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2010 第97章

作者:万里不独行

“我这一辈子,过得有点稀里糊涂的。”

“你爷爷没的早,我进厂那年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那还是厂里面照顾我们家才给的这个名额。”

“后来啊,我就踏踏实实在厂里上班,把你姑姑送出嫁,等你叔叔长大成人又成家立业,最后呢给你奶奶养老送终。”

“等我忙完这些,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发现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些什么想法也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看,大半辈子说起来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林一知道,就在这么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的荣辱和挣扎。

上辈子,他在被996折磨,被35岁失业的危机感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比现在更加苍老的林爸在酒后是这么嘲讽他的:

“我看你们这个大厂也就这么回事情,钱好像给的不少,其实是在买命啊。”

那时候,林一最羡慕的是他话里话外流露出的那份“你工人爷爷”的霸气感和安全感。

其实他应该想到,这种安全感从来也不是谁的施舍,而是不知多少次把生活的惊涛骇浪化为小小波澜。

林国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谈起他自己的过去。

林一脑中回荡着复杂的思绪,以至于有些失神:“爸,你想说的是什么?”

“林一啊,我想说的是,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但我希望你不要这样。”

“我希望你可以自由自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情,追求你想追求的人生。”

“我希望你不必瞻前顾后,不必畏畏缩缩,大胆地去你想去的地方,爱你所爱的人。”

“我希望你能够过上,我只在年轻时候设想过的生活。”

这一刻,林一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

他好像是刚刚才醍醐灌顶地发现,自己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男人。

爸爸不是生来就有啤酒肚,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只会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和《海峡两岸》。

他也曾是个少年。

没有人关心过,他有过何等的理想和志向。

他是否也憧憬过诗和远方?

即便是如此的平凡,但他永远也不会轻飘飘地说出那句“眼前的苟且”,因为那是他的生活啊,是他一直以来全力以赴的东西。

良久,林一才从这种震撼中摆脱出来,他只能机械地说出这样简单的回复:

“我知道了,谢谢你,爸。”

林国庆从床上站起来,习惯性掸了掸屁股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像一个世外高人飘然而去。

第145章 最合理的答案

林一只在家待了一天,第二天是周日,下午早些时候他就坐公交车回了学校,但是到宿舍丢下行李之后又出了校门。

昨天晚上他已经提前跟顾采薇在电话里约好,今天会上门拜访。

一回生,二回熟。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目的地,还是顾采薇给他开的门,依然是顾长歌女士和两人对坐。

“你爸妈跟你聊过了?”作为长辈,顾长歌女士先开的口。

“是的。我父母托我向顾阿姨转达,那天他们有一些过激的言辞,实属冒犯,请顾阿姨不要放在心上。”

“妈妈,你什么时候见过林一的爸妈啦?”

昨天晚上在电话里林一并没有细说,所以顾采薇还不知道他今天的来意,此时才听出点端倪。

林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

看到女儿立刻安静下来,小薇对这个家伙简直比在自己面前还乖巧,顾长歌心中有些吃味。

“道歉就不必了。这件事还是我考虑不周,你爸爸妈妈也是护子心切,谈不上冒犯。”

“不过林一,想必他们也向你转达了我在小薇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你今天来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一微微颔首:“我今天过来主要有两件事,首先当然是向顾阿姨澄清一下之前的误会。”

“什么误会?”对情况一无所知的顾采薇在旁边十分茫然。

顾长歌女士一个人坐在对面,抄着手表情冷峻,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听,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首先是关于我跟彭宇琛的关系。”

“国庆那天,我和顾采薇在河坊街的金拱门见到彭宇琛确实是偶遇,在那之前我和这个人素昧平生,这一点您大可以随便核实。”

“其次是关于有一个亲戚在中间牵线搭桥的说法。”

“我的家庭关系,相信前天我父母也跟您详细介绍了,那个所谓的亲戚当然也是子虚乌有的人。”

“之所以当时会这么说,其实只是跟顾采薇开的一个小玩笑,没想到闹出这么大误会。”

“什么玩笑,林一你又耍我了吗?”顾采薇语气不善地问道。

顾长歌女士对于女儿这个反应简直想扶额,自己就是听了她的消息所以才有这些过激反应,难道真的是谎报军情?

小顾同学还知道是在自己家里,眼下不是跟林一计较的时候,然后又转过来问道:

“妈妈,你前两天见过林一的爸爸妈妈了吗?”

顾长歌点点头。

“说什么了?”

“就说的这件事。”

“他说的误会就是这个吗?那没有这个亲戚就没有咯,当时我也只是随口瞎问的。”

顾采薇还没明白过来妈妈之前曾经产生过的可怕想法,顾长歌女士也不打算告诉她,特别是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只是自己多疑了。

其实顾长歌女士这两天一直在反省,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之前把林一想得过于阴暗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多疑呢?

