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家龙女
“怎么样?”李清问道。
尉迟恭咂咂嘴:“除了甜点怪点齁点,也还凑合。”
一路上还算平安,开元盛世的遗泽仍在的,道路上没什么匪徒,也应了那句“九州道路无豺狼,远行不劳吉日出”。
“当真是盛世景致啊……”李世民在心里暗暗感叹道,一路上的平安让他不由得把对李隆基的印象再次稍稍拔高一番。
宣城到奉先也不近,将算着走到傍晚,一行人打算先就近找个客栈歇息一番,吃点东西等天亮再上路。
“好酒,好菜,尽管拣着上!”尉迟恭从褡裢里掏出几贯钱拍在桌子上。
不多时,殷勤的小二便把店里的招牌菜端了上来——一头烤的油汪汪金灿灿的全羊,还有小菜若干。
“来来来,吃。”李清掏出化腐朽为神奇的蘸料分给几人,在品尝过后,三人纷纷表示神奇。
尉迟恭吃得最开心,他挥舞着一条羊腿,撕咬得满脸都是油,完全是一副猛汉的形象,根本就不像是大唐的鄂国公。
李世民有些看不过去了,他对着尉迟恭劝道:“敬德,用刀吧。”
哪知道尉迟恭听了这句话,霍然拔刀而起,虎视四周大声问道:“陛……老爷,杀谁?”
那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杀意,把李白还有杜甫吓得,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李明达和李治心里也是一哆嗦,尤其是李治,嘴一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连带着李明达也哭着喊着叫阿耶。
李清差点没绷住乐出来,这陛老爷是什么鬼?难不成我李哥还是毕姥爷?你要给他上个才艺?
他很怀疑尉迟恭到底能表演什么才艺,是活劈反贼,还是刀削胡虏。
“坐下,某是让你用刀子切羊肉吃。”李世民不由莞尔,他把一柄小刀递给尉迟恭,伸手安抚着受到惊吓的一子一女,看向犹自惊魂未定的李杜二人:“没事,我这兄弟莽撞惯了,二位兄台受惊了。”
“无事,无事……”李白擦擦汗,强笑着说道:“若不是看这位壮士姓李,我还真以为就是我大唐鄂国公尉迟敬德再世……”
嘿,您猜怎么着?伱面前这位黑铁塔,还真是尉迟敬德本人!
“真猛士也!”杜甫也是肃然起敬,端起酒杯冲着尉迟恭敬道:“敬德兄,某敬你一杯!”
尉迟恭不敢怠慢,连忙端起酒碗,陪笑说道:“敬德莽撞,冲撞二位学士,失礼,失礼……”
其实按照尉迟恭的脾气,根本不会在乎吓没吓到谁——但面前这二位不一样啊,这可是大唐谪仙人秦王殿下都称赞的大家,一位是诗仙,一位是诗圣,他还指望能让孩子们沾沾文气呢。
故而对李杜二人,尉迟恭那是相当的敬重,唯恐哪里怠慢了。
倒不是说他想让孩子们弃武从文,主要是也不能光练肌肉,总得沾点文气,学一学兵书,这样脑子才能活起来。日后在军中,或是在朝堂上,也不至于因为吃了文化的亏被人忽悠了。
“想当初鄂公勇冠三军,冲阵之时兵刃不能近身,今日观敬德兄之勇猛,不在鄂公之下!”李白端着酒碗感慨道,“只恨自己生不逢时,若生得其时,愿为太宗皇帝帐下一小卒,随太宗陛下一统天下!”
“太白兄若是当小卒,那可真是屈才了。”尉迟恭吃了一记来自诗仙的马屁,心里美滋滋的。
在他看来,这可不止是诗仙的赞誉,还是后世之人对他的认可。尉迟恭本来就比较好这个虚名,现在一听更开心了。
没说两句话,边上就传来一道声音。
“过来吧你!愣着干什么呢?”
几人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光鲜的中年男子,他正冲着门口招手,那里站着一位身上打满了补丁,踯躅不安的老农。
听到中年人的话,老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目光呆滞地走向他,二人在李清他们一伙人的边上坐下。
老农坐下后,没有看着中年人,而是呆呆地看着地面。
“怎么样,十贯钱,够不够啊?”中年人拿捏着腔调。
见老农不说话,中年人伸手敲敲桌子催促道:“你能不能痛快点,到底行不行给句痛快话,我可是忙得很,没时间专门伺候你!”
老农嘴唇抖动着,缓缓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
“一个大姑娘……”他缓缓转向中年人,面色哀戚:“就值……十贯钱?”
听到这里,李清几人对视一眼,明白了那中年人的身份——是个人牙子。
而杜甫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只是摇头叹息一声。
人牙子招呼着掌柜的,点上两个菜后才悠然地说道:“那你要是卖到勾栏去,也兴许能卖些个钱,可你又不肯……”
“那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能把孩子往火坑里……”
老农的话语颤抖,说了一半便被人牙子伸手打断。
“停停停,亲生女儿你养不起你怪谁呢?这时候想起来是你亲生女儿了,找我的时候,你想什么了?”
