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娄十三
说着,老摊头又突然凑到我近前。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旱烟味,这味道直冲鼻子,呛得我一个劲地要咳嗽。我又不好意思咳出来,只能强忍着,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老摊头来到我近前,伸出那双干巴巴,跟鹰爪差不多的手,竟在我身上摸索起来。
“谭……谭大爷,您这是……”
“你身上带了什么辟邪的东西吗?”老摊头边摸边问。
“辟邪的东西……”我脑子转了转,便把胸前三叔给我的那枚五帝王钱掏了出来,问道:“这玩意算吗?
这枚五帝王钱,三叔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轻易露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多少人在觊觎这东西。一旦露出来之后,可能遭来无妄之灾。
可是这老摊头好歹是救了我的命,没有他我也走不出那迷雾。而且他给我的印象虽然脾气大了点,但是不像是个坏人。所以我没犹豫就把那枚五帝王钱给掏了出来。
老摊头一看到那古钱,两眼顿时放出光来。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看到他这个表情,我突然有点后悔了。他不会也对这铜钱有其他的企图吧?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老摊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有辟邪之物,看来就是这东西救了你啊……”
“谭大爷,为什么这么说?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吓了一跳,赶忙想问个清楚。
“他们都是死人。”
我点点头,这个我一点都不意外。有大活人在大半夜穿着寿衣到处走的吗?
老摊头接着说:“在我们这边有个风俗,人死之后不会埋进祖坟,而是要到我们这边的山上实行崖葬。”
“崖葬?”听到这个词,我感觉十分新鲜。我听说过土葬、海葬、甚至还听说过树葬。可是却没听说过有崖葬这个形式。
老摊头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听下去。
“崖葬其实很容易明白。就是人死之后,我们搞一个仪式,把尸体从山顶扔下山崖。实行崖葬,是我们这个地方由来已久的传统,好像在东周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我一咧嘴,感觉很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家中亲人去世,后辈会对尸体格外爱护,所以大部分地区还要把尸体放入棺椁,入土为安。这把尸体从山崖上扔下去,还不得粉身碎骨啊?这么做难道不是对尸体的一种亵渎吗?
不过我深知一些地方的风俗比较奇怪,而且还会有很多的禁忌。所以我尽管有很多疑问,却没敢问出来。
还是老摊头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先是不急不忙地又填上一锅烟,抽了几口后,给我解释道:“崖葬的风俗是,实行崖葬的山顶越高,崖葬的规格也就越高。死者的尸体从山峰抛下来,灵魂会在空中被山风洗礼,得到净化。自然是跌落的时间越长,则得到净化的程度也就越高。而尸体跌落到下面之后,通常都会摔得粉身碎骨,这些碎肉会被山狗抢食,只留下一些残骨,会被家人留存供奉。”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奇怪的墓葬风俗,却听得我身上直冒冷汗。
我突然想起来在雾气之中行走的死人,便又问道:“可是我碰到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没被崖葬?”
老摊头瞥了我一眼:“谁说他们没被崖葬?”