从小到大,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小薇最信任最依赖的那个人,然而小薇为了这个男孩儿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放弃了出国留学的计划。

为了尊重小薇,自己答应了。

但是现在小薇又一门心思要去做什么练习生,又是这个家伙态度奇怪,在小薇无意的误导之下,自己把他当成了一个阴险狡诈之徒。

尽管不想承认,顾长歌女士发现,因为这一个人的出现自己的女儿好像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小薇只和他商量而不是跟自己呢?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可能是在这种潜意识作用下,自己生出了必须要把他从小薇身边赶走的念头,这才是顾长歌女士未及深思就去找了林一父母的深层原因。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不得不承认林一说的可能更接近于事实,因为她之前的猜测过于匪夷所思。

少年少女开的玩笑,居然是最合理的答案。

顾长歌女士已经有几分采信了林一的说法,但不会轻易松口:

“我会再去核实的。”

林一非常确定,顾长歌女士核实不到什么东西,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最大的信息不对称在于,“未卜先知”这件事过去离奇,顾长歌越是按照逻辑来思考,就越不会往那里想。

他确实是促成了顾采薇和彭宇琛如“历史上”那样见面,让她能够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但这是无法证实的,甚至就算亲口告诉顾长歌女士他是因为上辈子的记忆所以才知道,顾长歌都不会相信,因为她的脑子没坏。

正常人听到这种话,只会想让他去做个药检吧。

而他和彭宇琛确实没有共谋,这是毫无疑问的,两个人的人生在此之前没有一丁半点的交集。

所以,从“事实”的层面上来说,这件事只能够是个“误会”。

一个偶然的开始,是一件非常有宿命感的事情,对于当事人的心理,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继承了重生前记忆的林一是如此,而此时此刻的顾采薇和顾长歌女士也是如此。

至于他在只言片语之中不可避免地露出的破绽,只有顾采薇有机会发现,因为林一在她面前也没有太过遮掩,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实际上她之前问了那个问题就是有所察觉。

但还是那句话,她没有怀疑过林一。

解释到这里,这件事基本上可以轻轻揭过,他相信顾长歌女士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个话题算是告一段落,林一又踌躇了一下接着说道:

“顾阿姨,之前我说今天过来是有两件事。”

“除了就刚才的事情向您解释之外,第二件是我想冒昧地跟您谈一下顾采薇做练习生的事情。”

以林一现在的身份对母女之间的事情原本是不应该插手的,而且他知道顾采薇能够靠着自己说服了妈妈,但他不想再来一次这样的风波。

在座的另外两个人对这句话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顾采薇想的是林一要为自己出头了,心中有一丝甜蜜。

顾长歌女士则是警铃大作,自己刚刚在心里接受了他的解释,没想到在此前反应这么激烈的情况下,林一还敢主动往枪口上撞。

真以为小薇现在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就能当自己的家了吗?

第146章 没有好走的路

“这件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妈妈!”顾采薇先不满地叫了起来。

林一没有在意她冷若冰霜的态度,而是首先摆出了一个事实:“不知道顾阿姨是否注意到,最近这段时间由于这件事情的拖延,顾采薇在校的学习已经受到明显的影响。”

“我估计特长生的备考也一样。”

“这件事不能一直悬而未决,是时候做一个了结。”

顾长歌其实也发现了这点,既然说到这里,今天如果能一劳永逸也好。

“好,我同意。”

“但是我要首先声明一点,我的态度是不会动摇的,我不认为顾采薇去那个小公司能有什么好的前途。”

“我承认机会渺茫。”

双方已经交换过很多次基本意见了,林一也没有丢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暴论,还是先说了一些诚恳的废话:

“但是顾阿姨,人生的每一个选择本来就有风险,谁也无法给孩子承诺完全一帆风顺的人生。”

顾长歌怫然不悦:“风险跟风险也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不用你来教我。”

“林一,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小薇已经为你放弃了出国。你现在又撺掇她做什么练习生,你想要操控她的整个人生吗?”

顾采薇抢先表态:“妈妈,出国是我自己不想去的,当练习生也是我自己要去的,你不要扣在林一头上。”

林一也做出声明:“我并没有想要操控她的人生。但是顾阿姨,没有人能够操控她的人生,包括您在内。”

顾长歌忽然觉得,跟一个还没有成年的高中生谈论“人生”也过于荒谬了。

所以她转向自己的女儿:“小薇,我告诉过你,这条路看似风光,其实没那么好走。”

“你好像不信,那我再来跟你讲讲。”

“妈妈当年学戏的时候,从小天赋不算差,也肯下功夫勤学苦练,自问是样样不输人,到头来呢?”

“你们从小念书,学了十二年,至少还有一个高考给你们试身手。但我学了十几年,却连一个登台的机会都没有!”

“你知道最难过的是什么吗?是连个说法都没有。”

“到底是输在样貌,还是输在身段,还是输在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没人能给你一个解释!”

“不是只有我一个受过这份委屈,多少年了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当年的五朵金花,但几十年过去戏台上又有多少新人能够出人头地?”

“当初我花了多少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最后只能归结于一个命字。”

“十年啊,人一辈子才几个十年?”

“小薇,你小时候学戏半途而废,我没有逼你,反而觉得当成一种兴趣未尝不好。”

“那是因为这条路我走过,我知道有多难。”

“我知道年轻人很少学戏的了,你们也许觉得唱歌跟唱戏是两回事,戏曲界日薄西山后继无人所以才有我刚才说的那些。”

“但在我看来,不管唱戏还是唱歌,梨园行的规矩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