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悔人生
朱瞻壑抬起头看了看门口朱平那消失已久的影子,朗声说道。
他知道,本该早就上菜的,但因为他和夏原吉在谈论朝政上的事情,所以朱平就将英烈楼的人给拦下来了。
……
日上中天。
和夏原吉出去吃饭,其实是朱瞻壑突然决定的。
他不记得历史上的夏原吉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了,但他知道,一定是在朱祁镇去瓦剌留学之前,因为他确定夏原吉既不是死在土木堡了,后面的北平保卫战也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所以,他这才临时起意,让夏原吉陪着他出去走走。
想到这里,朱瞻壑自嘲一笑。
曾经的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一个人把每件事,甚至是思想都和政治挂钩,但现在的他却已经成为了这种人。
他的确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夏原吉的身体问题,但随后,他考虑的就是如果夏原吉有个什么好歹,那户部尚书的位置该由谁来接班。
“咳咳……大哥。”
朱瞻壑正想着,一阵咳嗽声响起,让朱瞻壑转头看向了门口。
“进来。”朱瞻壑对着自己的弟弟朱瞻坦招了招手。
“还是算了……”朱瞻坦摇了摇头,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尽管他已经可以压制了,但声音还是很大。
“身体不好,就不进去了,不吉利,而且还容易吵醒祁铭。”
朱瞻壑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抬步走了出去。
他其实并不在意什么不吉利的说法,但吵醒孩子的确是没有必要,因为当了父亲之后他也算是知道了,被吵醒的孩子是有多难哄。
尤其是当孩子没拉没尿也不饿的时候被吵醒,是最难哄的。
“都准备好了?”出了门,朱瞻壑兄弟俩就站在门口,沐浴着冬日的阳光。
说起来,夏天的阳光只会让人觉得燥热,就算是初夏气温低的时候,太阳也不会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但唯独冬天的阳光,确实会让人感觉温暖。
然而,这兄弟俩所说的话题,却和这冬日里的暖阳毫不相关,甚至完全相反。
“都准备好了。”朱瞻坦点了点头。
“除了维系日常任务所必要的人员,所有的锦衣卫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塞哈智很听话,这一点挺好的。”
“嗯,挺好。”朱瞻壑点了点头。
“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周新,到时候让他陪你一起去,这个人不是什么处政治世的能臣,但在审案这方面却是相当出色。”
“而且,这个人刚正不阿,这一点我当年就有所体会。”
“不过,有一点……”
说着,朱瞻壑转过头,很是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你确定要去吗?”
“确定,为什么不确定?”朱瞻坦洒然一笑,坦然反问自己的哥哥。
“其实啊,如果我想要,能得到的还是很多的,但是没必要。”
“我的身体大哥你也知道,能活到现在,一是我命硬,二就是靠着家里的便利,能有很多名贵的药材帮我吊着。”
“爹,娘,大哥你,还有二哥和瞻垐,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但是人各有命,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既然已经知道最后的结果了,倒不如反过来利用一下,最起码我不完全是那个只能给大家拖后腿的朱瞻坦。”
说完,朱瞻坦微微一笑,微微欠身,从自己大哥的腰际解下了一枚令牌。
“这个,弟弟我带走了。”
朱瞻坦粲然一笑,甩了甩手中的令牌,抬步朝着外面走去。
朱瞻壑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弟弟迎着冬日的暖阳,却走向了黑暗阴冷的深渊。
……
是夜。
皇宫,从来都是灯火通明的,就算是黑夜,就算是能睡的人都睡了,还是有大部分的地方都亮着灯。
朱瞻壑坐在书房里,面前的书案上乱七八糟的堆放着一堆打开的奏折,但他却无心批阅,手中的毛笔,笔尖上的墨水早已经滴落,将他面前的那份奏折给染得一片杂乱。
啪嗒。
灯中的烛火不知道是烧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浅浅的声音,但却让朱瞻壑惊醒。
看着手中的毛笔,感受着已经僵硬的右手,朱瞻壑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毛笔放回到了笔架上。
其实,有一个问题朱瞻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但是今天,他却猛然惊醒。
当年,老爷子是将他当做一个弃子来使用的。
之前,朱瞻壑一直都没有发现,只是觉得自己的人设和名声都已经立好了,老爷子宛如是得到了一把宝刀,所以才那么喜欢让自己去做那些脏事儿。
但现在,他站在了老爷子的角度,而他的弟弟站在了当年他的角度,他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的。
朱瞻坦干什么去了?
