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你就是傅小官?”
“臣,就是傅小官。”
傅小官以为太后随着就会叫他起来吧,可接下来却无任何动静,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正与太后的视线相遇,他又低下头去,心里却起了波澜。
因为他在太后的那一眼中,看到了杀意!
虞问筠有些不喜,她看向了太后,长公主却在低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
又过了数息,太后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吐出了三个字:“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三人站起,年公公躬身退下,傅小官和苏苏并肩而立。
“如果本宫要林黛玉活着,你可否改了那书?”
傅小官沉默五息,“林黛玉活着是一种痛苦,不如死去!”
“但本宫就想要她活着!”
这一声语调颇高,显示了太后的怒意以及她不容侵犯的威仪。
傅小官却忽然一笑,“就算是林黛玉活着,也无法改变贾府的命运,何况她已经死了。偌大贾府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敢问太后,这是谁之罪过?”
“大胆!”太后一声怒吼,傅小官却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太后吉祥!”
虞问筠抓紧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丝毫没有担忧。
坐在太后身边的彗亲王眼里早已冒出了怒火,此刻他站了起来,指着傅小官:“你这恶贼,在太后面前还敢如此无礼,来人啊……!”
便在这时,又有一名老太监走了进来,他躬身来到太后面前,递上去了一封文书,低声道:“启禀太后,这是……第四名受害者状告彗亲王纵容三王子作恶之诉状。”
彗亲王一听,怒道:“他们这是诬陷!他们就是想置本王那三子于死地!他们就是想让本王身败名裂!”
“闭嘴!”太后又吼了一句,彗亲王脸色通红,胸口起伏难平。
太后并没有看这份诉状,而是看向了傅小官。
“长街血战,雪中饮酒,倒是有几分气魄。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就是想看看你,再问问你,彗亲王之事,你以为该如何结局?”
这就对了。
刚才那一通杀威棒并没有吓着傅小官,此刻太后的语气明显平缓了许多。
“回太后娘娘,臣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你说什么?”太后皱起了眉,那双本已浑浊的眼居然变得凌冽起来。
“臣以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三王子当街行凶长街百姓有目共睹,何况他还有诸多案底金陵府衙正在查证。如果太后因为三王子之身份而包庇,臣斗胆试问,太后置国法于何地?太后又置陛下天子之威严于何地?太后可曾想过大虞子民若是知晓,会如何评价太后?他们对于大虞之律法,可还会放在眼里?”
傅小官一连数问掷地有声,彗亲王顿时色变:“我儿年幼,并且未曾伤及那女子,你居然敢用国法和陛下之威严来逼迫太后!你这是以下犯上,目无皇家威严!来人啦,将此子乱棍打死!”
傅小官乐了,一脸阳光。
“彗亲王,你是不是又想吐血?”说着他脸色一凝,骤然布满寒霜,那双眼死死的盯着彗亲王,并踏前一步。
“你那儿子所犯之法自有金陵府衙刑部大理寺去审,我要告诉你的是,子不教父之过,我还要告诉你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事到如今你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借着太后之威想要将我乱棍打死……你是不是傻啊?我以为你已明白了此中事理,却没料到你依然想要将太后拖入万丈深渊!”
“你真当天下人瞎了眼?你真当太后老眼昏花看不出你的花招?你这人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粮食,你就是这天下卑鄙无耻肮脏龌龊下流狠毒阴险狡诈之泼皮无赖之代表!”
“你……!”
“你什么你!你若有半分自知之明,你岂敢再陷太后于不仁不义之中!你若懂半分孝道,你就该跪在太后的面前,将你所行之恶事向太后倾述,以求太后原谅。可你干了什么?你非但没有反省,还企图借太后之势欺压于我……我为太后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而悲哀,我为陛下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而同情,你……还是自绝于天下吧!”
“你……噗……!”
彗亲王气急攻心,又一口老血喷出,他颤巍巍指着傅小官,“你、你、母后啊……您可得为儿臣……”
“住嘴!”
太后长身而起,彗亲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却没有看他,而是徐徐闭上了眼睛。
“你且下去。”
“母后!”
“哀家,叫你下去!”
