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御猫
无论是刘弘还是贾琮,对于这点还是清楚的。
刘浻早年体弱多病,宫中最善儿科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甚至断言这位豫王府的接班人绝无可能活过八岁。
直到开封城来了一位佛门大能,采用替身入佛的祈福之法,并辅之以神药,方使刘浻顺利长成。
此事不但让豫王府对那位佛门大能感激非常,更是让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刘浻心向佛门,自小诵读佛经,并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入少林潜修佛法,成为最为崇佛的宗室亲王。
作为镇守开封的宗室,豫王府世子药石无救却被佛法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河南。
佛门在河南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成倍的增长,一时间河南各州府的寺庙香火之旺盛,实属罕见。
后来刘浻又多次为少林、白马等名刹古寺刻碑题字,捐赠粮钱,向佛之心人尽皆知。
如果说一直如此倒也算是一段佳话,可刘浻渐渐察觉了一丝不对。
元祐八年,朝廷开始有意清查天下田产归属,重整税赋。
河南作为产量大省,自然是朝廷最为关注的地方之一。
豫王府虽说早早上交了兵权,可身为河南镇守,刘浻本就有代皇帝监察地方之责,也就暂时放下了礼佛的心思,把精力放在了清查地方田产赋税的正事上。
这一查差点没把他吓死,仅嵩山脚下的登封县,将近两成的良田就被佛门魁首少林寺挂在名下。
这还不算河南其他州府大大小小的寺庙,洛阳的白马寺名下,也有不下少林的田产。
要知道根据国朝的规矩,佛、道两家的寺庙道观,都是不用缴纳田税的,而且不用服徭役。
若是再加上官员士绅的免税份额,现如今的河南税银还不及开国之初的上缴京城税银的一半。
刘浻能通佛经梵语,自然不是不学无术之人。
反而此人极其聪明,他去了一趟龙禁卫开封千户所,从那里找来了自昭武元年至今,河南田赋变化的数据,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玄妙。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佛门的帮凶,自打我的病被医好后,佛门在整个河南传扬佛法医好了我的不治之症……”
简单的说,就是佛门借刘浻被和尚治好了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疾病,让河南的百姓对佛法的敬畏与信仰达到了一个巅峰。
紧接着就是各家寺庙在州县中大肆宣扬佛法的无上伟力,佛陀普度众生的的宏愿,使得百姓更加忠诚信仰佛门。
加之前些年黄河时常神龙摆尾般的泛滥,水灾频频,寺庙就借此机会,大肆吞并百姓田产。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灾时以白菜价收购百姓手中的田产,这种事官商士绅基本上都干过。
可佛门在河南干出的事,比之更像恶魔。
他们将百姓的田产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走,然后摆出一副菩萨模样,舍一碗稀粥,将百姓召集起来,让他们给佛门当佃户继续耕种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
而且佃租之重,便是土豪劣绅都得跪着喊亲爹。
像是少林这种佛门魁首,还豢养了大量的武僧。这些武僧都是自小培养灌输思想,让其对佛门的忠诚堪比死士。
而令刘浻脊背发凉的是,这些武僧大多来源于他们时常棍棒镇压的少林佃户。
没错,这些武僧基本上都是这些佃户的孩子,每一场天灾人祸,少林就会用一袋小米一袋糟糠去换取一个个幼童。
当刘浻认清佛门真实面目的时候,豫王府的书房就多了一封信。
信件的署名更是让刘浻汗毛竖起,白莲教。
若是别人,恐怕会信以为真。但刘浻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所谓的白莲教,恐怕是拜释迦摩尼的。
信中的内容让刘浻左右为难……
“信我带来了,你们先看看。”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取来一个木匣,从中取出一封信。
刘弘与贾琮头挤头很快看完,内容倒也简单,是一份遍布整个河南的田产归属名册。
而这些田产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豫王府在各州府的管事。
“大侄孙,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也从未与白莲教的人有过联系。”
此时的刘浻既忐忑而又苦涩,他是宗室亲王,身份本就敏感异常,加之又跟白莲教不清不楚的,谁坐在皇位的都得起疑心。
但他真的不清楚这些事啊,名单上的那些管事,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如今才发现这些管事都是白莲教教徒,自己说不知道,谁信啊?
