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庭数蚂蚁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自己又将在这座学校里面,呆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红星乡高级小学”占用的是以前一座道观的地盘,学校是将就着“南华宫”道观的旧屋而开办。
由于后来入学的孩子越来越多,学校便在道观一旁的空地上,修建了一些新的教室,以供近百名学生上学。
而教师办公室、宿舍、器材室这些附属设施,则还是用的道观里原有的房间。
“南华宫”道观很大。
据老人们说,以前这座道观算得上是巴蜀省西南地区一带,很有名气和影响力的道教圣地。
相传“南华宫”最为鼎盛时期,里面的道长、道姑、水火道人人数曾经过百。
解放前。
这座道观经年香火鼎盛、前来潜修的信众不绝于途。
而如今这座道观里面,人数也是过百。
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狗嫌人厌的半大小子学生。
南华宫里面的道人,已经被“劝”的还俗了不少,只剩下不过区区几位道人。
他们靠着国家下拨的一点点定额粮食、和极其有限的经费,勉力维持着塑像、道观的房屋不至于倒塌而已。
天井之中,罗旋正自发呆。
此时陈老师端着一个小细瓷碗,来到罗旋身旁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呢?来,请喝水。”
罗旋回过神来,扭头朝碗里看了一眼。
原来却是一碗红糖水,里面还卧着一颗七分熟的鸡蛋。
醪糟红糖鸡蛋。
这个待遇,已经是目前大家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了。
只不过别人家的廖糟红糖鸡蛋,那里面的鸡蛋周围会有一些飘散的鸡蛋白,如同撕碎的破棉絮。
但陈老师的母亲做出来的鸡蛋,如同用修饰过的一般,蛋白边缘圆润整齐,看起来干净利落。
红的汤汁、晶莹的蛋白,包裹着鲜嫩的蛋黄,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罗旋暗叹:这是一户极其讲究细节的人家!
“谢谢了,我不喝。”
罗旋开口道:“我不渴,也不饿。”
陈老师闻言一愣,看看罗旋的表情不似作伪,便微微一笑。
她倒也不勉强罗旋,转身就把醪糟鸡蛋端回屋子里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她又端着一个搪瓷盆出来。
此时才上午9,10点钟的样子,天井里的气温还有点微微凉。
唐瓷盆里冒出来的热气,清晰可见。
等到陈老师走到近前,罗旋一看,那搪瓷盆里赫然放着自己拿来的那四条鳝鱼之中,最大的那一条。
原来,这位陈老师嫌鳝鱼血冷,便用温吞水把鳝鱼浸泡了一下下,以图将鳝鱼的血温升高一点点。
罗旋捧着盆。
陈老师俯身在屋檐下拿出一截小竹筒,对罗旋轻声道:“你把鳝鱼塞在这个竹筒里面,这样一来,你宰杀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大家平时宰杀鳝鱼,都是找两颗“洋钉”,一颗扎头、一颗钉子扎尾巴,将鳝鱼固定在木板之上。
然后再用锋利的剪刀,或者是玻璃碎片,将鳝鱼给开膛破肚。
而陈老师家宰杀鳝鱼与众不同:她这是把鳝鱼尾巴,连同黄鳝的身子整个塞进和鳝鱼差不多粗细的竹筒里面,只露出鳝鱼的脑袋。
然后陈老师递给罗旋一个刀片。
罗旋接过刀片一看,只见上面的“Gillette”的英文标识赫然在目!
吉利刀片?
大户人家啊!
这个时期,谁能找到一个废弃电灯泡,将它敲碎之后,用来剖开鳝鱼肚皮,都已经让人很羡慕了!
没错。
就是后世人见人嫌的、已经烧断了里面钨丝的废弃白炽灯泡,在这个时期的生产队里,都被社员们视若难得的宝贝!
有一些社员,从城里面好不容易捡回来一个废弃灯泡。
而想要敲碎它的时候,都是隔的老远,就小心翼翼的丢石块砸。
或者是用竹棍去敲破它。
只因为,大家都害怕灯泡“爆炸”的时候,会伤到自己。
这个时期,生产队里没几个人懂的什么叫“真空”。
可想而知,此时偏远一些的农村里,大家的见识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罗旋接过刀片,将鳝鱼头朝着一个小碗,轻轻一划……
鳝鱼身体被竹筒固定住了,它的挣扎,显然影响不了鳝鱼血液被尽数收集进碗中。
见罗旋杀好了鳝鱼,陈老师端起碗,对罗旋道:“这条鳝鱼,你拿回家去吃吧。”
罗旋反问她:“这是陈老师你花钱买的鳝鱼,为什么要让我拿走呢?”
陈老师微微一笑:“我母亲一向吃素,我也一样。以前宰杀的鳝鱼都是我家隔壁那位邻居拿回去吃了。
这几天他去山里下乡,天雨路滑,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这条鳝鱼,还是你拿回去吃吧。”
罗旋好奇,忍不住又问她:“陈老师,您花那么大的价钱买鳝鱼,就是为了取它的血吗?这个鳝鱼血,究竟能有什么用?”