“还不是乡下的田被人强占,朝廷赋税又重,今年收成又不好,我也是没了法子……”
第83章 要不说是条狗也得托生在长安城呢?
唐朝诗人元稹曾经在查访之下,写下一篇著名的《同州奏均田状》,描述的就是均田制崩坏的场景。
在他的描述中,“豪富兼并,广占阡陌,十分田地,才税二三。致使穷独逋亡,赋税不办”。而均田制崩坏的开始并不是从中唐,而是从开元年间就愈演愈烈了。
“行了行了,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情,我只是个人牙子,管不到你们的事情。”
人牙子不耐烦地伸手,打住老农的话头。
“我呢,为人最是心善,受你之托给伱女儿找了一个富贵的地方,你女儿过去吃穿不愁,绫罗绸缎享用不尽,岂不美哉?”
“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你莫骗我,无非是卖给大户人家做婢女使用。”老农压根儿就不信他这话,粗糙的双手放在桌子上,试图压制住那不由自主的颤抖。
“哎,要不说我心善呢,”人牙子站起身拍拍光鲜的衣袍,走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去做婢子让人打骂,也不是给人做小,你这闺女可真是有福之人,我已经和那头说好了,过去是给人做正房夫人!”
“正房夫人?”老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牙子半天,却又摇头,“我是不信,哪家富贵人家会要一个乡下来的粗使丫头做正房夫人的,你莫骗我。”
“哎呀呀,我一说呀,准保你打心眼儿里乐意。”人牙子伸手按在老农的肩膀,“一位在宫里当差的,渤海郡公,骠骑大将军高力士的干儿子,内射生使程元振!”
声音如同惊雷在老农耳边炸响,他一个激灵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人牙子,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也听说过渤海郡公吧?伺候着陛下和贵妃娘娘,红的不得了哇,就连杨国舅也要敬他三分。”人牙子继续加着温忽悠那老农,“你想想看,这样的人物,他的干儿子,那能错得了?听说啊人家家里数不尽的金山银山,若是你那丫头得宠,就从人家手里漏下来的,都够你一辈子受用不尽呢!”
“这孩子,她给内侍做婆姨,我怎么对得起女儿呢……”老农双手掩面,悲声说道。
“卖女儿,无论你怎么卖都是对不起,还不如卖给程公公呢。”人牙子语重心长地劝道,“再说了,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你家里那活不下去的三个丫头想啊!”
“从古至今,哪有……”老农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面色凄苦,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恨恨地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尉迟恭听到这里,已是听不下去了,他虎目圆睁看着那人牙子,低声对李世民说道:“老爷?”
李世民伸手按住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唉!”哪怕出尘如李白,都忍不住一声叹息,更别说杜甫了,他的两只手攥得死死的,骨节直发白。
最终,杜甫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老农目光闪动,心里在天人交战着,嘴唇也因为内心的不平静而剧烈地颤动。
“给句痛快话,行还是不行!”人牙子最后加着温:“你还犹豫什么呢?你想想,人也是高门大户,你姑娘嫁过去还怕吃亏不成?”
“他……”老农的目光忽明忽暗,犹豫半晌才最终下决心问道:“他就给,给十贯钱?”
“嘿,不是我说你,你这辈子见过十贯钱长什么样?”人牙子走到李清跟前儿,伸手指指那老农,对李清这一桌的人说道:“不是我说,在乡下,十斤麦子就能换一个孩子,他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又来和我拿乔?我能给他牵线到长安城里,已经是看他家里还要养三个女儿可怜他的,你看看这泥腿子,还不知好赖了嘿!”
听到这话,老农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跺脚冲向客栈外面。
“哎,你干什么?回来!”人牙子连忙喊道。
“我……”老农站住身,哀戚地转身道:“我得回家,和我大姑娘商量商量……”
“我可告诉你啊,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人牙子快速地说道。
老农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
“跟这乡下人做点生意别提多费劲,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爽利。”
人牙子冲着老农的背影啐了一口。
李世民看了一眼尉迟恭,示意他不要冲动,随后他转向人牙子,摇头道:“这乡下是怎么了,怎么闹得卖儿卖女的?”
