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跳水蛙蛙
把辛苦打的回复删去后，王主任想了想，干脆直接看下一个微博了。
……
……
在办公室里磨蹭到11点左右，王主任锁上门下了楼。
虽说这算得上早退，但身为教导主任，这点小特权自然不在话下。
从教导处办公室所在的三楼走到楼下，6月底的太阳明晃晃的有点刺眼，以至于主教学楼正对学校大门的走廊外侧，挂着的那几条红底白字横幅有点瞧不太清。
王爱平眯着眼抬头打量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前几天的雨水留下的痕迹，横幅上沾了点脏，看起来灰扑扑的。
“热烈祝贺本校2002级校友陈诺同学荣获第62届戛纳影帝”那条，从去年五月挂到现在，中途换了三次，如今也该摘下来了。
或许可以跟下面那条“祝贺本校校友陈诺再度荣获第60届柏林影帝”的横幅合并成一条，
写成……“亚洲唯一三次摘得国际影帝”什么的？
王爱平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好久没教书，脑子都不转了。”
他决定下次开会时提一提，集思广益总能弄出个响亮的说法。到时候跟校长一说。应该会同意的吧？
毕竟，又不是动那条命根子横幅。
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前走，经过操场边的公告栏。栏上的几张红色喜报也被雨水冲得褪了色，墨迹斑驳，只能隐约看出些断续的字眼，
像“陈诺”“影帝”“荣誉”之类，具体内容早已模糊不清。
太阳把王主任晒得额头冒汗，也懒得多看，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校门比几年宽阔了太多。
在这里，有着一条校长的命根子横幅。
横跨在校门门面之上，哪怕距离50米，也能把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热烈祝贺本校2002级学生陈诺，荣获第80届美国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配角。”
几年了？
3年还是4年？
王主任都有点记不清了，总之，这条横幅挂上去之后，不管狂风下雨，降霜降雪，一直都牢牢悬挂在校门后，看尽沧桑，历经风云。
哪怕两年前，当届入读人数首次突破2000人次大关，
哪怕原本的校长被调到了一中当副校长，现任校长也不知从哪从天而降，到了此地做了正职，
哪怕他老王，也在退休之前，告别了吃粉笔灰的日子，坐上了领导的椅子，整天在办公室刷帖子。
这个横幅也只是一再更换，而从未想过取掉。
对于一个普通高中来说，这或许不合时宜。
但是，就像今年初，校长针对某些言论，拍着桌子非常硬气的说：“有什么不合适？谁说不合适？一中的人还是二中的人？他们觉得不合适，麻烦他们去找教育局领导！”
“我不是无理取闹，是因为我们安乡职高，是一所职业中学。普通班的学生只是少数，大部分学生都是进来学习一技之长的。”
“我就问一句，会演戏算不算一种职业技能，当演员是不是一项就业出路？”
“我们现在要想的不是取掉广告，相反，而是大家要开始研究，我们学校要是开设办影视表演职业培训班，需要一些什么先决条件！”
“呵呵，什么局领导来，我告诉你们，想让我取掉横幅，那都不可能！”
当然，后来王主任知道校长的关系是来自于省内的某位副厅，那也是后话了。
王爱平在校门口等了没多会，差不多11点过2分的样子，一辆还没有上拍照的高大新车就停在了他的身边。
王爱平不开车，也不爱车，当然，家里也没有车。
对车子他知之甚少。
但是，刚好这一辆车他认识。
他知道这辆车很贵。
说起来，这车标他还是头一次在安乡见到。
车窗降下，一个很帅气的年轻人坐在位置上，朝他招了招手，说道：“王叔，上车。”
王爱平心里更不舒服了。
女儿说他老套。
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张明瑞面对他们王家人，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傲气。
也不是说没有礼貌，而是举止之间，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一点都没有那种见到泰山大人的战战兢兢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
好像提几瓶茅台，几条中华，几大包保健品就可以让他卖女儿似的，好像嫁给他，是王悦的福气，是王家的运气，一点都不怕他这个当爹的出言反对。
包括现在也是如此。
王爱平回忆起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媳妇他爹的时候，那种谨小慎微的感觉，在看到张明瑞大模大样，冲他招手，像对着什么宠物小狗……真的差点转身就走。