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这两年对于中原,朝廷是本着稳步发展的态度去经营的,再加上有乌斯藏都司和阿三作为兵源,又有新粮的存在,所以中原一片祥和。
可是,祥和平静的氛围利于休养生息是不错,但是贪官污吏的肥沃土壤。
这些年朱瞻壑一直在外征战,而且吴王一脉接掌顺天和大明的时间也不长,贪官污吏就一直以常规的方法和态度去清理,早就到了清扫一波的时候了。
而且,当年宣德皇帝为了对抗吴王一脉,所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可不仅限于联合瓦剌对朱瞻壑偷袭。
这个清扫,既是清扫贪官污吏,也是清扫前朝旧臣。
至于为什么让朱瞻坦去……
原因很简单,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到时候计划的执行者肯定会吸引最多的仇恨,而朱瞻坦的身体越来越差,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这个用过一次就丢掉的弃子。
其实,本来朱瞻壑是想让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塞哈智取做这件事的,一是因为锦衣卫本来就是做这些脏活儿的人,二来是这也算是每一代锦衣卫指挥使的宿命了。
此前,毛骧、蒋瓛、纪纲等人都是这样的过程,这样的结果。
然而,这次朱瞻坦一定要去,而且是亲自去做这件事情。
吴王一脉上下,作为父母的朱高煦和吴王妃劝过,朱瞻壑回来之前朱瞻垐也劝过,如今朱瞻壑也劝过,都没能改变朱瞻坦的决心。
直到这个时候,朱瞻壑才蓦然发现……
原来,当初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杀伐果断,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俘虏和平民,甚至还筑京观的孙子,是一柄相当好用且锋利的刀。
最重要的是,这个孙子还不是正统的继承人。
这样的情形,简直是完美的,让这一柄最锋利的刀在前面开路,为自己定下的“好圣孙”披荆斩棘,最后再承担下所有的仇恨和骂名,将这一切都随着他的消失而被带走。
玩儿政治的人,果然心都脏啊……
想到这里,朱瞻壑喟然一叹。
当初,他还嘲笑自己的父亲,笑他被老爷子当枪使还不自知,甚至还甘之如饴,现在看看,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不过,当初的自己也在局中。
当局者迷,他也没看清,就和他一直嘲笑的父亲一样。
“世子殿下。”
就在朱瞻壑喟然长叹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让朱瞻壑抬头看去。
“还有这么多的折子吗?”
“不批了。”朱瞻壑摇摇头,给身后的朱平使了个眼色,然后揽着胡善淑离开。
“休息吧。”
……
翌日,清晨。
和往常一样,早起、洗漱、用膳,朱瞻壑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之处,似乎昨夜所想的那些问题都随着夜晚的离开而逝去,甚至都不曾在他的脑海中留下半分影响。
但实际上,有没有影响,只有朱瞻壑自己知道。
用过早膳,朱瞻壑先是逗了逗孩子,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片刻之后,朱瞻壑手里拿着两卷圣旨,朝着仁寿宫外走去。
圣旨这东西,以前怎么样暂且不论,但是在正统一朝,其实更多的还是内阁和六部起草,上呈到太皇太后张氏面前盖章,然后交由礼部,由礼部派人去落实和宣读圣旨。
不过,朱瞻壑所起草的这两份圣旨不太一样,因为里面涉及到了一个最近一直都很低调,但却很重要的人。
以及,一个最近风头无两,无人敢惹的人。
……
养心殿,张氏看着下面端坐着的朱瞻壑,又看了看面前的两道圣旨,目光中所蕴含的情绪十分复杂。
这两份圣旨,第一道圣旨是革除了张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但却加封太师。
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其实不是,因为这二者没有可比性。
中军都督府,设有左右两都督,但自洪熙元年开始,右都督一职常年闲置,一切事物几乎都是左都督张辅在管理。
尤其是进入正统年间之后。
中军都督府,掌管大明十八个卫所和二十五个千户所,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但历史上三公之一的太师,在大明其实就是个虚职。
加封太师,其实就是巩固和确定了张辅是宣德皇帝顾命大臣的身份,从这一点上不难看出,革除其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其实就是让他专心教导年幼的皇帝。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就算是张辅被革除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位也没什么,问题在于朱瞻壑所拿出来的第二道圣旨。
任命李彬为新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张氏很明白,这,是朱瞻壑在发难了,是在逼着她表态。
她不明白,此前从未着急过的朱瞻壑,如今为何如此的锋芒毕露,如此直接的划下道来逼迫她在这两份圣旨上盖章。
要知道,以前无论是什么事情,最后都会送到她这个太皇太后的面前,这是当年的约定,是让宣德皇帝从容赴死的条件。
然而,现在朱瞻壑却亲自来了,而且还是亲自起草的圣旨,这俨然是在告诉张氏:这章,您盖也得盖,不盖也得盖。
张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朱瞻壑有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有了后?所以开始为自己的儿子提前规划了吗?
第四百七十八章 :熟悉的味道
“能说说……为什么吗?”
对于这两道圣旨,张氏知道她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
当初,皇帝一脉和吴王一脉等价交换,用宣德皇帝的命换来了正统皇帝可以平安成长的时间,同时权力也被重新分配。
明面上,吴王一脉以内阁和六部把持朝政,除了宗室的一些事情之外,朝野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被吴王一脉掌握在了手里。
当然了,吴王一脉也没有做得太难看,还是给皇帝一脉留下了最后一分体面的。
那就是将皇帝的印玺交给了太皇太后张氏,所有的奏折、公文和圣旨,都要经过张氏盖章之后才能够顺利的发出去。
但实际上却谁都清楚,这是,也只是吴王一脉留给皇帝一脉的最后体面。
就好像现在这样,如果是朱瞻壑或者是朱高煦亲自带着圣旨过来,就表明了吴王一脉的态度,这章,就和往常不一样了,不是张氏想盖就盖,不想盖就可以不盖的了。
说白了,所谓的选择权还是只存在于强者的手中的,作为一个弱者,你所谓的选择权,其实是强者留给你的,如果愿意的话,你其实会什么都没有的。
“信任问题。”
虽然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但出于对这位“五全皇后”的尊敬,朱瞻壑还是开口回答了起来。
“张辅年事已高,最适合他的就是在朝中做一根定海神针,但正所谓新老交替,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这种职位,还是需要交给有能力的新生代。”
“而且……”
说到这里,朱瞻壑抬起了头,看向了张氏的后面。
那里是一个屏风,但朱瞻壑并不是在看那个屏风,而是在看屏风后面的人。
因为阳光的关系,屏风上影影绰绰的印着一个人影,不过那看似是一个人,但实际上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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