“说的是,要不怎么说,是条狗他也得托生在长安城呢?“人牙子立刻附和了李世民一句。
“常言说得好,这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今儿一看果然不假。”李世民拿起桌上茶盏呷了一口。
人牙子听了这话,有点不太高兴。但一看李世民的穿着和气质,便知道他定然是惹不起的大贵人,再加上一旁那简直如天上太岁神一般的尉迟恭,他的火气也立刻就熄了,只能陪笑着说道:“嗨,您这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中间牵线搭桥,挣口饭吃,他我也不容易啊。”
“你且说说,这乡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世民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向他提出问题。
“嗨,还能是怎么回事?”人牙子搬着椅子坐在一旁,陪着小心说道:“这杨国舅爷啊,他老姨的儿媳妇儿的娘家哥的大舅子,前些年在乡下想买这老农家的田地,当时他不肯,后来那人当着这老农的面,把他大儿子的腿活活给打断,说是不卖就打死,没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把田贱卖了……”
李世民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目光如电,扫了一眼人牙子,把后者吓得心里一突,差点跪在地上。
人牙子擦擦汗,继续说道:“说好这田依旧给他们种,税三分,租四分,日子也就将就着过。奈何他家婆姨的肚子还不争气,在大儿子之后一连又下了四个,都是女娃子,这整家儿就靠他自己个儿支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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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大唐就像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
“可今年这收成不太景气,一家人没了活路。他婆姨和他一商量,就打算先把大女儿卖了,得了钱先支应过佃租,还有朝廷的税收,这不就找到我了?我也是看他家可怜,正巧着程公公又想要一对食,这不就给他牵线搭桥了吗?”
人牙子话说到这,委屈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但咱话可得凭良心说,这位贵人,我和他的买卖您也看了,我可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也没藏着掖着……是,我承认,这人牙子干的就是缺德的事儿,可咱也没落井下石不是?”
“要不是我给他牵线搭桥,他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买主?就凭他那两下子,也就能换上十斤谷子,那都算多的。乡下人家嫁女儿,过礼都是二斤小米儿!还十贯钱?美的他!”
“嗯。”李世民没说什么,掏出李清送给他的纸皮核桃,塞到元奴的嘴里。
元奴的大嘴稍微一用力,咔哒一声,将那核桃咬开,舌头灵活地把核桃仁吸走。
“贵人这鸟,可真神俊呐!”人牙子看着那鸟,艳羡地吹捧了一句,“您几位稍坐,小人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去吧。”李世民摆摆手,继续逗弄着元奴。
不多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油头粉面的纨绔,见到李世民手中的鸟,一下子双眼放光,凑上来站在一旁啧啧称奇,眼睛都快掉到元奴身上了。
“兄台请了。”纨绔招呼是这样打着,眼睛却一直黏在元奴的身上,“不知兄台可否割爱,在下也是爱鸟之人。”
李世民看都没看他,伸手ruarua元奴的脑袋,冷声说道:“不卖。”
“兄台,在下也是爱鸟之人,实在是爱煞了这神俊的鸟儿,这样,我出两千贯!”纨绔一拍桌子,把元奴吓了一跳,振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叫声。
翅膀扇起的风把纨绔的头发吹得凌乱,他非但没讨厌,反而更喜欢了。
“兄台,我出五千贯!”
“聒噪。”李世民冷哼一声。
“你……”
那纨绔话说一半,就感觉自己的脚轻飘飘地离地而起。
“你没听懂我家老爷的话?”尉迟恭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问道。
那纨绔心跳都漏了半拍,一个没夹紧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尉迟恭见他尿了,嫌弃地甩到一旁。
“怂包。”
“唉……”边上的桌子有人叹了口气,不知是歆羡还是叹息地说道:“要我说啊,这人,还不如一只鸟呢!”
老李听了这话,也没了逗鸟的兴致,意兴阑珊地把元奴递到李明达的怀里。
元奴在李明达的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小脸儿。小小的人儿抱着和她几乎一样大的鹦鹉,感觉好像在抱着整个世界。
虽然不是他治下的大唐,可李世民见了如此哀哀烝民,也不由得心中有愧。
自从和贤弟做朋友以来,他发现自己是愈发地在乎百姓过得好不好。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贤弟给他看的,让他逆练神功的五卷屠龙纲要。
“盛世之下,百姓竟然鬻儿卖女!”李世民伸手一拍桌子,怒道:“他李隆基这皇帝是怎么当的!竟然被人蒙蔽至斯?”
刚刚被尉迟恭吓尿的纨绔,听到李世民的这句话,也不抖了,爬起身猫着腰偷偷地溜走了。
“哎哟我的二凤兄……”李白连忙捉住李世民的袖子,“这儿人多嘴杂的,你说话注意点,陛下的名讳也是伱能直呼的……”
“怎么,他能做,还不让人说?”李世民恨声道,“他纵容外戚,就说那国舅的亲戚。仗着他的权势,鱼肉乡里为祸一方,这样的毒瘤,也配窃居高位?我看他真是年纪大了,也松懈了!”
“说句难听的,皇权不下县,李哥。”李清抱着膀子,“哪怕是贞观朝,那李二也未必能知道具体某一县治下到底发生多少起类似的恶性事件。”
李世民被一句话噎了一下。
“我听说鄂国公尉迟敬德也好兼并田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强买强卖事情发生。”李清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尉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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