但是，想到王悦，想到老伴儿到时候的脸色，王爱平还是忍气上了车。
可能也是注意到王爱平的脸色不好，汽车刚走一截，张明瑞就笑呵呵主动挑起了话题，“王叔，这辆车是我专门给小悦买的，到时结婚后，准备拿给她开。她学了驾照好几年，都没用过，浪费了有点。”
王爱平淡淡道：“按规矩，这结婚的话，房子你们家出了，车就该我们买。”
张明瑞笑道：“不用了王叔，你们的钱，你跟刘阿姨留着养老。我爸说了，房子车子，都我们家出了。”
王爱平道：“没有这个说法。”
张明瑞道：“真不用。”
王爱平道：“必须的。”
沉默了一会儿，张明瑞呵呵道：“也行吧，那到时候我们家再添一点，再买一辆。”
“添一点？”
张明瑞道：“王叔，你不开车，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汽车有好有坏，安全性也不一样。比如几万块的那种国产车，安全性能就不好。我是不会让悦悦开那种车。如果你是真的要出钱，那我就只能再多给一点，再买一辆车。这辆车就当是你们买的了，好嘛？”
王爱平呼吸变得又粗又重，仿佛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泄。
张明瑞侧头看他一眼，又回过头继续开车，说道：“王叔，我真没有别的意思。这是事实。你们两口子辛苦一辈子，说实话，赚的钱可能还没有我爸卖两套房子多。”
“我看中悦悦的也不是钱这方面。我留学几年，见过外面的世界，最终还是觉得中国女孩适合我。为什么呢，温柔善良，顾家爱家，愿意带孩子。两个人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物质条件，那都不重要。我根本不看重这些。”
“本来嘛，我们西川不像其他地方，没有彩礼这个说法，对此我都很过意不去了，再要你们出钱买车，我就更觉得良心不安。”
“便宜的车，我不想悦悦开。而贵的车，你比如这辆卡宴，落地价200多万，你们老两口肯定是买不起的，真的王叔，你的钱就留着养老，以后吃好喝好一点，照顾好自己，就算是我们这些晚辈的福气了。”
王爱平只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一脚又一脚的踩在了脚下。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准女婿张明瑞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他教了一辈子书，又是在安乡职高这种中学里，薪水低，也没有人找他补课，教书几十年，除了现在住的那个老旧小区里的两居室，其他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攒下。
包括银行里辛辛苦苦攒的那点存款，确实可能还不如人家卖两套房子赚的钱，连人家这辆车的一个轮胎都买不起。
说起来现在是个教导主任，可是这又算什么？
比起教书匠，腰杆又能直多少？
正要跟人家一个房地产大老板坐在一起吃饭，又能有什么让对方可以高看自己一眼？
想跟悦悦撑腰，想让女儿嫁过去有几分底气，想凑点像样的嫁妆……他王爱平做得到哪样？
除非他把房子卖了！
可能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说得多了，张明瑞接下来几分钟也都没有再说话，任由王爱平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可是，卖了房子，拿个二十多万出来买了辆车，打肿脸充胖子之后呢？又真的有作用？可能在人家眼里，依旧啥都算不上吧。
王爱平想来想去，一时间竟是心灰意冷。
只觉他这辈子活得真是一事无成，失败至极，就连嫁个女儿，都不能让她在婆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一点。
在这一刻，王主任真有一瞬间，恨不得跳车，被碾死算了。
然而，这时一阵诺基亚的破锣铃声响起，打破了车里的尴尬和沉默。
王爱平摸出电话，看了看是他手下一个姓李的老师。
他心里忍不住一跳。
刚说了，王老师今天走的时候，是有早退嫌疑的。虽然说他资格老，职位也不低，但是在学校里也不真就是无人可治了。
尤其是那位关系通天，想要把安乡职高做强做大的铁面校长。
要是逮到他早退，说不得还真会做些让他面子上下不来的事情出来。
王爱平这一下也忘了方才的羞辱和颓丧，第一时间拿起电话接了起来，“喂，李刚，怎么了？是不是校……”
王爱平话还没说话，就被那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表情一下子怔住了。
驾驶座上的张明瑞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暗自好笑。
等王爱平挂了电话，就主动问道：“怎么了？王叔，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
