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我爹到底怎么了?!”
王熙凤急的掐住她的双肩乱晃,若换个机灵些的,多半要虚言宽慰一番,但迎春素来是个木讷胆小的,见凤辣子声色俱厉,吓的脱口答道:“听说王太尉已是病入膏肓,命、命不久矣!”
话音刚落,就觉着肩膀上骤然一松。
王熙凤瞪圆了凤目,呆愣愣的看着她,那身子一点点的往床上沉,良久良久,才骤然悲声大放。
“爹啊、您怎么、怎么就爹爹啊!”
贾迎春在一旁手忙脚乱,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好在王熙凤哭过之后,很快又恢复了理智,将满面涕泪抹去,苦笑道:“好妹妹,我我日后可就全指望你和二郎了!”
顿了顿,又将银牙一咬:“你替我转告他,但凡能让姑奶奶全须全尾的出去,那没给过贾琏的滋味,我一概都舍得与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史家女眷下狱比王熙凤晚了大半个月,但因是举家下狱,外面无人奔走照应,这境遇自然远不如王熙凤那边儿。
老少十来口挤在一间大通铺的号房里,在生理心理的折磨之下,一个个是憔悴不堪。
女老子上前打开铁门的时候,正有两人在墙角抱头啜泣——刚下狱时,还会有长的出面劝解,这几日熬下来,却是早就见怪不怪麻木不仁了。
不过这牢门一响,却比什么劝解都管用的多,那墙角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抬头张望着,眼里透着渴望,身子却直往后缩。
“史湘云,有人探监,出来吧!”
那女牢子一声吆喝,众人立刻将目光集中在了史湘云身上,内中有个长的妇人,张口欲要探问什么,却被旁边的史家大奶奶狠狠扯了一把,硬是把她满腔关切给压了下去。
史湘云在众人的目光中愣怔了片刻,忽地一骨碌爬起来,昂首挺胸,像是要英勇就义似的,几步就跨出了牢门。
直到走到转角处,再看不到自家亲眷,她这才渐渐收住脚步,想起要问一问探监的究竟是哪个。
不过还没张嘴,眼前就闪出个高大魁梧,且又十分熟悉的身影。
“孙二哥?!”
史湘云惊喜的叫了一声,随即左瞧右看满眼热切,却是在寻找另外一个更为熟悉的身影。
可看来看去,除了远远退开的女牢子,便也只有身前那魁梧的汉子。
她满眼的期盼,渐渐化作了失落,嗫嚅道:“孙二哥,二哥哥他他没来么?”
“他家现如今什么处境,你也是知道的,前后门都快被债主给堵死了,哪好随便在人前露面?”
孙绍宗两手一摊,见她甚是失落的样子,又笑着补了句:“不过我这次来,正是受了他的托请。”
史湘云这才又恢复了几分活泼,睁大了小鹿也似的眸子,追问道:“那二哥哥他他现如今可还安好?”
“也算是因祸得福,经过这场风波,倒比往日里出息了,现如今在家里头悬梁锥刺股的发奋图强,说是必要拿下功名呢。”
“二哥哥终于还是开窍了,可眼下再考取功名”
史湘云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该如此颓唐,也是抿嘴道:“罢了,他能知道发奋努力,总还是好的。”
因湘云满口都是二哥哥,孙绍宗倒也没和她聊上几句,只叮咛她在牢里保重身体,自己和荣国府那边儿肯定会想法子搭救,便匆匆告辞回了王熙凤那头。
而这短短的探视,却是让史湘云有些魂不守舍,回到牢房里,眼前一忽儿是阴暗逼仄的铁窗陋室,一忽儿又是里的美景奇观,耳边隐隐响起姐妹兄弟们的欢声笑语,却又时不时杂了酷吏牢子的斥骂羞辱。
“好,你这是去见了哪个,怎得魂都丢了?”
直到耳边响起关切的声音,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被自家嫂子揽在怀里。
史湘云就势往嫂子肩头靠了靠,有气无力的道:“原以为是二哥哥,不想却是孙家二哥受了他的”
“孙家二哥?”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那史家大奶奶已是喜形于色:“莫不是大理寺少卿孙大人?!”
见湘云点头,她又忙将小姑子扶正了,目光灼灼的追问:“他怎么会来探视你?莫不是莫不是瞧上你了?!”
