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她不宽慰倒还好,这一说宝玉倒急了,横眉立目的嚷道“这是什么混账话?!莫说我与林妹妹还未成亲,就算真的成了一家人,也断断没有不问她一声,就动用嫁妆的道理!”
平儿被他冷不丁的爆发吓了一跳,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却是苦笑道“你冲我吼有什么用,那钱又不是我花的。”
贾宝玉顿时又泄了气,臊眉耷眼的道“是我一时迷了心窍,还请姐姐莫要怪我。”
说着,又正色道“姐姐放心,这许多人都拿我当个傻子糊弄,只有姐姐肯对我说实话,我心里感激的紧,便是死也不会出卖姐姐的!”
平儿闻言,半是感动半是心机的叹道“都这般了,我索性便都告诉你罢——其实薛家那里,咱们府上也挪用了一大笔银子,我私下里揣摩着,怕是一男许了两家!”
一男许两家?
贾宝玉如遭雷噬,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被那门槛一绊,竟鳖儿一般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144章 青梅竹马诉衷肠
平儿吓的面色一白,还以为他怎么样了呢。
好在宝玉转脸便又爬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嘟囔着“好个功勋贵胄公侯之家,骨子里竟原是一窝子强盗!”
平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帮他拍去身上泥土,嘴里半是埋怨半是叮嘱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但凡还有一丝善心,出了这门便莫要再胡说八道,只当没听过此事便罢!”
“姐姐放心。”
贾宝玉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便是死,也绝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说着,行尸走肉一般出了王熙凤的院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该去何处,便只在那内宅中瞎蒙乱转。
“你这又是怎得了,怎么好像丢了魂似的?”
忽的,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传入耳中,贾宝玉抬眼望去,便见前面闪出一主一仆,却不是林黛玉、紫鹃还能是谁?
乍见林黛玉当面,贾宝玉又是羞惭又是委屈,微微一低头,几滴‘金豆子’便落在了地上。
“呀!”
这下黛玉却当真是被他吓了一跳,忙上前柔声探询道“你这是犯了什么痴病,还是又与那个丫头恼了?快把那眼泪擦一擦,不然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招惹的呢。”
她这里越是宽慰,贾宝玉却越是哭的厉害。
到最后林黛玉也不耐起来,顿足道“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呀!这不言不语的,倒把人急死了!”
说着,那眼圈便也有些红了。
眼见她就要陪着自己一起落泪,贾宝玉这才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不由分说便把黛玉拉到了假山后面,又将紫鹃支到了一旁。
然后他便将贾府为了修别院,挪用了林家六十万两银子的事,一股脑都告诉了黛玉,只隐藏了‘一男许两家’的说辞。
说完,他又咬牙切齿的赌咒发誓,自称便是拼着一死,也要把这笔银子还给黛玉!
林黛玉怔怔的听了半响,又见他赌咒发誓寻死觅活的,两条细眉微微一蹙,晒道“这钱又不是你花的,哪个要你还了?再说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便是把你卖了怕也值不得几个钱。”
谁知这个‘卖’字,却正中宝玉的心结!
于是他痴痴的望着黛玉,泪水又是滂沱而下。
黛玉那晓得还有‘一男卖两家’的戏码,只以为他是替自己着急伤心,心下自是十分慰贴,便叹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早就知道银子的事儿了。”
“你……你知道这事儿?!”
贾宝玉顿时惊了个目瞪口呆,便连眼泪都一下子止住了。
林黛玉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去年南下时,扬州那边儿还有不少好物件,比这府里的摆设也是不差的,等到回京的时候,却只剩下两车不值钱的杂物……”
“那你为何不说出来?!老祖宗最疼你了,肯定……肯定……”
话说到半截,贾宝玉忽又想起,用这笔银子修别院的事,怕也是经过贾母首肯的,一时间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黛玉苦笑道“那可是几十万两银子,多少双白眼珠子都瞪红了,老祖宗便是再疼我,难道还能把这一大家子人全给得罪了?”
