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旧事 第18章

作者:萌俊

林茂闻言眉头则轻跳两下,江湖黑话中“船归船,舰归舰”,大舰是指配有五人以上,持有大火力步枪的渡船,全港有大舰的社团屈指可数,请一艘得三千港币,大老板做事就是阔气。

“知道了,贤哥。”沙皮扭头就走,林茂,何定贤等人则继续赶向砵兰街,来到兴德公寓时众人把车一停,便衣齐齐掏出手枪,何定贤带着军装封锁现场出口,大摩文平时不一定会带枪,但是过夜的地方肯定会配枪,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军装组没必要上去凑热闹,就连封锁路口都是提着脑袋干活。

第41章 大摩文

“人跑了!”林茂站在207室的房间里,把枪塞回枪袋收好,冷冷瞥过角落一个女人,推开窗户朝楼下喊道:“就留了一个姘头在家里。”

何定贤见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当即开口喊道:“你带兄弟们继续查,我去追!”

“明白。”

林茂点点头答应道,转回身抽出腰间一条皮带,捏在手里虎视眈眈望着女人。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穿着吊带睡裙,身材有几分曼妙,双腿修长,气质也透着为人妻子的韵味。

他举起皮带挥斥道:“你们出去,我在房间里一个人好好审审。”

“收到。”三名便衣探员很是识趣的退出房间,同其余伙计一起抽烟,搜查,林茂是最标准的便衣探目,主要就突出一个敢下狠手,一鞭子直接就抽在女人身上:“啪!”

……

何定贤带两名军装警蹬着自行车,一路赶向避风塘的黑码头,全港大小上百个野码头之中,绝大多数码头都是走货,少数码头才会安排船走人,大多数码头也归字号单独管理,只有少数是各字号一起开工的公用码头。

其中以渔船避风而得名的避风塘码头是最大,船最多的一个公用黑码头。

虽然走货的码头一样可以走人,但是走货的码头各有字号罩着,非是字号兄弟没人带你出海。

因此,避风塘是成为普通人紧急出海的首选,各大字号都有出海的偷渡船常靠在岸,日夜都有船出海。

大摩文要跑路可以通过字号码头走,何定贤要坐船只能坐避风塘的收费船,加上避风塘是距离砵兰街最近的一个公用码头,如果老福答应出海的话,一定也会通知避风塘的兄弟。

在没有手机、电话的年代,江湖人对地理位置都很熟悉,在办事时会遵循一种就近就便原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何定贤来到避风塘之后把车停好,快步跑向海边的碎石滩,一排渔船插着各色各样的旗号,有赤橙黄黑四色旗,代表出海的行业,有潮、沪、浙、闽字号旗,代表背后的商会。

赤旗出远海、橙旗在近海、黄旗带人出海、黑旗携有军火。

何定贤让陈嘉乐、谭耀辉在岸边守着,一个人来到闽字旗的船群面前,一艘黑旗大舰有两个人正在洗海鲜,听见有脚步声放下手头的活,起身询问道:“油麻地差馆的?”

“是。”何定贤点头抱拳:“办理公务,想搭贵社船出海。”

打头一个皮肤黝黑,眼神犀利,个子矮小,混身咸腥的中年人穿着雨靴:“五千块钱,五个人,五把汤姆逊快枪,带你去追上潮字旗的船。”

这个价格比平时要略贵一些,但考虑事出紧急,临时调船,看对方还有提供情报的样子,倒也算是物有所值。何况追上大摩文要比什么都重要,起码陈立豪爽给出人生最重要的政治资源,绝不能让陈师父丢了一区警长的位置,那样他呆在油麻地也会束手束脚,对将来的发展不利。

考虑到他作为双花红棍的仔,打小练有一身功夫,等会追到人肯定会在海面上搏斗,绝不能在那时候给人干趴。

他在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两百港币,登上船拍在船老大的手心说道:“给我加一把汤姆逊。”

“呵呵。”船老大攥着手里的钱,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连声笑道:“没问题啦。”