“可他们的身体……明明……还完好无损啊……”
“那是因为,你看到的只是他们的鬼魂。而他们的身体,已经被人重新给拼好了,重新抬到山上去了……”老摊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我听了又是受到了极大地震撼,老摊头今晚说的一切,几乎每件事都超出我的知识储备,都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为……为什么要拼好?他们的尸体不会被山狗啃食吗?”我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来了,总要问清楚才好。也许能由此判断出三叔他们,以及那两个快递员的消息也说不定。
“那是因为……唉,你别光顾着问啊,你倒是吃啊……嫌我摊的煎饼不好吃?”老摊头抽完了一锅烟,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指着我手里的煎饼说道。
“唉,好吃,我吃。”我硬着头皮,尽量不去想老摊头拉屎的那个场面,往嘴里塞了几口煎饼。
“那是因为那些实行崖葬的死者,并不都是寿终正寝的。有很多人是横死的,比如车祸、被杀、或者死之前心里有郁结等等,这些人死后,由于魂魄未散,还萦绕在尸体的左右,尽管肉身摔碎了,但是野狗却不敢取食。所以这些人的肉身还会完好无损,只不过是七零八碎了而已。所以等到崖葬三天后,死者的家人会去崖底寻尸,如果发现肉身还在,就要请捡骨人将肉身和碎骨捡回去,再找缝尸匠将尸体重新缝合。要消除死者的怨气之后,择日再实行一次崖葬。直到死者的肉身被山狗吃掉为止。”
我听后恍然大悟,这真是一个长见识的经历。
老摊头接着告诉我:“你刚刚在雾气中看到的那些人,就是肉身被拼合之后,鬼魂被引魂幡引领着重新去崖葬的。他们到了山上,会重新进入自己的肉身,进行崖葬。他们之中有些人,已近是第三次崖葬了。我们这里每半年实行一次崖葬,分别是农历的三月十三和九月初七。”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面的日历显示的正是农历九月初七。
第113章 拣骨人
“今天就是九月初七啊,你是说,我看到的那些鬼魂,就是准备去山顶合体,然后去崖葬的?”我问道。
老摊头点点头:“没错。而且我告诉你,每年的这两个日子,属于阴人借路,活人避让。知道内情的,没有人敢在这两个日子出现在村子里。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如果活人遇到崖葬的队伍,就会被那引魂幡引着去往进行崖葬的山崖,随着那些尸体一起崖葬。所以你遇到了那列队伍,又没被带走,我才会感到很奇怪。现在看应该是你身上的这枚铜钱救了你,不然你肯定已经跟着那列鬼魂去了。你之前进过村子吧?你可曾看到村子里有活人存在?”
听老摊头这一问,我原先在心里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释。我们一直疑问,那村子里为什么房屋里的用品和用具都摆放得很规矩,不像是荒废的样子,可是偏偏就没有一个人在。
原来他们都知道今天是崖葬的日子,所以在这一天里会主动地避开了。
我听完不免有点生气,便随口说道:“谭大爷,你们这崖葬的日子怎么也不挂个告示什么的?你说万一有人像我们这样误走进来,这不撞枪口上了吗?你们这不坑人呢吗?”
老摊头瞥了我一眼:“放屁,谁说我们没警示?村口的驴看见了吗?”
我点点头说看见了啊。
老摊头接着说道:“那就是警示。在崖葬的日子里,由于村里有大量的尸体出现,会引来外面的孤魂野鬼,他们肯定是想要进村,并要占据这些肉身。但是我们在村口放一头驴,做了鬼牺牲,算是对那些野鬼的祭祀。他们得到了好处,便会知难而退。同时也是警告想要来村的人,这村子里现在不宜进入。谁知道你们几个傻大胆,居然无视,还闯进了村。”
“我们是外来的,哪知道这些啊?”我苦着脸抱怨,不过我看着眼前的老摊头,又诧异地问道:“不对啊,谭大爷。你不是也是这村子的人吗?别人都躲开了,你为什么不躲?你说的那些事不会都是故弄玄虚,蒙事的吧?”
“噗……”老摊头突然吐出一股旱烟,直喷到了我的脸上。
那味道太浓了,呛得我咳咳好一顿咳嗽。
老摊头气哼哼地说道:“我老摊头这么大岁数,还没骗过人。你小子信就信,不信就滚蛋。你现在还能追上那队伍,你把这铜钱摘了再去试试,到时候就知道老摊头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我咳得眼泪都下来了,赶紧摆手道:“对不起啊摊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躲起来。”
老摊头靠近我的脸,阴测测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么详细吗,又没躲起来吗?”
“为……为什么?”
老摊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因为我就是那个拣骨人。”
“啊?你是那个拣骨人?”
