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对于聘用制,这些学子们都已经了解,其中有少部分的学子退出,因为他们认为这制度有些荒唐——
十年寒窗,为的是金榜题名为官一方!
这官儿来之不易,岂能是按照政绩来定去留?
千年以降可没这道理!
历年吏部考评虽然对他们的升迁有影响,但罢官却是极少数。
但定安伯这个规矩就有些不靠谱了,同样是一年一考评,考评的方式却和吏部不一样!
它的考评方式更加具体,居然洋洋洒洒的写了足足三页!
而且他的考评结果更加具体,直接用分数来体现,而不是吏部采用的优良等等。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末位淘汰制——
每年岁末,经由沃丰道督察办之多方面评估之后,依据最终成绩,排名倒数十位者,解除聘用关系,放归原籍!
这意思大家都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若是被罢了官放回原籍,这读书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街坊邻居父老乡亲会如何看你?
与其这样,莫如等秋闱。
所以这两天又补录了一些人,而现在坐在这礼堂中的少年,都是接受了聘用考核这一严苛要求的学子。
“怕个求!沃丰道二百二十个县郡,我还不信就沦为了倒数十个!”
“哈哈哈,李兄所言有理,倒是感谢那些退出之人,说来惭愧,在下考了个一千二百六十名,本以为没了希望,天上却掉下了一个馅饼,当珍惜啊!”
“那些退出之人,要么没那信心,要么以后定会后悔,王兄,这可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变革!你我以及这里在座之人,可就是第一批弄潮者,可别给定安伯丢了脸面!”
“在下谨记于心,当争个前一百名!”
学子们窃窃私语,摩拳擦掌,想的都是追随着定安伯的脚步,在沃丰道做出一番光辉事业。
傅小官带着一群国子监的官员走到了讲台,那些官员们手里抱着的就是沃丰道的聘书。
傅小官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学子们,他们顿时停了口,尽皆看了上来。
“对于规矩,想必大家都已经明了,在这里本官就不再啰嗦,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增大,“本官还是得再次提醒各位一句,你们都给本官记住了!沃丰道……不养闲人!”
“督察办成立之后,唯一职能就是督察百官!有贪赃枉法者,有尸位素餐者,有欺压百姓以权谋私者,这样的官,等不到年终考核,本官就会让他滚蛋!”
“若是触犯了律法,本官把丑话先搁在这,本官保证让你在吏部受到最公正的审判!”
傅小官的话掷地有声,直接敲击在学子们的灵魂深处。
他们寒蝉若禁,顿时将曾经有过的非分之念抛到了九霄云外。
为什么?
因为这位爵爷,他是傅小官!
这些日子在上京城里,他们听到了太多关于傅小官的传说,傅小官之形象在他们的心中既伟岸又可怕,既和蔼又严厉。
那位榜首云西言说定安伯这个人极好相处,只要你按照他说的去做,或者你有好的法子说给他听,这都没有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就是诸位不把治下的百姓当回事!
这位爵爷可是临江小地主,你们去临江打听打听,定安伯当年可是挽起裤管下田插过秧苗,收过稻谷和百姓们打得火热的!
他和虞朝所有的官都不一样!
他懂!
他什么都懂!
莫要想着去骗他,去糊弄他,无论那一方面!
这番话在学子中流传极广,因为那云西言说……他曾经和这位定安伯一起在孙驼背老火锅店里吃过一次火锅!
这话无从考证,但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再加上那位独一无二的司马澈一证实,所有人都信了,以至于孙驼背的火锅店生意之好一时无两。
但他们没有遇见定安伯,他们却体会了一番火锅,吃出了某种味道——定安伯会来这样的馆子,说明了他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
那么在沃丰道为官,就是做事,而不需要牵扯其它任何的人情关系。
这对于绝大部分没有任何背景的少年而言,是个绝好的消息。
傅小官此刻又说话了:“诸位,当官,就当简单一点。在沃丰道当官,我说你们好没有用,只有百姓说你们好,你们才是真的好!”
“你们千万记住,官,是为民服务的!民喜,则官稳,民怨……则丢官!故而民为水官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天下无憨人,岂可妄行欺诈;世人皆苦人,何能独享安闲!诸君啊,矮板凳,且坐着;好光阴,莫错过。当大任者,其心良苦,务本业者,其境常安。”
“这些道理,本官希望你们刻在脑子深处,时刻警醒自己,莫要犯了错,到时候悔之晚矣!”
司马澈恢复了女儿装扮,她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傅小官,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这些言语才是真正的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他担心着这些少年们,担心他们一朝为官,忘记了为官之初衷,而活成了他们而今厌恶的模样。
他才十八岁呀!
可他为了这天下百姓却操碎了心。
在座的所有学子们此刻也都仔细的听着,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是有着一番雄心壮志的,却不知道未来面对诸多的诱惑,这些人当中,又会有多少历经宦海浮沉。
有人会身居高位,有人会折戟沉沙,有人功成身退,也有人脑袋搬了家。
这是傅小官可以预见的,但他还是希望掉脑袋的人能够少一点。
这样的人少一点,他们治下的百姓,才能过得更好一点。
“接下来,颁发聘书。聘书上注明了诸位要去的是哪个州府县郡,要当的是什么官儿。今日之后,本官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收拾行囊。五月十七,所有人,都必须离开金陵奔赴沃丰道赴任!”
