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阮蓉两手一摊:“多半是路上累着了,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旁边尤二姐扑哧一笑,用帕子掩了嘴道:“也未必就是在路上累着的,昨儿晚上小别胜新婚……”
“边去!”
阮蓉半真半假的搡了她一把,随即向侍立在一旁的芙蓉使了个眼色。
芙蓉立刻带着小丫鬟,从西间拎出几个妆盒来,分别摊开在桌上。
“都过来瞧瞧,这是爷从南疆带回来的——我昨儿问他,他也没个正经分派,干脆谁有合眼的,自个拿回去就是了。”
众人皆都围拢上来,见那妆盒里放着金银首饰,看样式,多半是从茜香国带回来的。
旁人还在推让,尤二姐就已然两眼冒光,嘴里客套着,手上却早挨个翻弄起来。
见她如此,旁人也便有一搭无一搭的,捡那可心的样式翻看。
“咦?”
就在这时,尤二姐突然低呼了一声,紧接着从个妆盒里翻出快帕子来,狐疑的摊开在众人面前。
就见那素净帕子上,赫然印着些淡淡的血迹。
“这……”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最终还是阮蓉先叹了口气,酸溜溜的道:“行了,人没带回来就好,这大半年漂泊在外,总不能指着爷一点儿荤腥也不沾吧?”
说是这么说,但守着那疑似落红之物,众人再谈笑起来,总透着三分勉强。
其中尤以平儿为甚,那目光时不时落在帕子上,每次又都像是被针尖扎了眼睛,慌不迭的错开视线。
哗啦~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就听得珠帘响动,孙绍宗衣衫不整的自里间出来,当下一众莺莺燕燕忙都弃了金银细软,众星捧月的迎了上去。
阮蓉落后旁人一步,却是把那帕子抓起,丢到了孙绍宗怀里,戏谑道:“这可是爷的心肝宝贝,别让咱们弄丢了。”
孙绍宗瞧见那帕子,刚落在官帽椅上的身子,却是猛的往上一窜,随即却又软了回去,懒洋洋的道:“几千里的飞醋你也吃——赶紧的,让人把早饭摆上,我待会儿还要去太子府走一遭呢。”
见他不愿细说,阮蓉也便就坡下驴,没在追问此事。
一面命芙蓉去小厨房传话,一面让平儿取了孙绍宗的衣裳,众姐妹七手八脚的帮他披挂起来。
等收拾齐整,七碗八碟也都摆上了桌。
孙绍宗在主位上落在了座儿,从阮蓉手里接过象牙的筷子,倒着往桌上轻轻一戳,众女这才跟着落座。
又等到他先动了筷子,众人这才纷纷夹了饭菜,往他杯盘里堆叠。
唯独邢岫烟并无什么动作,噙着半边樱唇问:“爷方才说要去太子府?哪……哪荣国府……”
听她提起荣国府,众女也都停了动作。
她们与荣国府都有或深或浅的关系,这眼见贾家就要大祸临头,说不关切,那绝对是假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孙绍宗不慌不忙的砸吧着一块糖醋里脊,好半晌才开口:“原以为我这趟是锦上添花,不曾想竟是雪中送炭。”
说完这句,就再没下文了。
众女面面相觑半晌,邢岫烟头一个恍过劲儿来,星眸一闪,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这可真是佛祖保佑。”
听她这一说,旁边平儿紧接着也回过味来,先是喜形于色,随即又煞白起来,脱口叫道:“这么说,那帕……”
只吐出几个字,她又急忙咽了回去,活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雉鸡一般。
“哪怕怎么了?”
阮蓉狐疑的催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平儿按捺住心头的狂潮,强笑道:“二爷是说,如今茜香国初定,朝廷看在三姑娘面上,怎么也不至于下狠手。”
众女这才恍然,不由纷纷慨叹荣国府这福祸相依气运。
平儿却是再次沉默起来,心头翻来覆去的,总琢磨一件事:
那染了落红的帕子,好像是三姑娘贴身的物件!
第966章 宫中
皇城西北,安乐堂。
此地原本用来安置年老职卑,又无依无靠的宦官,自建平三十一年起,夺嫡之争日盛,后宫不少妃嫔奴婢卷入其中,一时无处安置,便送到这安乐堂中禁锢。
至建平三十六年,广德帝虽正式登基,但彼时太上皇仍大权在握,一应朝政都不敢更易分毫,何况是这般小节?
于是这安乐堂,便正式改做了冷宫。
此后十数年间,先后又有百余妇人被投入其中,反将那些老宦挤去了旁处。
哐当~
哗啦啦……
“进去吧!”