眼见林黛玉满面凄楚,小小一个人儿,竟似已然看惯了世态炎凉,贾宝玉心中越发的憋闷烦躁,却偏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出来。
半响,他忽然抬手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啪~
只这一下,半边脸颊便肿了起来!
贾宝玉却恍似没有痛觉一般,又对准自己那娃娃脸提起了巴掌。
“你这是做什么?!”
黛玉慌忙扯住了他的胳膊,急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谁说不是我的错?!”
贾宝玉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我若是个有本事的,他们岂敢问都不问咱们一声,便把事情定下来?!我若是个有本事的,也断不会任他们这般欺负你,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见他这般自责,林黛玉也不由动了真情,捧着宝玉的手,正色道“这件事情,本来是闷在我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但今日见你这般向着我,却叫我心里敞亮了许多,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倒也没那么要紧了。”
随即又笑道“若是这六十几万两银子,能免了这阖府上下的欺君之罪,依我看倒也值了!”
说着阖府上下,眸子里却分明只有一个宝玉!
“林妹妹……”
贾宝玉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能立刻便娶了她过门,但想到‘一男许两家’的说辞,心下却又如同刀割一般。‘
“对了。”
林黛玉半是真心好奇,半是为了转移话题的问道“这番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宝玉支吾道“我……我答应了人家,绝不会出卖她的。”
“你不说我也一样猜的到!”
林黛玉捻起食指,轻轻在嘴唇上敲了敲,忽的脱口道“是孙家二哥,对也不对?!”
“孙二哥?”
贾宝玉却是一愣,愕然道“他……他也晓得这事?”
看他这表情,林黛玉便知自己猜错了,不过还是点头道“当初他可是跟琏二哥一起从扬州回来的,这些猫腻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也正因为晓得爹爹的银子都被掏空了,我过生日时,蓉姐姐才送来了一堆金叶子。”
说着,她忍不住瞪了宝玉一眼,愤愤道“那时你还说蓉姐姐村俗,只会送些没用的东西呢!”
贾宝玉尴尬的直挠头,半响却忽的恍然道“我明白了!孙二哥让我查账,其实就是想让我自己查出此事!”
林黛玉狐疑道“孙家二哥让你查账?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宝玉忙把前因后果,一股脑讲了出来。
黛玉听完沉吟半响,却是摇头道“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再说他也未必晓得银子已经被挪用了——我瞧着,这倒像是在针对旁人。”
“针对旁人?什么旁人?”
“自然是你家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好奴才啰。”
林黛玉小嘴一翘,不屑的道“听蓉姐姐说,当初孙家兄弟在荣国府打秋风时,可是受了你家奴才不少的委屈!”
“竟有此事?”
贾宝玉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孙家可是咱们府上的世交,下人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世交?”
林黛玉嗤鼻一声,有心拿自己举例,却又唯恐宝玉闹腾起来,于是略一犹豫便道“莫说是世交,东府的焦大你可记得?”
“莫不是那个喝多了,就喜欢乱骂人的老头子?”
“老头子?”
林黛玉瞪了他一眼,道“当初若不是他舍了性命,把宁国公从战场上背回来,怕是压根也不会有什么宁国府了!”
“听说当初逃回来的时候,没有饭吃,他饿著肚子去偷东西给主子吃;没有水喝,他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
“老宁国公在世时,对这焦大比亲儿子还要强上几分——可如今又怎样?一朝失了依靠,便连府上的二等奴才都敢作践他!”
“孙家兄弟落魄时,在你家这些奴才眼里,怕还远不如那焦大!”
林黛玉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又扯回了正题“我猜,孙家二哥大概是得了什么消息,知道你家这些好奴才们,在修园子的时候动了手脚,却又不方便点破,才哄骗你这傻子来捅马蜂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依我看你还是做做样子,千万别较真儿……”
“不!”