第221章 局
又见夕阳。
夕阳昏黄。
慈宁宫翠微阁里的光线因为外面的那片梅林遮挡的原因,略微显得有些暗淡。
有宫女便掌上了灯,此间明亮了起来,太后取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一柱檀香放在了香炉里,那烟如柱,香味儿溢满了房间。
“哀家畏寒,极少开窗。可太医却说……每一个时辰,需要开窗一刻钟来透透气。哀家老了,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子,也该去陪先皇了。”
她颤颤巍巍的向暖床走去,虞问筠连忙上前搀扶着她,低声说道:“太后身子好着呢,怎么也得活一百二十岁才行。”
“你这丫头……那样岂不是成了老妖精,可是会吃了儿孙们的福分,会遭报应的。”
她在暖床上坐下,这才挥了挥手,“你们也都坐吧,问筠啊,你煮煮茶,就煮你娘送来的岭南岩茶,味儿不错,你们都尝尝。”
傅小官恭敬的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坐下,苏苏看了看,也坐在了傅小官的旁边。
傅小官弄不懂这老太后的心思,前后之间判若两人,那么哪个才是真的太后呢?
太后似乎这时候才看见了苏苏,有些惊讶,问道:“这是谁家的丫头?冰雕玉琢般的人儿啊,哀家为何未曾见过?”
苏苏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傅小官连忙回道:“禀太后娘娘,这是……臣的护卫。”
“哦……”太后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虞问筠,虞问筠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
傅小官起身走了过去,太后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距离还是有些远,于是她拍了拍暖床,“坐近点。”
傅小官依言坐下,太后盯着他仔仔细细的看了数十息,眼里却无刚才的杀意。
“和你娘……长得可真像!”
“太后认识我娘?”
太后收回视线,轻轻一笑,脸上的沟壑便愈发的深了几许。
“徐云清当年可是上京城有名的才女,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太子,说起来,也是徐云清的仰慕者之一。”
太后似乎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虞问筠煮着茶却微微吃了一惊,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只淡然一笑。
“哀家记得大概是泰和四十年吧,那年中秋兰庭集诗会,哀家与先皇去瞧了瞧。也就是那时,哀家第一次见到了徐云清。她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一群少年围着,其中就有董康平,燕师道,还有……哦,对,还有席家那小子席寻梅和武朝的太子、当今的文帝,武长风。当然,太子也在那里。”
“犹记得哀家当时还和先皇说……这徐云清应该已经及笄,是不是给徐绍光一道旨意,让徐云清嫁给太子为太子妃。”
傅小官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母亲当年……是何等的风姿啊?
虞问筠也不知道这故事啊,于是听得便入了神,就连茶壶里的水已经开了也不知道,幸得长公主坐了过来,接过了煮茶这活儿。
“如果当时先皇点头,这虞朝的皇后,可就是徐云清了!”
傅小官懵逼了片刻,问道:“不是,我怎么听说是燕师道喜欢我娘呢?”
“乱讲,上京城喜欢你娘的可多了去了。”
太后忽然一声叹息,又道:“都是造化弄人……也或者就是命数吧。后面哀家又问过一次先皇,先皇依然未能答应,然后……哀家就听说徐云清嫁给了临江来的一个地主,这之后,哀家也再未曾过问,倒没有想到她的儿子都已经这般大了。”
到目前为止,对于母亲的说法,这是第三种。
第一种是傅大官刻在母亲墓碑上的故事,第二种是在红袖招听胡琴胡大家说起的曾经往事,而第三种就是此刻,太后对徐云清的回忆。
在第一种故事中,母亲与父亲相爱,并于雪夜私奔。在第二个故事中,傅大官是第三者,按照胡琴的说法,母亲是不喜欢父亲的,她本应该嫁给燕师道。
但在这第三个故事里,母亲居然差点成了皇后,仅仅是因为先皇未曾点头——那么先皇为什么没有同意呢?
也许母亲和当今天子之间并无爱慕,那么自己能够得陛下赏识,这里面又有没有母亲的原因呢?
傅小官不知道,这是无法寻求答案的事情,他也没那心思去知道真相。
“刚才您说武朝的太子也在?”