“开船!有什么事情海上说!”既然是要出海追人肯定是速度第一,客人上船后没理由再停留,两名马仔马上启动渔船驶出避风塘。

剩下两名马仔则像哑巴一样,面无表情,怀里抱着一杆步枪。

“拿着。”船老大拆开一块舱板取出武器抛来。

何定贤张手接住感觉份量熟悉,立即取出弹匣检查弹数,再抽下枪膛检查膛线的声音。

船老大抽着烟枪笑眯眯的说道:“后生仔功夫不浅。”

“还行。”

何定贤收枪填回弹匣挂在肩头,出声说道:“出来混总得练几手。”

“你们潮汕帮的人来用我们老福的船真是少见,不过看在你出手阔绰的份上,坐馆亲自打电话给我。”

“别觉得五千块花的不值,我这艘大舰有两台柴油发动机,全马力速半个钟就能追上潮字旗的船。”

“根据我的消息,大摩文在十五分钟前从昂船洲出的海,临时请同门兄弟们开了一艘近海船,飞奔朝澳岛逃去,看来你们警队逼的很紧。”船老大骄傲道:“只要还没上濠江的岸,我们五个人同你一起开枪。”

“要是上了濠江的岸呢?”何定贤问道。

船大佬笑的很是狡诈:“那可是葡萄牙人的地盘,得加钱!”

“好。”

何定贤张口答应。

“轰隆。”

烈日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晒的人头晕眼花,黑旗大舰在风浪中离港岛愈来越远,离岛区的大屿山也消失在眼前,直至濠江的海岸线浮现眼前,一艘插着潮字旗的渔船才现出真容。

渔船不插旗号一来躲不过水警巡查,二来不能在近海打渔,水上跟陆上一样是有地盘划分,有江湖规则。

船大佬见着船也收起烟枪,抱着武器出去查看情况,见到船后短短五分钟就离潮字旗不到十几米。

船上的大摩文穿着红色西装,戴着一块金表,斯斯文文戴着眼镜,一幅人模狗样的败类相,手里捏着一把点三八见到黑旗大舰吓得魂不守舍:“妈的,同乡人放过一条活路都不得?”

船老大带着四个小弟手持步枪站在船头,挎着枪指向对面张狂无比的扭头说道:“怎么做?”

何定贤道:“先用子弹扫一轮船,再靠上去试试我的功夫。”

“没问题!”船老大很爽快的答应一声,五人不约而同的扣下扳机:“哒哒哒,哒哒哒!”

海面奏起一阵交响曲,飘不了多远又被海风吹散,大摩文抱头趴在船舱底下瑟瑟发抖,船东干脆就站到船头举手投降。

“大摩文,你给我出来!”何定贤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大摩文也在枪声停息后手里抓着枪,双手投降站到船尾:“你是边个?”

“福爷派来救你的人!”何定贤大声回应,大摩文当即面露惊愕,不可置信的道:“福爷派你来的?”

生死关头的情绪非常剧烈,失误守不住口风很正常,可大摩文能混到堂主的位置不是傻瓜,马上就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干你娘,晃点我啊!”

第42章 二五仔

大摩文反手拿枪顶住下颚,目眦欲裂的吼道:“东莞帮做事绝不会乘闽字旗的船,你一定是潮汕帮的人!”

“呵呵。”何定贤轻笑一声,出声劝道:“既然知道潮汕帮要办你,要不然放下枪回去同十九哥、曾探长讲明白,我做主留你一家老小的命。”

“放心,我够面子。”

“操!老子要死也个痛快!”大摩文激动道:“绝不会回去关狗笼!给狗活生生的吃掉!”

“你们潮汕帮同东莞帮斗生斗死无所谓,为什么要我拉进来……”

何定贤面露不悦之色,恶声骂道:“没脑子的货色,自己主动靠过去当二五仔,还怪得了别人!”

“潮汕人要出位,靠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靠东莞帮!”倒不是没有潮汕人靠过去,但在潮汕帮跟东莞帮斗争激烈的情况下换山头,很容易就会被人当作棋子利用,死在残酷的兑子当中。

要靠就得找个好时机,何况大摩文在社团中地位不低,要不是为了某种利益怎么可能给人做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天理。

“老子做事不用你来教!”大摩文嘴角挑起一抹狞笑,眼神却充满不甘与忿恨,手指扣着扳机微微颤抖着喊道:“在江湖希望你能嚣张一辈子,一辈子都同今天一样,不用还的!”