她还待劝说,贾宝玉却已然怒不可遏,咬牙切齿、指天誓日的道“这事我定要一查到底!甭管是那个奴才贪了银子,我都要他一分不少的吐出来!”
‘卖身’的银子都被奴才给贪了去,也难怪他会如此怒发冲冠。
第145章 鹿鸣宴上逞口舌
九月十六,鹿鸣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在满堂抑扬顿挫的吟诵声中,孙绍宗忽然发现坐在首席上,也并非都是好事——在上百人面前干张嘴不出音,真的好尴尬!
尤其他这块头,想躲都没地儿躲……
也幸亏他不是那面皮薄的,否则早在前排举人们诧异、鄙夷的目光中,羞的无地自容了。
“礼毕,入席!”
好在这首诗并不算很长,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吆喝,众考官分别落座。
“都坐吧。”
主考官礼部侍郎张秋又吩咐了一声,新科举人们便异口同声的躬身道“谢老师赐坐。”
由此,便正式确立了他‘座师’的身份。
却说孙绍宗刚刚坐稳,心里那尴尬劲儿还没过去呢,就听旁边有人大声道“孙通判,我方才只见你两唇颤颤,却未闻有只言片语传出,难道你竟连这《鹿鸣》一诗,都未曾读过不成?”
只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孙绍宗身上。
唉~
果然还是来了。
孙绍宗暗暗叹了口气,方才得知他被安排在首席之后,副主考翰林院侍讲孙赟,便一脸的羞恼之色。
当时孙绍宗就猜到,这厮有可能会在席上发难,现在看来果然被他料中了!
此时首席之上,除了正副主考和孙绍宗之外,还坐着贾雨村与另外一名礼部官员。
那名礼部官员且不论,贾雨村作为孙绍宗的上司,于情于理都不好冷眼旁观,忙笑着端起一杯水酒,道“孙侍讲,邵宗毕竟是武进士出……”
然而那孙赟却是半点情面都不讲,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既是个不识得圣人文章的莽夫,又有何面目在这鹿鸣宴上端坐首席?!”
早就听说翰林院的官最是清高自诩,压根瞧不起地方上的‘亲民浊吏’,今儿孙绍宗总算是见识到了。
要知道这孙赟虽是副主考,官阶却只是正六品,而贾雨村比他高了整整四级!
贾雨村固然被顶的面色不愉。
但孙赟这话却也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有些举人甚至公然喝起彩来。
而更多的人则是目光灼灼,等着瞧孙绍宗如何应对。
却见孙绍宗飒然一笑,道“孙侍讲岂不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
“哼!”
又不等他说完,那孙赟便嗤鼻一声,不屑道“你若是去沙场征战,说这话倒还有些道理——可在这鹿鸣宴上,我却实在不知你有何长处可言!”
“若是你想以刑名一道反驳,那也大可不必了,此宴乃我儒家盛事,岂能以法家之学论长短?”
说罢,他将袖子一卷,满面的鄙弃之色,就差指着孙绍宗的鼻子骂‘你丫也配姓孙’了!
其实律法也是乡试必考的科目之一,孙赟这话明显有些强词夺理,可谁让这是在贡院举办的鹿鸣宴呢?
孔老二至高无上,乃是不可动摇的政治正确!
众人眼见他这一番话,便将孙绍宗逼到了墙角,又顺势封印了孙绍宗赖以成名的‘刑名’绝技,都觉得大势已定,孙绍宗必然无力回天。
谁知孙绍宗却仍是飒然一笑,端起酒杯冲孙赟举了举,淡然道“刑名虽是小道,却能让我看出您孙侍讲的短处,既然大家都有短处,你我又为何不能同席而坐?”
“哈哈!”
孙赟闻言,忍不住先仰头笑了两声,这才不屑道“真是可笑之极,本官有何短处,竟会与不识圣人教诲的莽夫,沦落到一般境地?”
他这话看似不屑一顾,其实却再一次把争辩的范围,固定到了‘儒学学问’上,孙绍宗若是攻讦其它事情,反倒会落入他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