几个白衣缟素的妙龄宫娥,在不耐烦的吆喝声中,战战兢兢的跨过了门槛,还不等打量清楚周遭的情况,身后又是碰的一声闷响。
咔嚓~
哗啦啦……
随着门外那铁索一并垂落的,还有女人们悬在嗓子眼的心肝,那一颗颗的,直坠入无底深渊。
只片刻间,便抽噎四起。
为首的宫娥虽也是面如死灰,但到底年纪稍长,又曾任过些职司,故而掐着袖子强自镇定下来。
只是她正待宽慰身边的姐妹几句,就忽觉有些不对,忙抬眼张望,却冷不丁迎上了十几双冰冷的目光。
年长的宫娥心知来者不善,忙挤出一副谦卑的笑容,紧走几步深深的道了个万福“长寿宫冰蕊,见过诸位姐姐。”
顿了顿,见对面毫无反应,又甜甜笑道“妹妹刚过了一遍‘规矩’,身边也没什么能孝敬诸位姐姐的,好在长寿宫那边儿,还有几个知己的姐妹在,日的,少不了会有心意奉上。”
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那眼中的贪婪与恶意,却又蒙上了一层嫉妒与怨毒。
冰蕊被盯的心头打鼓,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见东头门帘一掀,自里面出来个麻杆似的高瘦妇人,两只桃花眼斜藐了冰蕊一眼,扬声道“瞧着倒是个知情识趣的——罢了,先带过去学学规矩吧。”
“这位姐……”
冰蕊见似乎是来了个能做主的,忙把脸上的阿谀添了几分,躬身正要搭腔,不曾想那高瘦妇人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进到了屋内。
门帘尚在荡漾,廊下那十余个妇人已然围拢了上来,将冰蕊连同几个期期艾艾的宫娥拢在当中。
“跟上来。”
其中某个妇人冷笑着吩咐了一声,然后领着众人往西南角行去。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冰蕊和几个宫女,只得忐忑不安的随在她身后。
按说这院子从东到西,也不过百余步长,在这高楼广厦、阡陌纵横的深宫之中,实在短的不值一提。
但冰蕊几人却都走的身心俱疲。
盖因这一路之上,有无数道令人作呕的视线,正自门缝里、窗棱间爬出来,恶形恶状的在几个宫娥身上‘蠕动’着,像是要钻进皮囊深处,噬咬她们的肚肠心肝一般。
“到了。”
恍惚间,一个满是幸灾乐祸的嗓音,将冰蕊的魂魄重新拉回了躯壳。
与此同时,一股恶臭也钻入了她的鼻腔,肆意的折磨着她的脾胃。
冰蕊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心头却稍稍松了口气,盖因让新来的宫娥,或者犯了错的奴婢去清理厕所,也算是宫中的惯例了。
若只是这般的规矩,忍一忍倒也算不得什么。
然而她心中的庆幸,却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绕过茅厕前的影壁,几道白生生的身影,立刻映入了众人眼帘。
“自个把衣服扒了,跪过去吧。”
那幸灾乐祸的声音,也再次适时响起。
霎时间,全身血液都冲向了冰蕊的头颈。
愤怒、惶恐、绝望……
她一度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噩梦之中,否则又怎会看到这样的画面,遇到这样的欺辱?!
黄浊横流的污秽烂泥中,几个青春正茂的宫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任由一只只拖着长尾巴、正准备蜕皮的蛆虫,在那白羊也似的身子上蠕动……
“不!”
冰蕊忽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我门只是受了迁怒,过几日就能回长寿宫去!你们……你们这般作践人,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哈哈哈……”
尖利的嗓音,还在不住回荡着,那冷嘲热讽的犯妇却是哈哈大笑“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实话告诉你,这日子进来的,个顶个都是死会,后半辈子就别想活着出去!”
“不!我是熹妃娘娘的心腹,娘娘一定会救我的,一定会……”
冰蕊还在嘶声尖叫着。
“磨蹭什么,赶紧给她浇醒了!”
那犯妇不耐烦的呵斥一声,旁边立刻有人将冰蕊推到影壁底下,紧接着又有人拿过掏粪的勺子,就地舀了些污泥尿液,就待劈头盖脸的泼上去。
“啊!!!”
冰蕊绝望的尖叫着,那几个同来的宫娥,也在拼命的尖叫着,却根本无力阻止那恶妇。
“等一下!”
就在此时,忽听有人一声娇叱。
那持勺的恶妇手一抖,差点把粪水泼在自己脚上,直气的五官挪移,当下骂道“哪个万人c的,敢管……”
只是话到了半截,却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就见西头廊下,一个娇俏的妇人沿着口鼻,扬声道“哪个是熹妃的人?过来说话。”
冰蕊一见这妇人,顿时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向着那人奔去,周遭十几名犯妇,竟也未曾阻止。
等到了近前,冰蕊立刻屈膝跪倒以头抢地“求荣妃娘娘救救奴婢、求荣妃娘娘救救奴婢吧!”
原来廊下那妇人,正是广德十三年冬天,被打入冷宫的荣妃。
却说荣妃见她到了近前,立刻嫌弃的捂住了鼻子,闷声问“你既是熹妃身边的人,可知道最近景仁宫有什么变化?”
她问的闷声闷气,那冰蕊又正处在大难不死的惶恐与惊喜之中,一时竟未曾听进耳中,兀自磕头求救不止。
荣妃登时有些恼了,抬脚在她胳膊上一点,喝道“抬头回话!”
这下冰蕊终于晃过神来,忙将臻首扬起,视线越过那两团冠绝群芳的丰硕,希冀的落在荣妃脸上。
“景仁宫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这……”
冰蕊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在问德妃贾元春的境况如何。
可莫说是她,就连熹妃怕也难将触角,深入到景仁宫内。
因此只能吞吞吐吐的道“这……这倒没听说有什么变化。”
“没用的东西!”
荣妃斥骂一声,二话不说转头就回了屋内。
“娘娘、荣妃娘娘!”
冰蕊顿时急了,正待爬起来追上去,后面却早扑上来两个恶妇,倒曳着她的双腿,便往那污泥粪土里拖。
“不、不、不要!荣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冰蕊竭力挣扎,却怎奈又有数人围拢上来,不多时那呼救便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与此同时。
东屋内,高瘦妇人收回了目光,转头道“那位贵人,近来有点跳啊。”
“嗯。”
西墙的佛龛前,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妇正合十跪坐,闻言,却只是微微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