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拉古斯
“这刀,这,这个是,切果子用的……”
牛玉贤叮叮当当从棉衣里掏出十几件家伙。
徐志穹深吸一口气,反复叮嘱自己一件事:
《杀经》说的没错,不能和墨家莽,千万不能莽,万万不能莽!
陆寅鹏带着牛玉贤走了,其余学子穿戴整齐,跟着王世洁来到了衙门前堂。
本以为领了装备,说说规矩,这一晚上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来了一位青灯郎。
这位青灯郎叫孟世贞,对王世洁道:“你带这几个新人去巡街,小心着点,最近不太平。”
见了青灯郎孟仕贞,王世洁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满脸堆笑道:“孟青灯,今晚要点灯么?”
孟仕贞道:“不点灯叫什么巡夜?快些去吧!”
王世洁提着灯笼,带着众人来到街边,拿出一张地图:“今夜你们走运,我教你们点真东西,舆图会看么?”
舆图就是地图,大宣国的地图画的写实,有桥画桥,有楼就画楼,整个地图画的跟清明上河图似的。
这些学子都在京城待了不少年,京城的地图自然看得懂,图上有不少标记,掌灯衙门附近就有一处。
王世洁提着灯笼,把众人带到了标记的位置,那里树着一根一丈多高的灯杆。
王世洁把灯笼里的蜡烛取了出来,爬上灯杆,把灯芯点着,这就叫点灯。
一张明灯亮了起来,点这个灯有什么用?
照明吗?
大宣的街边有路灯,有专门负责点灯的小吏,这差事和掌灯衙门没有关系。
这盏灯叫守夜灯,不是照明用的,是做巡夜标记用的。
提灯郎巡夜,如果偷懒摸鱼,没去巡视,又有什么办法发现呢?
守夜灯就是约束提灯郎行为的最好手段,提灯郎经过一处守夜灯,把灯点着,证明他巡视过这里。在他的巡视范围内,有一盏灯没亮,就证明他在巡夜过程中有疏忽。
如何检查这些守夜灯亮没亮?
难道每晚都要逐个检查一遍?
不用每晚都去看,一个月查一次就好,这些守夜灯是苦修工坊特制的,一旦点着了,就会在灯杆上自动计数。
少点一次灯,灯杆上的数就会少一位,也就证明这个月有人摸鱼,到时候一查负责巡夜的提灯郎,是谁摸的鱼,一清二楚。
能不能钻个空子?
我先把灯点着,再把灯吹灭,然后再点着一次,这不就多记了一次数,明天就可以摸鱼了!
想法是好的,但守夜灯吹不灭,用水都浇不灭!
能熄灭守夜灯的方法只有一个——日光。
天明时分,守夜灯见了日光会自动熄灭,这种高科技的手段基本杜绝了巡夜摸鱼的可能。
王世洁说完了点灯的规矩,把舆图展示给了众人:“看仔细了啊,我们今晚要去四个地方巡夜,徐志穹,你巡北垣,一共十二盏守夜灯,楚禾你巡西集,一共七盏守夜灯,还有你们四个去西潞,一共九盏守夜灯……”
听听这分工,徐志穹一个人去北垣(音同园),点十二盏灯,另外安排了四个人去西潞,点九盏灯。
徐志穹一个人干的比四个人都多!
城北是京城的贫苦之地,是穷人住的地方,街道曲折,路况复杂。
北垣是城北最靠北的地方,已经到了城墙根,也是最穷最乱的地方,有大片的房屋废弃了,住的尽是流莺、扒手、流痞、乞丐和出来躲官司的恶人。
这十二盏灯非常分散,把它们逐一点亮,就意味着要在北垣细细走上一圈。
北垣很远,地方还很大,如果路不熟的话,这一趟巡夜真就要活活走上一夜。
这王八蛋还真是歹毒。
不过看着他头上的四寸罪业,徐志穹气消了。
他仿佛看到那可人的犄角正在向他招手:“来呀,快来呀,快来采摘我呀!”
王世洁看着徐志穹道:“都说你天资不同常人,我是看得起你,才把北垣交给你的,那里本是我的地盘,我先把规矩说在前面,少亮一盏灯,扣你一两银子,少两盏,扣你一个月俸禄,要是少了三盏,明天你也不用来了,掌灯衙门不留废物。”
“蒙你照顾了。”徐志穹一抱拳,缓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禾怒视王世洁,转身去了西集,西集也很远,在京城的最西边。
这哥俩日子苦了。
……
幸亏徐志穹路熟,速度快,耐力好,不到三个时辰,把北垣的守夜灯全都点亮了。
北垣穷,穷的不像是京城,房屋低矮破旧,一到深夜,漆黑一片,很难看到灯光。
虽说萧条如是,但有人的地方总有消遣之所,北垣也有一座瓦市,当然和桥头瓦市不能相提并论,说书、吟咏、相扑、傀儡戏、皮影戏这些都没得看,瓦市里只有两座勾栏,一个是听曲的兰花棚,一个是赏舞的桃花棚。
勾栏很小,门券也便宜,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徐志穹还是有的。眼下丑时过半,差不多午夜两点,徐志穹准备到赏舞的桃花棚歇息片刻。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个铜钱刚要交给伙计,却见伙计盯着徐志穹半响不语。
他看到了徐志穹的白袍,还看见了徐志穹的灯笼。
他认得这灯笼。
“看什么?收钱呀!”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摇头,“灯郎大人,您里边请!”
什么情况?
提灯郎免票?
还有这种待遇?