“对，有事。”王爱平挂掉电话之后，脑子里嗡嗡的，一下子真的有点没回过神来，要不是李刚激动万分，信誓旦旦，今天又不是4月1日，他真的觉得这是个愚人节玩笑。
“小张，你往回开，送我回学校。”王爱平定了定神，说道。
张明瑞心道果然，不由呵呵笑道：“王叔，你看，我们都要开到地儿了，有啥事，咱们吃完饭再说嘛。”
“先不吃了。你先送我回去。”王爱平道。
张明瑞笑呵呵道：“前面就是了王叔，我爸他们都到了，悦悦估计也来了，你就……”
“我叫你送我回去！！！”王爱平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如雷霆炸响，带着一股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威严和急迫，直直撞进张明瑞的耳朵里。
张明瑞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手一抖，方向盘差点没握稳，车子在路上微微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王爱平，只见这位平日里温吞的老教导主任，此刻脸色涨红，额头青筋隐现，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激动和焦灼，完全不像刚才那个沉默压抑的模样。
张明瑞喉咙滚动了一下，竟一时没敢再多说半个字。
“好好好，王叔，别急，我这就掉头。”张明瑞连忙软下语气，强挤出一个笑，赶紧打方向盘，找了个路口掉头往回开。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头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还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着，现在倒像吃了炸药，究竟学校里出了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失态？
车子调头后，张明瑞试探着问了句：“王叔，是不是学校有什么急事？要不我先打电话跟我爸说一声，饭局往后推推？”
王爱平根本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窗外，嘴唇紧抿，手里的老款诺基亚被攥得指节发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车内又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偶尔传来的喇叭声。
张明瑞偷瞄了一眼，见王爱平的表情很复杂，虽然激动，但并不像是坏事，他张了张嘴，想问，但突然想起刚才王爱平那要吃人的样子，心里一怯，居然没敢说出来。
这时王爱平突然开口，“开快点。”
张明瑞前所未有的心里一凛，连忙踩下油门，车速骤然提升。
终于，车子重新驶到安乡职高校门口，王爱平几乎是车刚停稳就推门跳了下去，连句话都没留，直接朝校内冲去。张明瑞坐在车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脑子里一片迷糊。
他在安乡职中校门口坐了几分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左右为难之下，他最终还是跟过往的所有事情一样，问他爸爸该怎么办。
他父亲听他说完，在电话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叫他过去再说。
之后挂掉，张明瑞知道，他爸应该是生气了。
隆安的项目马上要开盘，作为老板，事情非常的多。
这次专程为了他的事到安乡来，结果看样子，到现在饭还吃不成。就这么过去，说不定他跟王悦的事情，就要黄了。
虽然说张明瑞这个人有些富二代公子哥脾气，为人做事也没有什么主见，心里说实话也确实不大看得起王爱平这个穷教书的。
但是，他对王悦是真的喜欢。
知道他老爸估计要因为王爱平，迁怒于他们两人，搞不好还要来个棒打鸳鸯，张明瑞也是心一横，把车直接甩在路边不管了。
反正被交警贴个罚单啥的，对他来说压根连事都算不上。
他就要进去看看王爱平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回来。
要是是因为被领导抓了，要扣钱，要罚款，那这个钱他出了。十倍百倍都行，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把王爱平拉过去，把这顿饭吃了。
学校的门卫看到王主任从他车上下来，于是张明瑞也就顺利的走进了安乡职中的校门。
当然第一眼也就看到了那几条横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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