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马里奥
“救命……救命……救命……”
高医生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林跃和萧穗子对望一眼,读懂了各自眼睛里的情绪。
虽然已经过去快三个年头,但是这声音……错不了。
两人相视颔首,赶紧跟上。
这时那个房间传来杂物倒地的声音,两名护士先后跑出病房,面带恐慌看着里面。
“怎么回事?”高医生问道。
其中的女护士说道:“刚才还好好的在那听军歌,军区的战斗机飞过后,她就变这样了。”
林跃和萧穗子走到高医生身边往里面一瞧,只见一个女人握着注射器站在阳光里,一脸惊恐看着外面的人,激动的样子叫人确信,只要擅自进入病房,她会毫不犹豫扎过来。
高医生说道:“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小心一点,全当耳旁风了吗?”
两名护士满脸羞愧:“高主任……”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事情,病房里那个女人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把手里的注射器一丢,光着脚丫朝门口跑来。
那名男护士见她丢了利器,刚要上去把人拦住,林跃在后面拽住他,并往前一步。
女人脚下不停,猛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他:“走,走……我们走……离开……离开这里……好……好多敌人,都……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第1421章 再见郝淑雯
“跑,快跑……快跑……”
她指着门口站着的高医生和萧穗子说道:“别过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我有手榴弹……有手榴弹,有手榴弹……”
“林跃,林跃……带我走,你……带我走……我……我要回去,我……我要回家……”
她一面说,一面往林跃怀里挤,全身都在哆嗦,眼睛圆睁着,脸白的看不到一丝血色。
门口站的萧穗子心里很难受,看不下去这幅画面,眼眶微微泛红:“淑雯……你醒……”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高医生制止了她,还把门轻轻带上。
“我们走吧。”
说完看到萧穗子没有反应,高医生说道:“你是叫萧穗子吧,来,我们到办公室去说。”
“可是高医生……”她实在放心不下郝淑雯。
“你别看她现在情绪很激动,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她的情况有所好转。”高医生一面说,一面冲旁边站的护士使个眼色,二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的情况有所好转?”
“没错。”高医生说道:“都两年多了,父母来了她也认不出,有一次还把她爸推倒在地,连院里的护士都要两人以上才在场才敢触碰的她的身体。但是你看现在,她不仅叫出他的名字,还主动亲近别人,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萧穗子想起文工团还没解散的时候,大家来看郝淑雯,作为关系最好的两个人,自己想要抱抱她,却被一把推开的事情,知道高医生说的在理。
“去办公室说吧。”
高医生说完这句话,带着她回到办公室,招呼她坐下:“喝水吗?”
萧穗子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渴。”
高医生点点头,没有强求,习惯性地拿起钢笔在病历本上敲了敲,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呢,是因为被敌人俘虏,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家伙把自己的战友残忍处决。她的家庭条件不错,从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精神上接受不了,就崩了,是林跃知道她所在的班组失联,带了两名战士深入敌军控制区,把人给救回来的。”
萧穗子说道:“没错。”
她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听说林跃把人救回来后安排两名战士护送回国内,她在路上犯病,还把护送她的战士的脸给抓伤了。
“现在她能叫出他的名字是好事。”高医生说道:“精神方面的疾病和身体上的疾病大为不同,中国有句老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觉得放在郝淑雯身上很合适,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先让他们俩呆一会儿吧。”
萧穗子叹了口气,扭头望了一眼病房的方向。
当年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人,却没想到会在一场战争后把他当成比父母还要亲近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还真是叫人难以琢磨。
她又从郝淑雯联想到自己,她何尝不是如此呢,然而……一定程度上讲,她还不如郝淑雯,能够那么单纯地扑到他的怀里寻找安全感。
……
半个小时后,萧穗子重新回到病房门前,门开着,郝淑雯安静地坐在床上,很认真地听林跃吹那副已经生锈的口琴。
这首曲子很熟悉,是他调回乐队两年后去了一趟大西北,回来后做的曲子,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绒花》,每次别人的父母寄东西或者信过来,何小萍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都会演奏这首曲子,有时候是用钢琴,有时候是用手风琴,还有时候用那所谓最不擅长的小提琴。
尽管乐队的人对他意见很大,朱克、陈灿对他成见很深,但是在他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安静倾听。