“没错,那年虞朝文会,武朝的文行舟带着武朝学子前来参加,武朝太子武长风也在其中。”
这事儿秦秉中倒是没有说起,想来武朝太子前来是秘密,秦秉中并不知道。
“好了,你娘既然已经仙去,而你现在也有了出息,想来她也心安了。”
傅小官起身退到了茶台边坐下,太后似乎有些疲倦,她合上眼久久没有再说话。
虞问筠倒是回过神来,连忙接过煮好的茶为长公主斟上,对傅小官低声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姑姑长公主殿下。”
傅小官连忙行礼:“姑姑好!”
长公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虞问筠大囧,脸蛋儿顿时飞起了红霞。
傅小官这才想起现在还不能这么称呼,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讪讪一笑,又道:“晚辈就是见着姑姑亲切,于是就不由自己的叫了出来,还请姑姑见谅。”
“你这家伙,小嘴儿还真甜……问筠啊,你和书兰可得盯着他点,姑姑担心他那张嘴儿可是会骗了许多女子的。”
虞问筠抿着嘴瞪了傅小官一眼,心想姑姑还不知道燕北溪那孙女燕小楼,恐怕已经着了他的道!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话了:“哀家是这么想的,毕竟是皇家血脉,这事儿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长公主给傅小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就这样给太后一个台阶,此事目的已经达到,那便算了。
但傅小官却很认真的说道:“回太后,臣以为三王子必须接受律法的惩处,至于彗亲王,臣以为以免再起是非,还请太后劝其离开上京去他的亲王封地。”
又沉默了许久。
“当真要他死吗?”
此间气氛顿时凝重,那窗户未开,似乎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回太后,三王子死与不死皆有律法来断,臣请太后三思,三王子光天化日行凶之事,长街百姓皆有看见。而三王子此前所行之恶事,想必太后也有所闻。臣理解太后的心思,可臣请太后想想,何人去理解那些受害者父母的心思?”
“如果恶得不到惩戒,那么善便毫无意义。并且国家之道德律法,也定会因此事而沉沦,导致官轻视律法,民不信律法,这便没了规矩,对虞朝而言,这是极大的伤害。臣敢断言,若是三王子未能得到惩戒,那么虞朝之道德律法至少后退百年!”
“所以为大虞社稷想,臣不得不请太后大义灭亲!”
再次沉默。
只有茶烟袅袅,檀香袅袅。
过了许久,太后的眼睛没有睁开,她缓缓的说道:“哀家累了,你和问筠之事……哀家同意,你可记得哀家疼爱问筠,你若是让她受了委屈……哀家,定不绕你!”
她抬起手来轻轻的挥了挥,“你们都退下吧,问筠,将那窗户打开一扇,哀家要休息一阵子。”
太后同意了虞问筠和傅小官的事,这原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傅小官和虞问筠此刻却高兴不起来。
太后显然知道三王子必死无疑,作为奶奶,她当然想要救下三王子,可作为一国之太后,她是明白傅小官那一席话的意思的。
她确实是累了,心累。
她没有料到自己当年一番善心将彗亲王留在上京,却导致了目前的这一出悲剧,如果当年没有去改变那规则,就让彗亲王去岭南封地,或许还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躺在暖床上并未睡去,而是睁开了眼,看着空荡荡的屋顶,眼角流出了两滴浑浊的泪。
……
……
蝶仪宫中。
傅小官和虞问筠并肩而坐。
虞问筠详细的将一应事情告诉了尚贵妃,尚贵妃的面色也颇为低沉,过了许久才一声叹息。
“我是为太后感到不值,而不是彗亲王,彗亲王演了一出好戏啊!”
傅小官不解,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他可不是那么傻的人,在太后面前唱的那一出为的就是离开上京。如果他低头认了错,太后心软,免不得又会想法子将他留在上京。”
“可他明白现在留在上京已经毫无意义,不如回他的岭南以求东山再起。所以他非但没有认错,反而继续和你争斗,目的只有一个——让太后对他死心。”
傅小官恍然大悟,这彗亲王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他还有两个儿子,但是如果继续留在上京,或许会有更大的祸事,那当然不如一走了走。
岭南虽然苦寒,却也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在那一亩三分地里,他可以更加肆意妄为。
自己还是嫩了很多啊!
“目前也只能这样,且让他去吧,翻不出多少浪花来。小官,你可以写信请你父亲来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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