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拉古斯
他没看见梁功平,他看见了一棵树。
巨大的树冠之下,垂着满满的气生根。
寒风吹过,根须飘荡之间,似乎有人在低语。
炎焕听不清这低语,他没有那么好的听力,但他认得这棵树,这是血树。
朱雀宫里有血树……
炎焕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路全都断了。
典瑞在旁道:“大宗伯,您小心些,别离那尸体太近,尸体上的根须能吃人!”
炎焕看着典瑞道:“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尸体?”
“小宗伯告诉我们的,她说是她用术法,把凶徒变成了一棵树。”
山艳把梁功平变成了血树?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梁功平的对手,却说她怎么会懂得栽种血树的方法?
而且梁功平一个人也成不了血树,纵使他有三品修为,可以多抵一些人,但想要栽种一棵血树,至少要一百亡魂,这是基数。
所有事情都出在山艳身上!
“山艳如今何在?”
“小宗伯说要回京城,要给大宗伯送信,大宗伯却没收到小宗伯的消息吗?”
炎焕一咬牙:“今当手刃此贼!”
众人一怔,不知道大宗伯要杀谁,还以为他要再杀一次凶手,戮尸泄愤。
炎焕还在整理思绪,忽听宫外有人哭喊,典瑞怒道:“这帮宣人,又来生事,欺我朱雀宫无人。”
朱雀修者纷纷响应:“大宗伯来了,给我们做主!”
“这帮宣人都该杀!”
“忘恩负义,他们不得好死!”
炎焕问典瑞:“这又是何事?”
典瑞道:“朱雀宫年久失修,我们在附近雇了一些宣人来修宫殿,结果这些宣人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们却来找我们朱雀宫要人!”
一名朱雀修者道:“或许也是被那凶徒给害了。”
典瑞喝道:“不要胡说!若是死在朱雀宫,尸首却在什么地方?”
尸首?
炎焕看向了血树。
“你们雇了多少人?”
“一百多人,每人一天六十文的工钱,我们可没少给。”
一百多人,加上一个三品的梁功平,足够凑成一棵血树。
朱雀宫外,越闹越凶,炎焕坐在后院,半响无语。
他本想立刻回京城,找到山艳问个明白。
可现在仔细想想,却又不能去京城。
去了京城该做什么?能抓得到山艳吗?抓到了又能怎么做?
梁功平确实死在了朱雀宫。
朱雀宫里出了血树。
这条命要赔给苍龙殿。
这件事情永远也说不清。
炎焕思量再三,动身朝南飞去。
他要回郁显国。
他要把此事告知郁显皇。
……
苍龙殿里,梁季雄默默发呆。
他想把事情禀告给星君,可又担心星君不作理会。
纵使星君理会了,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这件事本身就说不清楚,更何况他思绪一片混乱。
一名苍龙卫来报:“掌灯衙门红灯郎徐志穹求见。”
梁季雄本不想见他,可犹豫许久,还是让徐志穹进来了。
他不知道徐志穹的目的,只是这个时候,他想有个能说话的人。
徐志穹进了苍龙殿,放下了食盒,拿出了几道小菜和一壶酒。
“二哥,咱们喝一杯。”
梁季雄端起酒杯,眼睛有些泛红。
换作平时,这一声“二哥”让他十分恼火,这一刻却觉得如此亲切。
活了这把年纪,亲戚朋友早死光了。
这世上和他有关系的人只剩下两位苍龙长老,现在他们也死了。
这世界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连个能喝杯酒的人都没了。
听到这声“二哥”,梁季雄似乎产生某种错觉,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好像还和他有那么点关系。
看着梁季雄的眼眶越来越红,徐志穹低声道:“别哭,哭也别让那群王八蛋看见。”
梁季雄抬头道:“谁是王八蛋?”
“王八蛋很多,但我觉得你不是王八蛋,大宗伯也不是王八蛋。”
梁季雄红着眼睛道:“圣慈长老死在朱雀宫,炎焕还不是王八蛋?”
徐志穹道:“炎焕是大宗伯,不是大傻帽,你知道什么是傻帽么?你再继续傻下去,苍龙殿就完了!”
第199章 大宗伯,你拎不清
“二哥,大宗伯为什么要杀了三长老?你给我个合适的由头!”
“炎焕看到了猎苑的血树,可能是圣慈长老想要隐瞒,双方起了争执,一时出于激愤……”
徐志穹道:“你若觉得是出于激愤,为什么不在猎苑杀人,非要跑到千里之外的渊州?”
“渊州荒凉, 在那里动手,容易掩盖痕迹。”
“然后三长老就乐呵呵的跟着去了渊州?”
“谁知道炎焕用了什么奸计!”
徐志穹笑道:“二哥,你又胡说八道了。”
粱季雄怒道:“什么叫胡说八道?”