如果刘峰是因为助人为乐,是活雷锋太过耀眼,耀眼到大家自卑,自卑到想看看他善良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肮脏龌龊的一面,那对于林跃,就是出于嫉妒了,嫉妒到恨不能这种人为天所妒,英年早亡。后来刘峰哭着说林跃为了救下面的兄弟,引着敌人将近一个营的兵力进入深山时,她在后面看到朱克和小芭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跟那几个人说过话,即便在吃散伙饭的时候,也没喝一杯离别酒……可笑那几个人还认为她应该也是恨他的。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
“铮铮硬骨绽花开。”
“粒粒鲜血染红它。”
“啊~啊~”
“绒花,绒花。”
“啊~啦~”
“一路芬芳满山崖。”
“世上有朵英雄的花。”
“……”
萧穗子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勾勾地看着随着旋律在阳光下轻声哼唱的郝淑雯。
这首歌明明是林跃写给何小萍的……但是现在,她唱的那么自然,就像练过很多次一样。
她不敢打扰这一幕,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跃笑着看向她,才敢走入病房。
“郝淑雯,你看谁来了。”
随着他的提醒,病床上的女子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阵,似有所想。
“萧……穗子?穗子?”
“你……你能认出我了?”萧穗子看了林跃一眼,脸上有难掩的惊喜。
郝淑雯用带着几分呆滞的眼神对她笑笑:“穗子,你输了……你输了,是我……赢了……”
萧穗子听着这句话,看着对面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单纯想说这句话的人,哇得哭出声来,抱着郝淑雯的身体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是,你赢了,我输了……我……输了。”
林跃看着病床上的两个人,心情有些复杂,《芳华》里是何小萍受不了战争的刺激,精神崩了,到这儿变成了郝淑雯,这也算是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了吧。
高医生知道郝淑雯好转十分开心,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林跃给制止了,让他等二人走后再说。
他答应了,不过希望林跃能多陪郝淑雯一会儿,于是两人从上午一直呆到傍晚才离开。
走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本来以为郝淑雯会像小孩子一样哭闹着不让他走,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不过她做了一件让萧穗子无法理解的事情。两人离开病房前,她叫住了林跃,就像突然清醒一样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然后扯了他的衣服一下。
萧穗子还以为她犯病了,想叫护士,结果俩人很快分开,郝淑雯唱着“绒花”回到病床坐下,握着林跃留给她的口琴对着窗户吹起来。
以前她就是团里的手风琴手,会吹口琴当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从医院里出来,林跃往前走了一程才发现萧穗子落后一大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为郝淑雯的情况担忧,还是觉得走的快了,和他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一旦坐上公交车,她回大院,他去车站,从此再无交集。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跃停住脚步,等她追上自己。
萧穗子抬起头来,先是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忍住,指指身后医院的方向:“刚才……郝淑雯跟你……”
林跃说道:“你是想问离开病房前她对我做了什么吗?”
第1422章 总有刁女要咬朕
萧穗子微微颔首,眼睛瞥向别处不敢看他。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句话,那是他们两个人的隐私,但是心里又很在意这件事,马上就要和他分别了,真的不想让那份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梳理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不弄个清楚,她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的。
林跃走近一步,解开上衣第二个扣子,抓住衣领让后一推,露出大半个肩膀。
萧穗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闭眼,不过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然后她看到了林跃让她看的东西,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
“这是……”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郝淑雯咬的?”
“对。”林跃说道:“当年把她从敌人手里救出来,背着她往回跑的时候咬的。”
他一拉衣领,又把扣子系好。
话说的很随意,但她能够想象在敌军控制区穿行有多么紧张和危险,要把处于崩溃状态的郝淑雯和另外几人安全带回,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就像他在文工团的表现一样,即使是在战场上,眼前这个男人也是那么光彩夺目。
“疼吗?”
林跃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表态并不是说不疼,是想表达一种都过去了的释然。
萧穗子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明知道他不会说疼或者不疼的,然后她又回忆起何小萍来文工团第一天晚上吃饺子时发生的事情,林跃一脚下去把水管踹裂了,水溅了郝淑雯一身,回到宿舍换衣服的时候,她说事情没完,一定会报复回来,那么这道咬痕,算不算是实现诺言了呢?
