,结果一通操作之后却是不知道去了什么方向,登陆一看,已经到海外的占城岛了。
现在邓光荐就是赶紧传讯过来,让他们不要担忧,自己在这边过得挺好的,就是没个三五月铁定是回不来了。
谢枋得捂住脸,长叹一声:“这个光荐,一早便知道他不靠谱,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不靠谱到此等地步……”
他心中忧虑极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陆秀夫既是他的进士同门,也是一起观山拦水的好友;在这个倒流时空中,自然没有参加元朝科举这一说,二人便以文相会,多次琴箫共奏,引为知音。
现在陆秀夫被海盗掳去,他怎能不担忧,生怕对方遭遇不测,抬步在室内走来走去,忧心忡忡。
忽见文天祥径直将信纸收起,随手搁在一边,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谢枋得不禁奇怪道:“文山,你这是在做什么?想好该怎么救他了吗?”
文天祥头也不抬,语气幽幽地说:“我觉得,君实被海盗头子抓走,我们不应该担心他,而是应该担心那个张王才对。”
谢枋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听听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文天祥又缓缓道:“你我都认识了君实这么久,他平生和人打交道无数,你可曾见过有谁不喜欢他,不愿跟他结交的?”
谢枋得一怔,回过神来仔细想了一想,好家伙,居然还真没有。
他和文天祥都算是那种一向眼高于顶、傲气非凡的人物了,平生未尝服人,却对陆秀夫推崇备至。
淮南的那位李庭芝,又是和他们截然相反的另一种人,但同样高傲,也同样和陆秀夫交情匪浅。
陆秀夫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朋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贩夫走卒如陈英,豪族贵胄如他们,甚至还包括了元廷当朝的某位高级公卿,忽必烈的绝对重臣。
虽然此人决定入仕元廷之后,陆秀夫就一纸书信,直接和对方断交了。
但此人却是自始至终心意不改,前些日子忽必烈要把陆秀夫抓回去做官,就是这家伙写信示警,星夜紧急传讯让陆秀夫快走。
陆秀夫的送行宴上,浩浩荡荡聚集了几百号人,谢枋得只能认出其中一个零头。
这些人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千里迢迢,只为见上他一面,道一声“此去珍重”,甚至还有人一路南下,一直把他送到了广东境内。
谢枋得:“……”
救命啊陆君实,海王都没你这么海的!
虚假的海王. 张世杰:纵横南海之上,未尝有败绩,让元廷恨之入骨却毫无办法。
真正的海王. 陆秀夫:知交满天下,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救生救死,无数的新朋友还在赶来的路上,争着跟他结交。
在此刻,谢枋得甚至有些怀疑,忽必烈想把陆秀夫抓回去做官,并不是看中了他的文学造诣,文名满天下,而是看中了他交朋友的本事。
这放在外交上,那不是妥妥的绝世人才?
出使西域则国王心悦诚服,南行海国则君主望风归心,仅此一人便胜过百万雄兵。
谢枋得连忙晃了晃头,把自己不着边际的可怕想法甩出去。
“所以说”,文天祥在经历了一番理性思考之后,很快得出一个完美的结论,“我们完全不用担心君实,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倒是那个海盗王估计会很惨。”
“海盗嘛,什么时候见过这般天上明月、皎夜中仙般的人物——”
谢枋得的目光一阵飘忽,打断他道:“就算见过了也扛不住,就连你我都没办法,何况一个海盗。”
如果单纯是人格魅力极高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时代风起云涌,谁还没见过几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啊。
但陆秀夫,他是那种,以真心换真心的交友方法。
谁能拒绝一个清澈如明月、事事都为你考虑、温柔又可靠的朋友呢,谁又会去拒绝呢。
文天祥点点头:“是也,搞不好君实对他笑一笑,他就头脑发昏,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君实面前,甚至还会觉得「区区一点金银宝物」,很委屈对方呢。”
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真相了。
不过,二人虽然这么想着,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好友,当即派一队人替代了邓剡,继续出海寻找陆秀夫。
刚发完命令,外面下属来报,说是有人来访:“此人自称钱塘于谦,字廷益,看起来风骨峻秀,还是个少年。”
文天祥:???