“且按你说的,大宗伯把三长老骗到了渊州,三长老上当了,跟着去了,大宗伯把三长老骗到最荒凉的渊州,然后非得在朱雀宫杀人,非得在自己家里杀人!
你这明明是把大宗伯当傻子了,还说他有什么奸计?你和三长老相处这么多年,你确定他能被个傻子给骗了?”
混乱的思路慢慢清晰过来,粱季雄发现徐志穹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说此事该作何解释?”
徐志穹道:“不用我解释,炎焕解释过了,他的解释说的通,他们两人去了猎苑,在猎苑中了陷阱,一个被送到了盐州,一个被送到了渊州。”
“你说是阴阳法阵?”粱季雄摇头道,“这不可能,传送法阵非常明显,三长老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就算不小心中了传送法阵,以三长老的修为,也有办法挣脱!”
徐志穹道:“假如这根本不是阴阳术呢?”
“不是阴阳术还能是什么?别的手段更骗不过他!”
徐志穹道:“当初虿元厄星眼看要走到苍龙殿, 为什么突然去了北垣?”
粱季雄一愣, 终于想起了这件事:“这,这应该是,太卜做的传送法阵……”
说这话,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徐志穹笑了:“二哥,我说你傻,还真不算冤枉了你,传送法阵连你家老三都骗不了,难道能骗得过蛊门星官吗?
就算蛊门星君傻了,被骗了,你家老三都能挣脱传送法阵,蛊门星君挣脱不出去?”
“也许,是虿元厄星,自己想去北垣?”
徐志穹垂着眼角道:“虿元厄星有那么傻么?他自己去北垣和武千户硬碰硬?把自己这条命碰没了?这明显是遭人算计了。”
在徐志穹的引导下,粱季雄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粱季雄开始没往这个方向想,是他根本没重视这件事,虿元厄星被一道法阵送去了北垣,让苍龙殿逃过一劫,苍龙三长老只顾着庆幸,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
但徐志穹深究了,他是受害的一方!这道法阵间接害死了武栩。
现在把这件事情连起来看, 就能看出很多端倪。
徐志穹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法阵, 我也说不清楚,但这道法阵让梁大官家和苍龙殿逃过一劫,所以这道法阵如果不是苍龙殿布置的,就肯定是梁大官家布置的。”
粱季雄点头,表示赞同。
徐志穹又道:“再想想,大长老是被谁杀的?”
“这还有什么好想!”粱季雄喝了一杯酒,“贤康临死时,已经认罪了。”
“怀王没那个本事,二哥,当初你自己追着刺客进了院子,难道真不知道那刺客是谁?”
粱季雄咂咂嘴唇道:“这人是公孙文,可他是皇帝派到贤康身边的谍子。”
“不管他是什么,大长老的死必然和他有关,怀王府上就他一个三品!”
粱季雄放下酒杯,眼神涣散,神情呆滞:“你是说,皇帝让公孙文杀了圣德长老?”
“公孙文就是一条狗,主人不下令,他敢去咬大长老?”
粱季雄看着徐志穹,缓缓道:“若是三长老也被这类法阵弄到了渊州,证明这也是皇帝做的……”
“大官家把三长老送到渊州,送进了朱雀宫,三长老死了,炎焕自然洗不清,就算不丢了性命,也要离开大宣,是这个道理吧?”
粱季雄摇头道:“这道理说不通,朱雀宫能保大宣丰收,皇帝是为了三长老,迫不得已之下,才和炎焕翻脸,怎么可能故意陷害炎焕?”
徐志穹笑道:“你们哥仨还真看得起自己,皇帝确实迫不得已,但不是为了你家老三,是因为炎焕一直揪着血树的事情不放,猎苑的血树是皇帝种的。”
“胡扯!”粱季雄道,“那是贤康种的,苦修工坊叶安生都承认了,这是贤康指使他种的。”
“怀王让他种血树,他就种血树,他怎么那么听话?他要是那么听话,怀王会死在东华门?别忘了工坊是谁的工坊,别忘了叶安生是谁的臣。”
工坊是陛下的工坊,安生是陛下的臣。
这是叶安生亲口在东华门说的。
粱季雄端着一杯酒,许久都喝不下去,有太多事情一下子全都涌进了脑子。
昭兴帝出手太快了,且招招封喉,梁季雄实在理不出头绪。
昭兴帝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他到底准备了多长时间?
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确认,苍龙三长老都死在了皇帝手里,下一个就要轮到他自己了。
如果不是徐志穹提醒,他恐怕不会比粱功平多活几天。
他抬头看着徐志穹,总觉得这个少年是如此的特别。
“当初白虎真神让你死而复生,是为了救我大宣社稷吧。”
徐志穹一怔,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要是这么想,我就这么说吧!
“季雄啊,有些事,我是真的不能告诉你。”
“连二哥都不叫了?”
他还挺在乎这句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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