“时间不早了,再不走赶不上公交车了。”林跃提醒道,452医院距离原文工团的院子有点儿远,他们在郝淑雯哪儿呆了整整一天,算算的话,马上就是末班车进站的时间了。
“林跃。”
萧穗子叫住他。
“怎么了?”
“我陪你来452医院看郝淑雯,你……能不能也陪我去看一个人?”她说这句话时底气明显不足:“不过……可能有点儿远。”
“说吧,去哪儿?”
萧穗子说了一个地名。
“蒙自。”
林跃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一口应下:“好。”
萧穗子很高兴他能这么说,因为可以和他多呆两天了,可是即便如此,她发现自己也笑不出来,因为那个地方太过沉重。
……
成都到昆明的火车坐了整整一天,昆明到蒙自又是五六个小时。
从火车站里出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萧穗子看着无云的天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你坐了一整天的火车,给我吧。”林跃把她提在手里的包接过去,朝通往站前广场的出口走去。
“你不也坐了一天火车吗?”
“我比一般人精力好。”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叫吹牛,从林跃嘴里说出来,起码对于文工团的人来讲,会觉得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记得七二年春节,司务长叫炊事班把养了两年的猪杀了,二百多斤重的大块头,这玩意儿放在别的地方,从抓到宰,按腿的按腿,压身子的压身子,最少也得五六个人一起动手才能搞定,当时林副班长跟方林凯俩人就把事情做了,身为一名士兵,第二天方林凯喊了一上午手酸背痛,林副班长屁事没有,该买菜买菜,该剁排骨剁排骨,精力好到不可思议。
当然,关于这一点,早在七一年慰问拉练部队时他就表现得与众不同。
后面还有不少类似的情况,到最后司务长严令文工团的人不准对外面说林跃的事,因为担心被其他部队的领导知道了把人挖走,他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能干的炊事班班长?
不过这件事还是被上级领导知道了,高炮团一位团长过来找政委挖人,说林跃在文工团那是浪费才能,既然他专业技术不过关,不如去他带的团干,上升空间比在文工团当一名炊事班班长强。
政委和司务长也没办法,带着团长去找人吧,结果刚好看见林跃在训练房弹奏《远东游击队之歌》,外面围了一圈儿人,都是惊讶于他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两个人对此十分惊讶,但是也刚刚好给他们一个婉言拒绝的理由,谁说他演奏技术不过关,当炊事班班长那是兼职,是业余爱好,是像活雷锋刘峰一样愿意为战友们发光发热,作为一名乐手,瞧这钢琴弹的,不是相当好么。
团长一看没戏,听了两首曲子后坐车走了,从那以后,林跃就不再只是一个管饭的,还成了乐队的一员,尽管廖队长不怎么待见他,直至他写的军歌得到首长青睐,有了文工团第一才子的称号,不过那是后话。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招呼声入耳,萧穗子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和林跃并肩走出火车站,上了一辆面包车。
她原以为会花不少钱,但是林跃又一次展示了他惊人的还价能力,几句话下去居然让司机答应只收油钱,还记得77年后,团里的人会抢着帮他外出搞采购,因为只要不耽误工作,有他在身边,买东西的时候求他帮忙讲讲价,会拿到一般人无法获得的折扣,而且摊位对象是老板娘时尤其好用,于是他成了女团员眼里的香饽饽,毕竟卖妇女用品的摊位的老板多数是女人嘛……这件事让团里的男性十分不爽,没少在背后议论,说他是小白脸,就会讨老女人欢心,以后到了社会上,吃软饭的本事绝对一流。
车子开动,穿着民族服饰的人和穿着衬衣长裤的人在窗外飞退,轮胎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带来一阵颠簸。
“吃点东西吧。”
林跃见她不说话,一直看着窗外,从包里拿出两个水煮鸡蛋,剥掉外皮递过去,自从进入云南境内,她就没好好吃饭,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心事深重,总之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
她看着递到面前的熟鸡蛋,犹豫一下后接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但是并不吃,只两手捧着,看着白嫩的蛋清发呆。
“怎么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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