“扑你阿母!”他指腕的颤抖忽然变得剧烈,就连整条手臂都在猛颤,直至扳机往下一压,海面上响起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砰!”

大摩文直挺挺倒在船尾一个翻身,尸体就砸落进海面,潮汕帮的船老大扭头一看,殷红的鲜血已经随水浪散开,闻着味的鱼群在水下涌来,黑旗大舰上船老大则重新拿起烟枪嘬了一口,语气淡然的说道:“人死着啦,下一步怎么办?”

“登船搜搜有没有带钱货,之后回程往避风塘走。”何定贤卸掉身上的枪,语气显得有些萧瑟:“混江湖果然跟抢银行不一样,功夫练的再好屁都无,不如多用用脑子怎么活得开心潇洒,两百港币白花了,希望等会能赚回来吧。”

船老大闻言眼前一亮:“海上的规矩,渔获五五分!”

这个五五分是指一方收一半,船老大的五成还要同手底下人的分,不过船是何定贤花钱请出海的人,他要是不开口登船拿钱,船大佬也只能一分不拿直接调头回港。

“没问题,五五分就五五分。”何定贤爽快的答应下来,船老大们也手脚麻利,靠近登船后一阵搜索找出两万港币,捆成厚厚的五叠,一人五千块,至于潮州帮的那位船大佬,看在同乡及同行的面子上都没有为难,放人直接离开。

当船老大把两叠五千元港币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嘴上还是非常惋惜的道:“刚刚看他那条金表好像很值钱,是出门傍身的好东西啊,可惜了。”

何定贤却不以为意的轻笑道:“我们是出海办事人,又不是出海做强盗,能赚点外快就不错了。”

仔细一算请船出海不仅没有花钱,还倒赚四千五百块,果然当差办案能赚钱的地方就是多。

活人可以收钱,死人也可以扒一层皮,难怪直至九十年代警察都是港岛华人最为尊敬的职业之一,与律师、医生并称。

一不小心都成白嫖怪了,合着怎么样都能赚钱?他感觉这种做法有违初衷可是有钱总不能不捡吧?

世界上哪里有脏的钱,只有脏的人。

四十多分钟后,大舰驶回到避风塘码头,他同船大佬打了个招呼便起身跳下船头,踩过碎石滩来到山道便只见陈嘉乐、谭耀辉二人还守着自行车,倪坤也拉着一辆黄包车在旁等着。

三人见到长官平安归来,表情都非常开心:“贤哥!”

“贤哥!”

“老板。”

何定贤见到差馆的自行车还在,心下松了口气,点起一支香烟问道:“有消息吗?”

陈嘉乐甩手熄灭给长官点烟的火柴答道:“阿坤刚刚从外边赶来,得问阿坤。”

倪坤接话道:“曾探长和陈警长同潮义勇的坐馆在瑞兴茶楼饮茶,另外,钱长官在洗浴城搜出一本账薄,虽然不是陆丰堂的堂口账目,但是也记录了洗浴城近半个月的资金收入。”

店铺账目都是一月一本,特别是客人多的店,不可能一本账目写上大半年再带走。

这个店铺账目只能证明洗浴城确实有涨价,但不能表明涨价的时间,超出的利润,该补的规费。

“虽然,这本帐薄能在陈十九那里占住道理,但是想压死他很难。”何定贤心里感觉有点郁闷,其实刚刚登船也是寄希望找出堂口账目,但是压根连账目的影子都没有,对于一个要跑路的人而言堂口账目是一分钱价值都没,真能找出来也是见了鬼,可是在大摩文情人家没有找到,在大摩文家里也没有找到,代表账目极大可能性已经被销毁,基处于一个死无对证的状态。

账目那种东西想要销毁确实很容易,撕烂了马桶里一冲都行,或者随手丢进海里,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只可惜大摩文不是一个好忽悠的人,想要生擒活捉根本没机会,甚至死都要死在自己手里,足矣见其作风彪悍。