徐志穹可不想占这种小便宜,把十个铜钱塞进了伙计手里,吹熄了灯笼,进了勾栏,找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了。
小勾栏,戏台也小,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二三十人,台上只有三个舞娘,姿色也很平常。
但这舞跳的很大胆,中间一名舞娘穿着一袭薄纱,另外两个舞娘连薄纱都省了,看的徐志穹倦意全无。
徐志穹这厢看的入神,伙计吓傻了,门也不看了,一路撒脚如飞去找老板。
不多时,老板走了过来,站在徐志穹身边,颤巍巍道:“灯,灯郎大人,我这伙计不懂事,不知道您是新来的灯郎,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徐志穹一愣:“我计较什么了?花钱看戏有什么不妥?”
老板急得满头汗:“您折煞我了,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您别坐这,不,不能坐这呀……”
徐志穹越听越糊涂:“不坐这,我坐哪?”
伙计在旁道:“灯郎爷,楼上有雅间,都给您打扫好了,劳烦您跟我上楼。”
这回徐志穹听明白了,这老板害怕提灯郎,想方设法要讨好提灯郎。
提灯郎是夜间的执法者,难道连勾栏也管得着吗?
思索间,伙计在旁不停央求:“大人,您上楼,要是小的有不对的地方,您到楼上打我一顿都成,我求您到楼上坐坐。”
老板也在一旁苦求,徐志穹担心惊动了其他客人,只得跟两人上了楼。
所谓楼上雅间只是一间间的小阁子,阁子里有床,可以躺着看戏。
也好,躺着总比坐着好。
徐志穹刚躺了一会,伙计端来了果盘,又上了一壶酒。
不多时,老板又来了,手里提着两吊钱,交给了徐志穹:“这是小店孝敬您的。”
徐志穹愕然道:“你还给我钱?”
老板搓搓手道:“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徐志穹连连摆手道:“这钱我不能要。”
老板急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以前的灯郎大人月钱都是这么多,您千万别嫌少。”
月钱?
这还是一份稳定收入?
提灯郎的生活还真是美好。
徐志穹把钱塞回给老板,老板急得快落泪了:“小店有什么不对地方,灯郎大人您尽管说!您可别这么为难我!”
不占你便宜倒成了为难你,看来也只能占你点便宜了。
“你先告诉我,以前的月钱,你都给谁了?”
“都是给了王灯郎王大人。”
这里还真是王世洁的地盘。
徐志穹笑道:“我不管王灯郎什么规矩,从今天起,你只管依着我的规矩,你的月钱我给你免了,以后我巡夜的时候,累了常上你这歇歇,手头宽裕的时候我多给你些,手头紧的时候你免了我门券就行。”
老板连连摆手道:“大人,您愿意来,是看得起我,还跟我说什么门券?”
徐志穹道:“你且听我说完,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你得记得我来过。”
“记得您来过?”老板连连摇头道,“大人,您这是试探我,您放心,规矩我懂,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徐志穹笑道:“该说的你必须得说,你必须得记得我来过,有人再问你要月钱,就说是我把你的月钱免了,让他来找我,如果你还敢给别人月钱,我让你这地方明天就关门。”
老板连连点头:“记得,记得,肯定忘不了。”
徐志穹又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你跟我说说,在北垣,还有哪些买卖要给王灯郎月钱?”
这三件事很重要,这关系着徐志穹能不能拿到王世洁头上的罪业。
第32章 提灯郎的灯
天快亮的时候,徐志穹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勾栏,哼着小曲,回了掌灯衙门。
白花花,圆滚滚的画面深深的印在了脑海里,第一次巡夜,徐志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到了衙门,天已大亮,新人们站成一队,等着等着王世洁训话。
昨晚负气而去的吴春杨也回来了,脸上的伤痕还在,但身上那股跋扈的气质不见了,垂着头站在队伍当中。
有人在昨夜指点了吴春杨,在京城,有些地方他爹不能替他出头,尤其是皇城司这种地方。
留在皇城司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些事他必须忍,他不是家里的长子,他不能继承家业,他得靠着皇城司这棵大树,在京城给自己赚一份家业。
吴知府是个有远见的人,他得让自己的儿子认清现实。
这一夜,吴春杨认清了现实,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遭遇社会的毒打。
王世洁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徐志穹,且放下茶盏道:“这么多人出去巡夜,怎么就你回来的最晚?”
徐志穹抽抽鼻涕道:“北垣太远,也太大了,我路还不熟……”
王世洁道:“那是你废物,想我以前巡夜,不到五更就回来了。”
史川在旁笑道:“知道提灯郎这行不好干吧?这才刚开始,以后历练的日子多了去了。”
王世洁起身道:“吴春杨出列。”
吴春杨规规矩矩站了出来,王世洁对众人道:“想把你这般废物锤炼成材,恐怕还得不少时日,我平时事忙,也顾不上照看你们,从今日起,你们算一个小旗(小队),我和史灯郎都是你们旗首,春杨是你们副旗首,日常的事情,全都交给春杨处置。”
小旗,是提灯郎最基础的编制单位,一个小旗有十个人,设置旗首,相当于班长。
王世洁只是个普通的白灯郎,自然没资格当班长,他自己成立了一个新人旗,又给自己升了个官,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新人所采取的手段,这种事,徐志穹在前世见得多了。
他还给吴春杨升了个副旗首,证明这其中另有交易,吴春杨认怂了,王世洁也得给他个甜枣吃。
训完了话,王世洁打了个哈欠:“散值了,春杨,你带他们去西院,再学学规矩。”
散值了,就是下班了。
下班了还去西院做什么?
王世洁一走,吴大公子的气场又回来了:“都特么聋了吗?没听到旗首的话吗?跟我去西院!”
这毒打挨得还是不够!
众人跟着吴春杨去了西院,王世洁带着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杂乱一片,床上地上散乱衣服,桌上有些鸡骨头、花生壳和酱醋碟,看来有人昨晚在这吃过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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