这是倒流时空,明朝的事情已经在他前面发生过数百年了,他有个跨时空喜欢的历史人物于谦,很正常吧。
而且知道这一点的人还挺多的。
谢枋得一转头,正想观察一下他的反应,便发现文天祥神色冷漠,拿起佩剑准备出门,不禁大惊道:“使不得啊,你要去做什么?”
文天祥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招摇撞骗,敢骗到我头上。”
第100章
晚来天欲雪, 于谦执伞立在文府门外的一天清绝雪光中。
所有参赛者进入副本后都变成了少年,此刻飞雪似杏花飞落,纷纷扬扬, 玉砌般一阵堆上了伞沿,莹白光辉流转,愈发映照得伞下之人气度高华, 迥然出尘。
可能是近乡情更怯吧, 他心中颇有些紧张。
不知道先生在时空倒流副本中是什么模样,到现在还没在直播中出现过呢。
不过, 从陆秀夫、张世杰的年纪来推断, 这个应该是青年版本的先生,最是意气风发、潇洒不羁, 万仞山巅最明亮璀璨的一捧新雪,想想还真的充满了期待。
视频那头,小黄月英给自己绑了两个小啾啾,大声感叹道:“老师,要我说你就不应该递名帖拜访, 毕竟师祖现在又不认识你, 直接找个月黑风高,寂静无人之时, 上门把人直接掳走就好了……唔!”
鱼玄机眼看她越说越离谱, 老师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快要打人了,忙捂着她的嘴拖到一边:“你少说两句!”
小黄月英兀自拼命挣扎,一不留神,就挥手打翻了桌上的墨汁:“呜呜呜——”
为什么不让她出谋划策, 再也不跟师姐好了!
鱼玄机想了想, 螓首轻点, 纠正她的话道:“就算掳人,也不能挑月黑风高之夜吧,得是一个纯净无暇、好风如水的明月夜,这才符合师祖大人的气质,正如那句诗所说「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小黄月英一怔,随即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师姐说得对!”
于谦:???
他微笑着说:“我看你们就是作业太少了,才会有闲心议论这种事。”
在小黄月英“先生不要啊”的哀嚎声中,于谦直接给二人的作业数量又翻了好几倍,还表示自己回去就检查,一个都不放过。
这下二人忙得昏天地暗,奋笔疾书,写得满眼天花乱坠,再也没空对着天幕唧唧呱呱。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于谦心中的紧张情绪也消失殆尽,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叩响了那扇朱门。
下一刻,大门从内部被推开。
有人立在阶上,衣衫翻飞如云簇,飘萧漫卷风雪,眸光澄明如水,在空明玉碎的寒凉月色中和他一眼相望。
本来吧,于谦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有许多话想要对先生说。
但真到这一刻,等见到了人,他反而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缄默地凝视着对方,以眼神将人细细描摹,许久都未曾说出一个字。
文天祥审视着他,神色微带疑惑。
这冒牌货看来做了充分的准备,气质上模仿得还挺像,可惜最基本的年龄就完全对不上。
他素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对于谦年谱又很熟悉,一眼望过去,简直处处都是漏洞,不禁越看越生气,蓦然拔剑出鞘,横在对方颈间道:“你是谁?来骗我作什么?”