“如假包换。我这双手,这十几年来,拣骨不说上千,总也有几百具了。”
说着,老摊头在我面前又露出了那双黑黢黢,干巴巴的手。那双手上面好像布满了油脂样的东西,而且瘦骨嶙峋,简直就是皮包骨。但是指甲很长,看着还很锋利,就跟一双鹰爪差不多。
看着老摊头这双手,我又看了一眼我手里还没吃完的煎饼。
我愣了足有十几秒钟,就再也忍不住了,把煎饼一扔,飞也似地跑到门外,哇哇吐了起来。
老摊头也不理我,我自己在那吐得眼冒金星,搜肠刮肚,就差没把胆汁吐出来了。
我扶着膝盖走回来,老摊头还在那若无其事地抽着旱烟。
我苦着脸说道:“你不说你是摊煎饼的吗?这怎么又变成拣骨人了?”
老摊头道:“我说我早年间是摊煎饼的,那时候谁不知道我?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来买过我的煎饼。只不过后来生意不景气,我又懒得每天出摊,就改行做拣骨人了。你自己不听清,倒来怪我。”
我摆摆手:“好好。我不跟您抬杠,算我没听清……”
老摊头踢了一脚被我扔在地上的煎饼:“这下好,就这么点吃的,都被你给糟践了。再想要可没有了,别怪我老头待客不周。踏实在我这睡一晚吧,明天天亮就没事了。”
经过一番折腾,我即便再饿,也不想再碰他的煎饼了。不过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和三叔马谡以及梁悦,是在南流村里走散的。按照老摊头的说法,我是身上带着王钱,又碰到了他,所以才幸免于难。
那么三叔他们……如果也碰到了那队伍,会不会像老摊头说的,被引魂幡勾走了?
我想到这些,身上顿时就出了一层冷汗。
我上前抓住老摊头的胳膊,急着问道:“谭大爷,我还有几个同伴,他们和我在那雾气中走散了,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老摊头冷笑了一声道:“这还用问吗?鬼雾弥漫,他们没有人带路,绝对是走不出去的。而且遇上那列鬼魂的概率,是百分之二百。顺利的话,两个时辰过后,他们的骨肉就会出现在崖谷。”
“啊?”我吓了一激灵,忙道:“那您得救救他们啊……他们可是大活人,哪有跟着去崖葬的道理?”
老摊头像不认识我似的,看了我一眼,撇撇嘴:“你说的轻巧。我为什么要救他们?我又不认识他们?”
“大爷,你要钱是吗?您要多少钱,我付给你。”
老摊头摆摆手:“就不是钱的事。我是拣骨人,崖葬之夜,我只管好我该管的就行了。别的跟我没关系。”
我一听顿时脑袋嗡嗡响,几近崩溃,就差给这老头跪下了,央求道:“大爷,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您说吧,只要能救他们,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老摊头自顾自地又挖了一袋烟丝,填到了烟袋锅里。又用小手指的指甲在烟袋锅里搅了搅,随后把残余在指甲里的烟丝屑弹飞,又打了个哈欠。
我心里急成了一锅粥,也不敢多嘴,只能看着这老头慢条斯理地做这些动作。
“要救他们……也不是不行……”
老摊头终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第114章 通明旗,寻骨灯
我一听这话,是有希望了,赶忙问道:“我亲爷爷耶,您有条件就提嘛,快说,怎么样能救他们?”
老摊头指了指我胸前的那枚铜钱:“把这个……给我。”
我一愣,心里也是一动,怎么也没想到老摊头居然想要这枚五帝王钱。如果他跟我要钱,为了救三叔他们,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我都能同意。可是他偏偏看上了我的这枚王钱。这可是我和三叔出生入死才得到的一枚。而且对于用那盏五帝礼佛灯点燃我失掉的阳火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三叔对于这枚铜钱的看重,比他获得的那些财富更重。
我一迟疑的工夫,老摊头打了个哈欠,冷笑道:“算了,既然你舍不得,这铜钱你就自己留着吧,老头子我困了,睡觉去了。”
老摊头作势要走,我赶忙拦住他:“大爷等等,我同意。”
“舍得割爱了?”老摊头斜着眼睛看着我。
我点点头,伸手把脖子上戴的王钱摘了下来,递给老摊头。
老摊头摆摆手:“现在不用。一会去崖谷,你戴着可保你平安。等事办完了,我才要。不过你小子也别担心,我老摊头说到做到,要你这东西只借用一年,一年之后,原物奉还。”
我听了很不以为然,一般要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强占,就说是借。到时候还还是不还,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现在一枚铜钱能救三个人的命。王钱再珍贵,也抵不过三条人命不是?