史湘云哪想到她竟会想到这上面去,不由无语娇嗔:“嫂子!你这是浑说什么呢?!”
“怎得是浑说?他要没那意思,怎么会”
“是二哥哥!是二哥哥托他过来的!”
“二哥哥?你是说那呆?”
史家大奶奶面露失落之色,还待在追问几句,恰巧此时又来了一群女牢子,吆喝着让所有人此地出了牢房。
一开始大家都是惶惶不安,后来才发现这些牢子的目的,竟是帮她们重新分配牢房。
虽不似王熙凤那般得了个单间,可环境却也是大为改观。
却说那史家大奶奶瞅准时机,特意与湘云选了同一间牢房,进门放好了铺盖,便又迫不及待将湘云拉到一旁,眉飞色舞的道:“瞧瞧、瞧瞧!还说是那意思,要真没那意思,能这般关照咱们?”
“嫂子!”
湘云被烦的有些恼了,甩了袖子顿足道:“我不是说了么,孙二哥是看在二哥哥面上”
“我呸!”
不想话说到半截,就被史家大奶奶打断,只听她不屑的啐道:“现如今荣国府落得这般田地,就凭他个呆头呆脑的,能有什么面子可言?”
史湘云听她贬低宝玉,心下愈发不耐,冷着脸退了半步,正欲反唇相讥,史家大奶奶却又不依不饶的凑了上来,涎着脸道:“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听嫂子的,就算他真没那意思,咱们这如花似玉的身子往前凑,他还能躲开不成。”
“嫂子!”
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史湘云气的双手虚抬,做出要推搡的架势,厉声道:“你要再胡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胡说?我看你才是糊涂了!”
史家大奶奶,却不肯退缩半步,将脸板起来冷笑道:“你当这狱神庙是好进好出的?似咱们这等犯妇,若是没个照应,一多半都会发送到教坊司去!
那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你总该知道吧?!似你这般的娇滴滴千金小姐,要是被送到教坊司去,到最后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听的‘教坊司’三字,史湘云面上终于变了颜色。
史家大奶奶见状,忙趁热打铁的蛊惑:“依着我的,下回见了那孙家二郎主动些,听说他家兄弟两个都是色中恶鬼,必然受不住”
“嫂子!”
史湘云猛地一把将她搡开,横眉立目的喝道:“你莫再说了!要去你自己去,我做不出这寡言鲜耻的勾当!”
原以为史家大奶奶听了这话,必然着恼。
谁知她却是满面苦涩,无奈道:“若是能行,你当我豁不出去?!可人家又怎会看上我这样的黄脸婆?”
史湘云一时为之愕然,冷不丁史家大奶奶又蹿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脚下,悲声道:“好妹妹,你哥哥和我也还罢了,可你那两个侄儿、侄女素来和你亲近,你难道就忍心看他们一辈子操持贱役,任人欺凌折辱?”
“嫂子!你你快起来!”
史湘云被闹得手足无措,想要拉起嫂子,史家大奶奶却又趁势哀告:“好妹妹,且不说宝玉有本事帮咱们脱身,单只他一门心思要娶那林黛玉,你这般痴痴念着他,又有什么用处?”
“我、我二哥哥他”
史湘云闻言如遭重锤,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口中喃喃几不成语。
好半晌,颓然苦涩的挤出句:“我、我不成的。”
“这有什么成不成的?”
史家大奶奶见终于说动了她,忙喜道:“不就是难男男那些事儿么?嫂子教你就是了!”
说着,就把她往床头拉扯。
然而史湘云垂着头,却是半步不肯将就。
“好妹妹,那孙绍宗怎么说也是一时豪杰,前途不可限量,跟了他,总比落个千人枕人尝的要强吧?”