“我不是什么陈老师,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也用不着‘您’这样的敬语。呵呵……我还没那么老。”
陈老师一边拿着碗往屋子里走,一边回道:“我叫陈晓端。这鳝鱼血,是给我母亲服用,以治疗她身上的陈疾的。原本那位老中医说,这种病,得用老鳖血效果最好,只可惜……”
话未说完。
陈晓端已经端着碗,进屋子服侍着她母亲用药去了。
第52章 老太太不简单
罗旋帮陈晓端宰杀好鳝鱼,便朝她母女两人告辞。
陈晓端和她母亲,倒也没出言多留。
只是临出门之前,老太太递给罗旋一张票据,“谢谢你了小伙子,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就算是你来帮忙的酬谢吧,别嫌少就好。”
罗旋伸手推回去,“谢谢姨,不用了。”
说着。
罗旋举起手中的竹筒道:“我已经拿走了这么大一条鳝鱼,哪还能再收您的东西呢?”
老太太把手中那张【凭票购买猪肉伍市两】的肉票,塞进罗旋的兜里。
然后开口道:“你拿走它,是因为我们家不吃荤腥。那条鱼,就好比是你家里,剥下来的老白菜梆子一样,我帮你拿走,你还得感谢我不是?”
见罗旋还愣在原地,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认为那条鱼是自己的酬劳,而我则认为,那是你在帮我处理无用之物。
只不过是我们的立场不同、角度不一样罢了。
拿去吧,要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总是觉着亏欠的慌。”
罗旋无奈,只得讪讪收下了那张肉票。
等到罗旋刚刚走出门。
身后又传来老太太的叮嘱,“小伙子啊,我家都是女眷,很多事情要比旁人艰难一些。你跨出了这道门,今天的所见所闻,都丢回我这穷家破户的屋子里吧,还请你莫要出去宣扬,成吗?”
罗旋闻言,身形微微一顿!
也没回头,只是重重的点点头,随后转身就走!
这老太太。
不简单!
等到老太太关上门。
身后传来陈晓端的嗔怪声,“妈,人家不过是一个半大小子,你怎么和他说这些话呢?”
老太太把门插好。
转身拉着女儿的手,坐在八仙桌旁轻声道,“晓端呐,你觉得他像是一个乡下来的半大小子吗?”
陈晓端闻言,脸上微微一红。
只见她臻首低垂,绞着手指柔声道:“妈,你是不是看他还没进门的时候,只顾看着我发愣,所以心中因此而不喜吗?”
“那倒不是。”
老太太笑笑,“他看你的眼神纯粹,眼里只有敬慕之情,而毫无半点省城里的登徒子们,那种情色意味在里面。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将他请到屋子里来。
要不然,只怕我当场就会赶他走哩。”
陈晓东抬起头,一脸不解地问她母亲:“那妈刚才,你为什么在他临走之前,要对他说那样的话呢?你觉得他……能听得懂吗?”
老太太反问一句,“你觉得他,会听不懂吗?”
然后拍拍陈晓端的手背,低声叹口气,“妈这一辈子,也算是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勉强也能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吧。
解放前那一阵子,省城里面的那些官太太、官少爷,妈还见得少吗?”
“只不过,或是我老了吧!如今为娘有点看不懂这世道,也看不懂如今的人了。
唉,你父亲又去了‘那边’,家里也没个人替我们娘俩拿个主意。”
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尤其是刚才这个螺旋,我总感觉他的身上,有什么云雾笼罩着一般。让我实在是,无法看清楚他的真身、猜不透他的深浅。”
陈晓端抬起头,咬着嘴唇道:“妈,我不想提父亲的事情,以后我们不说他好吗?不过,妈您说的对,我今天第一次看清这个罗旋的时候,当时我也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是啊。”
老太太点点头,“按理说,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村子的乡下小子,而且看起来,他家里的条件恐怕也不是太好。
可他在接人待物、他的一言一行之中,眼中全然没有乡下的半大小子,常见的那种畏手畏脚的模样。
尤其是刚才,你把刀片递给他的时候。我在屋子里看的分明,他当时拿着刀片,还很仔细看了刀片几眼。”
陈晓端插口道:“那或许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刮胡刀片,感到好奇吧?”
“绝对不是。”
老太太很肯定地摇摇头,“从米国进口来的这种吉利刀片,一般的乡下小子,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是会感到惊奇。
但绝不会是罗旋那种眼神!
为娘总感觉,他似乎认识上面的英文字母一样。”
这个时期,学校里面都是教授鹅的文。
并且那还得等上了中学以后,才能学到的外语。
罗旋还小,不可能懂鹅的文,更不可能认识一天天腐烂下去的那些敌人的文字。
甚至他连接触都接触不到!
陈晓端摇摇她母亲的手臂,撒娇道:“哎呀妈,咱还是别说这个了。哎~妈,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小学里教书?”
老太太伸出手,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头,“这件事情,娘还是尊重你的意见。不过呢,为娘倒是建议你还是去了的好。
一来呢,教育办的领导,已经登门来请你几次了,你也看得出来,那两位领导,还是很有诚意的。
总是这样拖沓下去,终究人家领导的颜面上有点不好看。
二来呢,你有了一个正经的工作,咱们娘母女俩啊,也不用总是变卖旧货过日子了。”
“变卖啥呢!”
陈晓端撅起嘴:“就那些珍珠项链、玉石印章,拿出去也没人会买……要是有黄牛就好了。”
“有黄牛也得‘捐’到人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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