原本他不想将这封信拿出来的,可不拿出来就得听白莲教之命行事……
刘浻作为宗室亲王,老刘家的种,被人威胁叫他干挖自家墙角的事,说实在的,他真是憋着一股难以压下去的火气。
拿出来虽然很可能引得宫中疑心,但他就不用再担心受人威胁了。
而且无论是佛门还是白莲教,搞这种阴私勾当,刘浻坚信在面对朝廷大军时,绝对撑不过一个回合。
思来想去,刘浻就决定冒一次险,这才有了豫王入京觐见之事。
至于说与乌斯藏国师答力麻八剌在阿育王寺的相遇,真的纯粹是偶然遇到。
答力麻八剌在说出龙气两个字时,刘浻当即就明白这又是一个坑。
吃一堑长一智,刘浻非但没有当场发飙,反而与其虚与委蛇,悄悄观察这个乌斯藏喇嘛的表情,想要从中探得一二,好用来给朝廷给皇帝表表忠心。
可惜答力麻八剌口风很严,忍着恶心聊了整整一天,甚至是说了很多违制不敬之语,都没能从答力麻八剌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事。
最后还是突然冒出来的两名龙禁卫力士,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让答力麻八剌露出了一丝破绽。
“先不说河南的事,那两个龙禁卫的力士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误入答力麻八剌居住的客舍,见到了两个神秘人,而这两个人对乌斯藏来说,肯定十分重要……”
刘弘好奇的问道:“豫王叔祖为何如此说?”
“答力麻八剌不顾我在场,严令护卫将那两名龙禁卫的力士击杀……大侄孙,你说说,他一个出家人当着我这个国朝亲王的面喊打喊杀,你觉得正常吗?”
只见刘浻一拍大腿,满脸的遗憾:“可惜我的人手不够,手段更是不够高明,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客舍中的人到底是谁……”
贾琮看向坐在一旁一直自斟自饮的曹久功,咧嘴笑说:“这个交给我……交给曹嘟嘟吧。只要在京畿,就没有龙禁卫查不清楚的人。”
龙禁卫想要在京畿查一个人,就是他每天上几趟茅房,都能列出详细的单子来,就看愿不愿意上心了。
曹久功依旧没有多言,只是抱拳说了声好。
三人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起了河南之事。
贾琮看着手中的书信,细想之前在内阁看到过的地方公文。
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且荒唐的想法……
“四哥、豫王殿下,你们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河南每隔几年就会闹白莲教,每一次闹匪,佛门都会收入大片大片的良田。该不会那些白莲教,就是他们佛门之人假扮的吧。”
第四百四十二章 漱玉诗集
“这河南每隔几年就会闹白莲教,每一次闹匪,佛门都会收入大片大片的良田。该不会那些白莲教,就是他们佛门之人假扮的吧。”
贾琮的一句话,让太子殿下与豫王爷都愣住了。
还别说,真就这个可能性,而且可能性极大。
都是拜佛的,释迦摩尼跟弥勒、白莲圣母什么的,貌似没多大差别。
而且白莲教这种谁当皇帝他都造反的邪门宗教,本身就是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崇奉弥勒佛。
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后来又在佛龛神台加了几尊佛爷菩萨,始终在敛财、造反、被镇压的死循环中不断重复。
别看昭武年国朝军威赫赫,白莲教每隔几年就会纠集一帮穷苦百姓,为他们所谓的“大业”献祭给所谓的圣母娘娘。
特别是水患频发的河南、山东,朝廷剿了不知多少次,就是无法将其剿灭干净。
有了贾琮的提醒,太子刘弘很快就在脑海中复盘这几年河南白莲教的一桩桩案子。
貌似,还真有可能啊~
“豫王叔祖,我记得元祐八年秋汛时,开封就闹了白莲教,您有没有关注过,平时开封附近结社之人多不多?”
结社是个什么呢?