于谦被这一剑弄得有些懵逼,下意识准备躲开,但转瞬就意识到对面可是先生,自己万万不能跟他动手。
于是,他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十分……仰慕你的人,只想来见你一面。”
文天祥面无表情,心想我信你个鬼,你这眼神可不是“来见一面”的眼神,分明写着“装进麻袋,打包带走”,一看就不怀好意。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剑刃,声音清冷如风吹松雪:“你再不说清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哎”,于谦却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这剑如此锋利,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万一伤到了手多不好。”
文天祥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于谦低下头,盯着剑锋上的题字落款看了两眼,轻笑说,“先生的书法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神韵天成,风骨非凡。”
文天祥:“……”
不是,这剑还横在你颈间,你至少也该尊重一下它吧。
文府处于庐陵正中心最繁华之处,门前来往络绎不绝,一直杵在这里也不算个事,他于是握着剑,一路押送于谦进门。
于谦潜意识里觉得先生肯定不会真的伤了他,所以态度很放松,直接就将这把剑当成一个装饰,一边往前走参观文府内部,一边不断夸赞道:“不愧是先生,这庭院设计就是雅致非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回廊相映成趣。”
“这小溪流水环境清幽,颇有茂林修竹、流觞曲水之意境。”
“这草木松萝,庭中花树,堪称一步一景,每行一步皆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尽可入画。”
“还有这桥边垂柳……”
“这月牙形荷塘……”
文天祥听了半晌,语气悠悠地说:“我的府邸是谢叠山画的设计图。”
于谦面对他的时候通常毫无原则,立刻话锋一转说:“啊,先生交友的眼光真好,将最合适的事交给了最合宜的人去完成。”
文天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手下稍微松懈了一些力气。
于谦立刻握住了先生的手,无比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先生拿剑只是想吓一吓我,绝不会真动手的,像先生这么好的人……”
眼看他又要夸出一章长篇大论,文天祥当机立断地截住他:“停停停!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比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叫他「先生」。
于谦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忽而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是也,庭苑园林不过身外之物,还是应当聚焦于你本人身上才对。”
“一别多年,先生风采更甚往昔,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对了,今天先生有空弹琴吗,我想听……”
“你给我闭嘴”,文天祥收回剑锋,忍无可忍地说。
于谦果然一言不发,但想说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虽说先生他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但我究竟做错什么惹到先生了,不管了,先道个歉再说吧……先生快看我充满歉意的眼神!”
文天祥叹息不已,不明白自己究竟何罪之有,才会能看懂他的心声。
他沉吟了一番,忽而想起于谦之前说过的弹琴一事,便将人拽到了亭边:“你会弹琴?弹一曲我听听。”
所谓「曲为心声」,一个人的言语神情或许都会伪装,却很难在琴声中始终控制情绪,稳定不露分毫。
于谦依言坐下,接过先生的琴,深吸一口气,抬手抚过琴弦。
文天祥坐在一边沉思静听,明月倾照在他水墨般的眉目之上,宛然如画。
这是一曲高彻的君子古调,足见其人风骨。
他听出了百般复杂交集的情绪,有许多的惋叹,哀沉,更多的却是雀跃,欢欣,还有那种他说不出是从何而来,却又无比真切的仰慕,将世间万般好都碰到面前来的纯然真心。
一曲终了,他深深地望着于谦:“你真的是……?”
于谦点点头,尽管他也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我是。”
“但你又认识我,这很奇怪”,文天祥又道,不明白为何一个两百年前的人会认识他,而且与他交情匪浅。
“不止是认识”,于谦这么告诉先生,语气坚决如铁,“无论是哪一处时空,光阴如何转换更迭,宋也好,明也罢,先生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先生,便看见先生对他展颜笑了笑。
这个笑容中有春风炽盛,清辉绮艳,他眸底清澈地盈满了一泓秋水,万树涳濛的飞花盛放于薄暮天长。天地仿佛也都在这一瞬静默了,依稀能听见心头万籁俱息,心曲涌动的声音。
“今日得见你来,是我荣幸之至”,文天祥轻笑着携过他的手,带他走向了庭院深处,“你不知道,我长期以来一直想见你一面,我还给你写了诗呢……”
于谦看起来如在云端,仿佛要昏过去了。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
文天祥给他展示了许多跟他有关的东西,一些他当年的诗词手迹,书法,还有文集,指着其中一处同他分享:“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北风吹,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我还为之谱了一首琴曲,你想听吗?”
于谦点点头,看着先生坐在月色下为他抚琴,心中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这个先生尚未经历过那么多的冰雪摧折、风霜冷酷,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丰雅如玉,这真是太好了。
“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他在心中发誓道,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能做到,这次一定会完成。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仗剑守在您身前。
……
于谦留宿在了文府,第二日,天寒地冻,他见后山梅花盛开得正好,一时兴起,便决定去摘一些梅花回来送给先生。
然而转过了一条街,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太傅。”
于谦:???
不是吧,这里除了他,还有别的参赛者?
于谦一回头,看见来人的面容,好半天终于辨认出来,顿时大为惊愕,准备拱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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