“走,去瑞兴茶楼看看情况。”何定贤坐上黄包车思来想去整件事的背景。

九龙区总华探长刘福想要利用规费不齐的事情扳曾探长、陈警长下台是合理的,“油尖旺”作为警队的“银行区”,仅剩下最肥的油麻地在潮汕帮手中,东莞帮肯定是做梦都想要拿下油麻地。

刘福想要掌控大摩文的办法也很多,方不方便其实取决于大摩文,大摩文要是一个软柿子自然好捏,有时候人的性格决定成败,像管理赌档、烟档的潮汕帮大佬,就不像大摩文一样好拿捏。

最关键,潮汕帮有自己的赌客和大烟庄家、根本不需要理会刘福,而桑拿城却在大摩文的发展下逐渐靠上新记。

新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供货商,供女的数量可以让大摩文产业快速发展,质量也很高,何定贤身有体会,一旦店铺高速扩张带来的收益也是成倍增长,做生意的人很难抵挡金钱诱惑。

可光依赖新记给妞就等于生产原料全部被人控制,只要刘福给新记一点暗示,新记就可以拿捏住大摩文。

这两年新记在九龙区生意做的可是不小,包括酒水走私、白事一条龙、大烟和马栏。

何定贤光以商人的视角上大摩文都处处软肋,可见福爷要施展手段一定有很多办法,偏门生意也有生意的难处。

“可以刘福的狠辣,这拳打下来力道不够重,力道不重就可能是虚晃一招,真正要冲的要害是哪儿?”他绝不会低估一个总华探长的手段,总觉得不对劲,总华探长耍阴招没问题,可总华探长要只会耍阴招就太低级了。

第43章 全家富贵

何定贤不敢相信一个总华探长是个低级货色,只能把问题藏在心里看看能不能在陈十九口中得到答案。

瑞兴茶楼。

一个穿着棕色长衫,留着山羊胡,大平头,手中抓着西施紫砂壶的青年人,坐在一张大圆桌上首座,捏着小巧的茶壶正在斟茶。

他将茶盘上三个茶杯斟至八分满,再放下紫砂壶,取出一杯茶,手指轻轻抵着转盘,把玻璃转盘上的茶杯转至下侧。

曾探长与陈警长分别摁住转盘,接下茶杯以右手两指叩桌三下,行了一个叩首礼的规矩。

青年人一边饮着茶,一边把眼神瞥向桌面上一本账薄,语气平静的说道:“靠一本账目想要拿潮义勇一个堂主问罪,是不是差了些?当潮义勇是街边乞食的小字号?”

陈警长啜着茶,笑着答:“潮义勇是大字号!”

“潮州帮的第一大字号!”

“所以,更应该为同乡们做榜样、立规矩,不能纵然有人坏了规矩,否则警队里的潮州兄弟都要没饭吃。”

青年人轻笑一声:“账目上缺的数,潮义勇可以按照规矩补回去,但是大摩文的命怎么算?”

“他手底下的人乱收一点钱,收了多少都没搞清楚,你们就要风风火火的就要杀同乡祭旗,我要是不出面兄弟们怎么服气?”这青年人正是潮义勇坐馆陈十九。

他和想象中四五十岁,人过中年,沧桑风霜的龙头大佬不同,年纪不到四十,正是年轻干练的当打之年。

时间越往前推,江湖越多年轻人,越能卷死一班老骨头。

八九十年代的一帮社团大佬都是五十岁往上,堂主也得三十多岁。

现在江湖却不乏十几,二十的堂主红棍,三四十岁的龙头大佬。

五十岁往上要么进棺材了,要么在家里养老。

曾探长也适时的开腔道:“十九哥,出来行,底下人犯事,大佬就必须顶,要是顶不住拜大佬做乜?”

“就算是大摩文手底下的经理私做主张,大摩文也得担起堂主的责任,同乡之间确实要团结,但容不下勾结东莞帮的二五仔。”

陈十九听见二五仔三个字眉头一跳,表情不悦的讲道:“你的人都已经追到海上索命。”

“你还想点样?”

陈立开出条件:“整个油麻地所有洗浴、桑拿、楼风、马栏、全部按照新价格补交两个月规数。”

“一共二十七万港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