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沿桥而行,南易两人和五六个红领巾错过,下桥,走进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街不是很宽,可店铺林立,农具店、供销社、邮电局、山货店、小酒馆应有尽有。
小酒馆的门口摆着三四张实木做的四方桌,都坐着人,一个穿着白围裙的妇女在一张桌前收拾着碗筷,这张桌子只剩一个人坐着。
“老兵,会喝黄酒吗?”
“能来一点。”
“那我们过去坐坐,这里可是黄酒之乡,天下黄酒发源在这里,到这里不喝点,那真是太可惜了。”
南易率先坐了过去,转头看着近在咫尺充当展示柜的窗台,菱角、茴香豆、水煮花生、猪头肉、烧鸡几个下酒菜摆在托盘里。
不知道该叫老板还是大厨的一个男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南易,仿佛在说:“赶紧切点猪头肉和烧鸡。”
托盘里的烧鸡还是整只的,猪头肉上也看不到生嫩的刀口,这两样就没卖出去一点。
“同志,猪头肉和烧鸡是新鲜的吗?”
“新鲜,当然新鲜,今天刚卤的。”
“那行,其他每样来两角,猪头肉这一半都切了,烧鸡来一只吧。”
“好呀,我马上给你切。”
看男人脸上的高兴劲儿,南易判断这小酒馆是私人的,要是公家的,嘿嘿,你爱买不买。
一人一角酒,一个大白碗有八分满。
放在嘴边呷一口,酒味很浓,一点都不淡。
很好,酒馆的老板不爱学习,还没学会往酒里掺水,活该他将来房子多的住不过来,人死了钱都没花完。
捻起一颗茴香豆,把外面的壳捏掉,扔到嘴里咔吧咔吧嚼着,手在衣摆上抹一抹,把手上的盐颗粒抹掉。
或许是酒兴上来了,南易他们后面一桌的一老头还唱起了绍剧《鹦哥戏》。
南易虽然听不懂,可听着也蛮有滋味。
一肚子酒,往胃里填上老板送的米饭,酒足饭饱,南易和左璨用双脚去丈量整个坷桥镇。
为什么坷桥会成为轻纺之乡?
为什么乂乌会成为小商品城?
这和政策有关,也和当地的历史脱不开关系。
自古以来,坷桥就是江南的水运交通枢纽,钱塘的丝绸要运去宁坡港口,必须经过这里,几百年前这里就有丝绸交易市场。
又比如乂乌,也是早几百年就有人在外边走街串巷,做着鸡毛换糖的生意,乂乌人和针头线脑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再加上乂乌也处在交通枢纽,成为小商品城也算是理所应当。
找了个高处,眺望整个镇子,把现在的水田、荒地和脑海中的未来建筑一一对应。
华灯初上,南易和左璨才找到招待所就宿。
坮州、温市,一路走马观花,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海边的高地上拿着望远镜观察渔船进进出出,开出海,和在海上停泊的船只靠拢,然后互相搬运着货物。
“他们这是在走私?”左璨问道。
“对。”
“没人管?”
“法不责众,主要也是饿怕了。七山一水二分田,这里曾经是包揽天下赋税三四成的江南之地……唉,靠种地填不饱肚子。”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左璨说道。
“闪人,要是被兜上了,被扔海里喂鱼也说不定。”
南易收拾一下东西,撒丫子就往山脚下跑;左璨也不慢,紧随其后。
到了安全的位置,两人才慢下来彳亍而行。
“老兵,你有看到是什么货吗?”
“太远,看不清楚。”
“我也看不清,不过看轮廓,有衣服、小家电、小五金。昨天我们在乐青看到的那个小集贸市场,卖的就是这些东西。”
温市这里改开后的第一代商人,基本上和这些水货扯不开关系。
他们背着水货在外地兜售,等积累了一定的本金,摇身一变,就变成开厂的企业家,撕掉走私标签,把投机倒把的标签描的更加耀眼。
八大王这会,已经小有身家了吧。
离开仓南,南易两人又回了温市的市区。
……
走遍天下路,难过溫州渡。
这时候,诸多客运码头是温市人旅途的起点,尤其是温市安澜码头,每年的春运那是人山人海,哪怕现在不是春运,人也是摩肩接踵。
人多!
出奇的多!
温市可谓是全民皆商。
这些人貌不惊人,这些人没什么文化,这些人却出奇的胆大敢干,他们让温市这片贫瘠、面积狭小、位置偏隅的城市,以不容置疑的速度、力度在我国的经济版图上无限放大。
在没有优惠政策辐射的劣势中绝处逢生、拔地而起,这都是靠这些人从码头这条死水之路发迹。
温市大多数人都是泥腿子下海,与高学历、海归毫无瓜葛,商人的底色大都以“农民”、“小商小贩”渲染。
就是这群人,在巴掌大的温市,顶着“资源禀赋差”的帽子,以彻底弱势的姿态,创造着财富神话,成为经济命题中的悖论。
他们每个人都在时代的感召下,以懵懂的姿态,茫然或有意识的走上个体工商户的道路,积攒原始资本。
这是一场本应自上而下的改革,在温市却自发演变成一出自下而上,由无数个人奋斗史,所组成的空前宏大的经济运动。
第0108章 入土为安
码头上,有长长的队伍在那里排着,南易站在高地上眺望。
这个时间节点,其他地方的农民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工人老老实实在上班,可温市人已经带着他们的生意杀向全国,杀向全世界。
透过望远镜,南易看到码头上的队伍缓缓上前,从大嗓门的售票员手里拿过一张张船票。
调整一下焦距,南易看到小黑板上写着去沪海的船票价格。
“他们都是出去投机倒把的?”