实际上就是一种自助性互助组织,再往高了说,民间结社很大程度上就是作为乡社的一种延续。
正所谓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这是结社的最首要目的。老弱病残、地痞流氓、穷困不堪的破产农民,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官府与宗族的救助,只好自己通过各种形式的结社来联合互助。
或者歃血为盟,结成拟亲缘关系;或者三拜九叩,结成师徒关系;或者烧香磕头,一起去做无生老母的亲子亲孙。白莲教正是以这种形式牢牢把控了这些人。
但是呢,这个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穷,穷的吃不饱穿不暖。
以前还能说是天灾人祸导致穷苦的百姓没饭吃,揭竿而起也算情理之中。
可这几年朝廷全面推广土豆、玉米等高产之物,田赋一降再降,各地的皇庄官田更是大半租赁给了无地的百姓,仍是隔三差五的闹白莲教,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刘浻在河南呆了大半辈子,平日里参加各种佛门法会,经常施粥散财,对民间的事了解颇多,仔细一思量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贾家小子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不对劲。中原腹地向来是朝廷最为关注的地方,每逢天灾人祸,京城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运粮送米赈济灾民,光是我豫王府每次散出去的粮食,就占了王府进项的一半之多……”
说到这,刘浻还是很自豪的。
别的“贤王”可能还掺杂野心欲望,他是真的贤,架桥铺路、施粥送药,一干就是几十年,从未有过间断。
只听这位贤王老爷子自夸似的讲述了几个例子,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大侄孙,去年冬末的雪灾你还记得吧?当时登封县往布政使司送了公文,说是府县衙门有足够的存粮应对灾情,无须布政使司送粮。”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腊月初的时候,登封县就闹了匪,匪徒打着白莲教的名义,在乡间好一通烧杀抢掠。等官兵前去剿匪时,已经有好几家乡绅、好几个庄子被灭门屠村……巧了,这几个庄子跟乡绅留下来的地,地契就在我手里。”
刘浻偷偷看了眼太子刘弘、贾琮以及曹久功的脸色,发现只是凝重并无愠怒,心中稍安。
他让內侍去了里间,很快取来一个精致的锦盒,上有佛陀神像,颇具禅味。
贾琮打开一看,还真是一叠地契,大概翻了翻,加起来差不多有数千亩之多。
而且从地契上的标注来看,全部是登封县境内的良田。
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曹久功问道:“豫王殿下,这些是不是就是少林寺赠予殿下的那些地?”
“就是上月初,少林寺送到王府的地契。”
曹久功的询问,让刘浻心道果然如此,幸亏自己没有起什么贪心。
他用茶水压了压心中的不安,继续说道:“原本我是不想收的,毕竟朝廷正清查佛门……不过秦长史给我提了个醒,说是让我收下这些地契,带来京城由陛下做主。”
“秦鉴倒是机警,少林想借殿下的名保住这些地,却不想被秦鉴摆了一道,有意思~”
曹久功为何会这么说呢?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些疑似少林或是白莲教教徒的王府管事。
贾琮都有些佩服刘浻了,堂堂大夏亲王,王府被渗透的跟筛子一样,还能平平安安的礼佛几十年,真是太过离谱了。
吃饱了饭,也吃饱了瓜,又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贾琮三人很快就带着那叠地契以及那份名单离开了豫王府。
去了一趟皇宫给皇帝老爷回禀了此事,既然豫王并未与少林勾结,那么此事就好办了。
曹久功点了几名心腹,让其带着人马悄悄出了京城。贾琮无事一身轻,悠哉悠哉的带着夕阳的余晖回了荣国府。
……
家里正忙着准备这个月十八迎春的大婚之事,似乎每个人都在忙着,就他悠闲的当着大爷。
不过很快他就不闲了,黛玉让紫鹃喊他过去,明日宝钗就要出嫁,作为好姐妹,府中的几个姑娘正聚在一块,商量着明日前去贺喜之事。
贾琮走进黛玉的小院时,凉亭中如仙子聚集之地,香风满园。
黛玉见贾琮已经越过小竹林,忙招手道:“琮哥儿快过来,瞧瞧这个……”
石桌上摆着一个精美的书匣,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诗集,上有四个大字——《漱玉诗集》。
“泉流漱石,声若击玉。我家漱玉之诗词,可不就是如玉磬之响,妙音无穷嘛。”
贾琮只一眼就看出了这本诗集的作者,当初家中每次开诗会,黛玉都会将一首首姐妹作出的诗词记录誊抄,合为一集,让贾琮刊印成册,竟是想将其作为姐妹们的大婚之礼,真是别具一格的惊喜啊。
特别是宝钗这等不输给男子的才女,绝对会喜欢这份特殊的新婚礼物的。
当然,诗集都刊印出来了,迎春、探春几人自然也已经等不及了,一个个缠着黛玉将剩下的诗集取了出来,一人一本欢喜的将其捧在手中,小心翻阅。
见姐妹们已经陷入了诗集不能自拔,黛玉只能拉着贾琮在院中散步等候。
夏日的傍晚凉风习习,晚风吹过,贾琮能清晰的嗅到黛玉身上散发的幽香。
他拉着黛玉柔若无骨的手,能感受到黛玉手中的细汗。
“林姐姐的这份礼物,宝姐姐肯定喜欢。”
“这是自然,宝姐姐本就不输男子,有咏絮之才。若非女儿身,考个状元也未尝不可能。这诗集也算是载着我们姐妹间的情谊,以及对宝姐姐才华的肯定。”
黛玉与宝钗相识已有数年,叹其命途多舛,惜其才华出众,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投缘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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