“沃丰道就是一张崭新的白纸,本官希望你们在那张白纸上,书写出最锦绣的篇章!”
掌声雷动,一千两百余少年学子,开启了他们人生中最传奇的旅程。
第660章 静夜思 上
月华如水,朦胧着玄武湖湖面的水气。
徐徐夜风轻拂,带来了嫩柳儿的清香。
傅小官正与夫人们坐在陶然亭中,他正在讲着《西厢记》的故事。
“……这位张生的住所与崔莺莺所住的西厢房仅一墙之隔,一天晚上,也是像今晚这般的明月,崔莺莺同红娘正在园中烧香祷告,却听见隔壁的张生高声的吟诗一首:
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这崔莺莺一听,立刻和诗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这一唱和,彼此便更增添了好感……”
包括苏柔在内,五个女子此刻都目不转睛的听着,傅小官却抬眼一看,贾公公正向他走来。
虞问筠嘟了嘟嘴儿,很是不满。
董书兰却轻轻的拽了拽虞问筠的衣袖,对其余几个女子使了个眼色,尽皆起身离去。
贾公公来到了傅小官面前,躬身一礼:“老奴打扰了殿下的好时光。”
“无妨,请坐。”
“谢殿下……三件事,老奴觉得殿下肯定会感兴趣。”
“说来听听。”
“这第一件事,老奴亲自去过一趟长公主府,并仔细的瞧过了殿下所说的那颗梅树,其根部确有开凿痕迹,但而今却无那藏着的东西。”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这事儿我这些日子也有在想,说不过去呀!其一,以长公主的身份,她没必要成为拜月教的策门中人。其二,就算她是策门中人,她取了那东西,也不会蠢到将那颗梅树移植到她的院子里。”
“长公主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我不相信她会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贾公公点了点头,“老奴也不相信,这些日子派了两只兵蚁盯着,长公主去过尚皇后的蝶仪宫两次,去过宁贵妃的宫里一次,出宫去过四通钱庄一次,还去过琉国那使馆一次,皆无异样,不过……”
贾公公一顿,想了片刻,又道:“不过长公主确实不好男风。”
“这话……”傅小官吃了一惊,贾公公低声说道:“琉国使馆里的那位樱花姑娘……而今是长公主殿下的、新欢!”
傅小官愕然的张大了嘴,难以置信!
那位樱花姑娘这之前可是喜欢过他的,怎么而今这口味儿却变了?
这世道……当真有些疯狂!
这是人家的自由,傅小官当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位殿下曾经受了情伤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傅小官还是为她感到惋惜。
贾公公也没有再八卦这个话题,而是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老奴得到一个消息,恐怕会牵涉到尚皇后。”
傅小官顿时看向了贾公公,视线沉重。
“蝶仪宫中前些日子……四月二十五夜里,死了一个宫女。这名宫女也就在那个夜里去了一次水月庵,她独自一人驾着马车去的,大致是在子时。她在水月庵呆了半个时辰左右离开,那马车直接驶入了蝶仪宫,然后那宫女就死了,尸首却埋在长公主府后花园的那片玫瑰园中。”
傅小官足足沉默了半晌,问了一句:“这消息,你如何得知?”
“水月庵旁边住着的是一个姓崔的老人,名叫崔月明,是陛下、也就是傅大官当年放在金陵城的人。”
“什么?你说那胖子那么早就安排了人在监视水月庵?”
傅小官难以置信,那个憨厚的胖子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可贾公公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于拜月教之策门,这天下恐怕没有人比武帝陛下知道得更多。”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宫女的尸首埋在长公主的后花园里?”
贾公公咧嘴一笑,“因为那个姓崔的老人是个追踪的高手,那夜里,他就藏在马车的底下,他进了宫。”
“那他听见了什么?”
“他听见了尚皇后吟了一首诗。”
“……”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傅小官觉得这特么简直像一出迷局,“这诗是我写给尚皇后的。”
“老奴知道,但老奴以为尚皇后喜欢这首诗并不是因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那是为何?”
“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一句。”
傅小官的眉间锁成了川。
那是宣历八年十月初一,他初到金陵,那日殿试,他因为那篇策论被陛下召见去了金殿。
散朝之后,宣帝将他留了下来,就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去了蝶仪宫,第一次在蝶仪宫中用了一顿饭。
那时候的尚皇后还是尚贵妃,就在后花园的秀春阁里,看着那满园的秋菊,他为尚皇后写下了这首诗。
“这首诗,本宫甚喜,不可外传。”
这是尚皇后在看了这首诗之后说的话,所以这首诗至今未曾传颂。
那个性子恬淡的齐州才女,那个喜爱种花的丈母娘,而今却和拜月教的策门挂上了关系,这实在令傅小官难以置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有苦难言?”
“既然欲辨已忘言,想来她确实有苦难言。”
“宣帝可知道?”
贾公公点了点头,“正是宣帝下令处决的那名宫女。”
“为何今日才告诉我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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