“大部分吧,改开就是摸石头过河,他们全都是石头,会不会沉到河底,都得看老天爷高不高兴。好了,我们也去排队,坐船去沪海。”
南易也不想费口舌给左璨解释哪些算是投机倒把,哪些已经属于政策允许的小商小贩。
在羊城呆了两天,把如今国内生意人的几个集中地算是看了个囫囵,南易和左璨就回到沙角头。
革委会已经取消,各种行政单位名称都有了变化,沙角头已经变成乡,文昌围大队也变成文昌围村。
一路打听,才找到一个偷偷在做白事生意的人。
“老细,有棺材吗?”
“有,要什么木的?”
“普通的柏木就好,成年人的。”
“几时要?”
“睡横死之人,明天是七月初四,宜入殓。文昌围,巳时前能送到吗?”
“可以,要道士吗?”
“要,钱怎么算?”
“棺材三十五,我再给你搭点蜡烛黄表纸;道士的钱,你自己和他算。”
“好,再给我点锡箔纸,两把香,一刀黄表纸,我现在就要带走。”南易点点头说道。
“再加两块钱。”
“行,明天来的时候,你打听一下南易家就行,从西南方向来,棺材停在村外靠深甽湾的滩涂上。”
“好。”
和白事店的老板敲定,又找到偷偷摸摸在卖菜的人,买了豆腐,切了一条双刀肉,又买了一只阉鸡。
回到南宅,南易就给左璨指了指厨房,“那里是厨房,你帮我烧一锅热水,把鸡毛褪了。”
“好。”
左璨去烧水,南易自己去了杂物间,把存放祭祀用品的篮子拿了出来,顺手还拿了一个空箩筐。
坐在院子里,把锡箔纸折成元宝,黄表纸对折。
没多久,左璨就把鸡料理好,南易让他继续烧水,自己接过他手里的鸡,把鸡和买回来的双刀肉清洗干净。
……
把祭品摆好,蜡烛点上,南易拿着香拜拜水井,刚才准备好的元宝和黄表纸烧了大半,才招呼左璨和他一起把井上的青石挪开。
“井底有一具尸体,是当年粤军的一个军官,不知道死多少年了,等会你下去把他捞上来,我去村委会打个电话,让派出所的人过来看看,再把他给入殓。”
“好。”
把尸体捞起,派出所开来一辆吉普车,看过尸体,除了好奇尸体居然没腐烂,南易解释了一下井水很冷后,他们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南易主动提起尸体由他来下葬,派出所的人就没多事,登记一下,人也就撤了。
不是什么杀人案,尸体他们带走还要负责处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解放也才三十来年,前面军阀混战几十年,再加上后面又有几笔糊涂账,随便找块地往下挖,都能挖出不少尸骨。
这样的事情,派出所的人也是见怪不怪。
“冼叔,认识吗?”
等院子里只剩下三个人,南易就问冼耀东。
冼耀东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叹了口气说道:“认识,刘家的女婿,我一直以为他跑出国了,没想到死在井里。”
“什么时候死的,你有数吗?”
“估计是宝安解放前那几天吧,不过他这也死的蹊跷,那时候刘家人都还在呢,怎么会死在井里?”
“冼叔,我问句不该问的话。”
“你问吧。”
“当年刘家人,你们弄死了几个?”
“刘家一共七口人,除了最小的那个儿子,其他的都没活。”
“小儿子人呢?”
“跑得快,我估计跑对岸去了,现在在哪就不好说了。”
还留下一个活口,这对南易来说,可能会成为一个隐患。
地库里,他并没有找到南宅的房契和地契。要是这个姓刘的小子在外面混的不赖,将来回国投资几个亿,再拿这房契地契要回这房子,收回去的概率可是不小。
“哪年生的?叫什么?”
“四五年生的吧,好像叫刘念祖。”
“冼叔,当年你们从这里抄出去的财物,和你们认为的刘家家底,相不相符?”
“什么相符啊,简直超过太多了。”冼耀东颇为遗憾的说道:“不过,大头都被工作组带走了,村里人藏下的并不多,也就是一些袁大头什么的。”
南易点点头,“我们改天再说这个事,我已经定了棺材,明天先把他葬了。”
“南易,你早发现他了?”
“就在那水井里泡着,冼叔,你觉得我搬进来前,会不先查看一下井水能不能喝吗?”
“那为什么?”
“我当时有顾虑,鬼知道你们当年和刘家什么仇什么怨,鬼知道他是不是被你们给弄死的,我还以为你故意不跟我说井里有具尸体呢。
我怎么办,也只能装傻,当不知道呗。”
“怎么可能,要是那样,我不可能不告诉你。当年刘家人都没死在这里,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房子卖给你。”冼耀东跳着脚说道。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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