我点头应承,催促着老摊头赶紧去救人。
老摊头摆摆手:“不急不急,那队列行进的速度很慢,我们完全有机会追上去。”
我想了想,的确如此,我看到那些鬼魂的时候,他们几乎十几秒才会迈出一步去。现在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肉身尸体都是重新拼接缝合上的,所以这些鬼魂也怕走快了导致他们的肉身重新散架了吧?
老摊头带着我走出这个房间,来到院子里一间厢房。进院的时候,我没注意到这处厢房,现在才看清,那房间有一扇小铁门,门上还贴着不少黄色的符篆。符篆被风吹得噗噗直响,却像是被钉子钉在了门上一样。
老摊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铁门,带着我走了进去。
我顿时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腥臭味,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味道。这些味道交杂在一起,熏得我直发晕。
老摊头摸索着点燃了一盏油灯。
屋子里光线亮了不少,我注意到这屋子里的正中,是一个大池子。几乎占据了屋子所有的空间。
在那池子里,还残留着不少血红色的肉屑。
我想到老摊头的职业,瞬间明白了这地方就是储存他拣骨捡尸拿回来的碎骨碎肉的。可能就在这池子里进行分拣,然后再交给尸体的亲人。
想到这里,我差点又吐了,好在肚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吐了。我用力捂着嘴,勉强地控制着自己。
老摊头又点上了一锅旱烟,我突然明白了,老摊头为什么那么爱抽烟。
那浓浓的旱烟味,的确可以极大地消除那些臭味。
但是现在这些池子里除了一点碎屑外,并没有成形的尸块和骨头,想必老摊头已经将上一次崖葬的骨肉给分拣完成了。
老摊头指着那大池子说道:“看到了吧,我要在这里把每个人的骨头和碎肉都分拣出来,再归整在一起。然后才能交付给亲人。我拣骨一次,要分拣半年。”
看着这个大池子,不难想象当时老摊头背着大量的碎骨碎肉回来,然后闷头分拣的情形。这需要怎么样一种能力啊?看来这每一个行业,都有其中的门道,在不了解这个行业之前,千万不能小觑。
老摊头从旁边的一个衣架上,摘下两件大袍子,甩给我一件:“穿上。”
我点点头,把那件袍子套在了外面。
那是一件火红色的长袍,看着极为辣眼。
袍子的质地很硬,走起路来不太随身,反而有点不方便。但是看老摊头也套上了袍子,我也不敢多说什么。
老摊头又带着我回到了原来的屋子,从灶台上摸摸索索抠出点什么放到碗里,用水一冲递给我:“喝了。”
“喝……这什么东西啊?”我呲牙咧嘴看着那碗里的水,黑乎乎的,上面还飘着一层油脂样的东西。心里暗暗叫苦,今天我是招谁惹谁了,来到这里这肚子就没舒服过。喝了这东西,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看我为难,老摊头冷冷地说道:“让你喝是为了你好。不过我劝你还是别问这是什么了?我怕你问了就喝不下去了。”
我觉得老摊头说的有理,赶紧捏着鼻子把那碗水灌了进去。
好在那水看着黑乎乎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就是这种心理上的排斥让我很难受。
终于等到这些准备工作做好,老摊头准备带着我出门了。
虽然知道那队伍行进较慢,这时距离我来的时候,也过了有一个小时了。
那队伍行进到哪,三叔他们到底在不在那个尸队之中?这一切都还是个迷。我早已经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