也不知是孙绍宗素来的‘光辉形象’起了效果,还是那‘千人枕人尝’的说辞,动摇了史湘云的心智。
她身子一侧歪,终于还是没抵住嫂子的拉扯。
此后
就听得牢房里细细碎语,满是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第97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起更新脑子太乱了,还是先把红楼搞晚吧。】
马车驶离国子监,已经有一段时辰了,但孙绍宗紧皱着的眉头,却非但没有平复,反而愈发深锁。
当初他提出普法下乡的法子,一来是想帮大理寺摆脱有名无实的窘境,二来则是有意想打压、制衡乡绅势力,乃至监督基层官吏,以免对百姓盘剥过甚。
然而在沧州府试行的结果,却并不怎么乐观——主要是读书人的骨头,明显要比他预估的软了许多。
为百姓撑腰的没几个,倒在酒色财气之下的却是比比皆是,甚至有几个吃相太过难看,反而激起民变的。
为此,他这个始作俑者在朝堂上,也颇受了些攻讦。
好在内阁大佬们,倒并未就此否定这整个政策,而是提出由大理寺与国子监携手,遴选一部分监生进行岗前培训,然后再优中选优,进行第二次测试。
要说这也算是少有的优待纵容了,错非是他孙二郎这样炙手可热的主儿,怕不会有这等三番两次试错的机会。
可问题是国子监里的监生,绝大多数都是富贵出身。
要让其中几个背叛自己的阶级,或许还能做到。
但要大规模策反……
孙绍宗可不觉得自己有这等本事。
总不能向他们传授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吧?
再说他自己也早把马列忘了个七七八八,彻底沉迷于腐朽堕落的封建贵族生活了。
唉~
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去查查案、打打仗,这些真抓实干的差事;至于理论指导政纲国策啥的,还是交给那些专业人士为上。
颇有些意志消沉,他也懒得再去衙门理事,直接命车夫打道回府。
可巧刚到了自家门前,就撞见了荣国府的马车——车身倒还是老样子,可挽马却换成了匹掉毛塌背的老货。
张成这里急忙带住缰绳,对面的老马也踢踢踏踏停了下来,垂着斑秃的颈子直喘粗气。
“车上可是孙家二爷?”
随即就见车帘一挑,袭人自上面连滚带爬的跳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嚷道:“您发发慈悲,快救救宝玉吧!”
听她喊的凄厉,孙绍宗也忙挑了帘子,边下车边奇道:“这是怎得了?难道你家大老爷、二奶奶的案子,还能关碍着他不成?”
“不是案子的事儿!”
袭人急道:“这不是前儿有几个御史参劾,说我家大观园僭制么,老爷生怕再惹来什么祸事,一面主动上书请罪,一面就命人把园子给封了。
也不知哪个遭瘟的,把这事儿捅到了宝玉面前,今儿一早他就站在园子门口,餐风饮露的谁劝也不肯挪动半步。
这不,没过晌午人就病倒了,一个劲儿的说胡话,还……还咳出血来了!”
贾宝玉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多半都在那大观园里,如今园子被封了,他一时无法接受,因而病倒,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
这事儿找自己有什么用?
难道不是应该赶紧找大夫的么?
孙绍宗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袭人那窘迫的样子,很快就又恍然大悟——荣国府竟然连求医问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可这才月余光景,就算再怎么衰败,以荣国府的家底,也不至于困顿成这副样子吧?
“还不都是那贾芸害的!”
听孙绍宗问起缘由,袭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惦念着宝玉那边儿,不敢多费唇舌。
于是王守业便先命人去取银两和老山参等上好药材,然后再细问究竟。
却原来前几天贾琏被太子相中,带回府中日夜陪伴,荣国府上下一来是觉着羞耻,二来却也不无振奋欣喜之意,想着等皇帝百年之后,凭着贾琏、孙绍宗与太子的关系,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恰在此时,贾芸跑到贾政面前,说是得了琏二爷的吩咐,让悄悄凑一份重礼给太子,好让荣国府尽早得脱窘境。
贾政信以为真,拼了老底凑出一份重礼,让贾芸送往太子府。
谁承想贾芸却是一去不复返。
这还不算,没两日债主们手里又多了份单子,上面罗列了荣国府里几乎所有值钱的家当,现如今那各家当铺都有人盯着,但凡是荣国府里流出去的物件,不管当多少银子都会被他们截去抵债。
荣国府里差点就此断了炊烟。
贾政大怒,下令彻查此事,这一来二去嫌疑却是落到了贾芸头上——因为非但是贾芸不见踪影,连他母亲也一样不知去向了。
而直到此时,贾政也才回过味儿来,明白贾芸竟是带着那批重礼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