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太太原本不想露面,可听说赵姨娘闹的厉害,才带着姨太太去了那边儿——至于让我们过来,却是应孙大人所请。”
听了这话,宝玉尚在懵懂之中,袭人却忍不住暗叹了一声:到底是纵横官场之人,单这进退之间的把握,便远胜自家宝二爷十倍不止。
却说玉钏一边说着,一边向身后招了招手,两个粗使婆子立刻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将秋纹从地上扯了起来,不由分说,押着她向外便走。
秋纹也并未挣扎,直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才猛地回头叫道:“宝玉,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从未有过负你之意!”
只这一声喊,贾宝玉便又似挨了一闷棍,眼瞅着秋纹被带出花厅,他猛地挣开了袭人的束缚,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
然而到了门外,眼见着秋纹等人一步步没入黑暗之中,他却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慨然一声长叹,脊背贴着门框缓缓滑落。
当屁股与地面接触之际,豆大的泪珠已是磅礴而下。
…………
一刻钟后。
“趁麝月几个不在,竟下药坏了我的清白……”
“昨晚带着银子到了,却见他正抹黑在林子里翻找什么,还用手抱着肩膀……”
“奴婢本来也没想过要杀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扬言要我给宝二爷下药……”
“恰巧找到了那簪子,便把他诓到近前……”
这东首耳房中摆开三堂会审的架势,为首的却不是贾政,而是闻讯赶来的贾母。
老太太一手拄着沉香拐杖,微阖的眸子锁在秋纹身上,耳听着她聚聚声声的控诉,脸上再不复平日的和蔼可亲。
“这孽畜、这孽畜!”
下首的贾政,也早失了一贯的冷静,几次欲拍案而起,又不愿在母亲面失了体统,只能一声声的咒骂个不停。
好容易听完了,他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脱口质问道:“你既是被那逆子所迫,为何不向主人禀报?!又或者干脆告到太太那里?!”
秋纹默然无语,旁边王夫人、李纨几个,对他这些迂腐问题,也都是不以为然。
贾政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正犹豫着是该继续追问下去,还是该暂且偃旗息鼓之际,身后猛的传出一声尖叫:“不!你说谎、你这贱婢在说谎!环儿怎会看上你这等庸脂俗粉?是宝玉、是宝玉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
这时候还跳出来试图牵扯宝玉的,自是赵姨娘无疑。
只见她张牙舞爪的,从贾政身后蹿将出来,就要扑到秋纹身上撕扯。
砰~
这时贾母忽地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拦下她!”
老太太在府上的威望,又岂是常人可比?
还未等左右闻风而动,赵姨娘便先瘫软在地上,没口子的哭诉着:“老祖宗明鉴,我的环儿……我的环儿死的冤啊!求老祖宗……”
“掌嘴!”
老太太又是一声低喝。
本就已经扑到近前的两个大丫鬟,立刻扯起赵姨娘,就待肉刑伺候。
这时贾政却又心软了,想想她在江西无微不至的伺候,眼下又是刚死了儿子,便忍不住开口道:“母亲,她毕竟是刚……”
“子不教父之过,你也跪下!”
仍旧是极为简练的言语,却让贾政身子发颤,隐隐回想起了孩提时的情景,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啪~啪~啪……
清脆而单调掌掴声,混着赵姨娘的哭喊,充塞了整个耳房。
贾母却似充耳未闻,转过头问一旁的王夫人:“孙家二郎何在?”
王夫人欠身道:“听说已经拿住真凶,就回客房歇息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寻思着,天亮之后请顺天府的人接手,也省得孙家二郎再做奔波。”
这自然只是场面话。
真正将孙绍宗派出在外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孙绍宗眼下还只是个少卿,在大理寺未必能一手遮天。
而身为府尹的贾雨村,处理起这种私活儿来,则要方便的多,外人也难以插手其中。
贾母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道:“记得等天亮以后,好生向孙家二郎道谢,也免得人家说咱门家不懂礼数。”
等王夫人恭声应了,老太太便拄着拐杖起身,一面步路蹒跚的向外走,一面又沉声吩咐道:“旁人都散了吧,你我来,余下的都交给你媳妇儿支应着就是。”
这说的自然是贾政夫妇。
贾政闻言急忙起身,先接替丫鬟扶住了母亲,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赵姨娘,有心要替她分说几句,但目光转向王夫人时,却似是撞上了一层坚冰,半点反应也没得。
无奈,贾政也只得讷讷的随着老太太去了。
…………
且不说王夫人如何处置。
却说周瑞家的奉命,去隔壁耳房里传话,不曾想里面空荡荡的,竟只有一个李纨在。
一打听才晓得,原来是众女听说秋纹便是真凶,又迟迟不见宝玉出面,便都担心他又犯了癔症,于是一股脑都寻去了花厅那边儿,只留下李纨居中联络。
李纨听说老太太让散了,一面周瑞家的再去花厅传话,一面却带了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出了荣禧堂的大院。
等到了外面,她却忽又不慌不忙起来,直说是要等姐妹们赶上来汇合。
负责挑灯的小丫鬟心下纳闷,但正赶上多事之秋,自然也不敢贸然探究。
两人便闲庭信步的,在二门夹道左近消磨着时间。
“奶奶!”
没过多久,就见有一人飞也似的赶了过来,离得近了,却原来是李纨的大丫鬟素云。
李纨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事情可曾办妥了?”
说完,又回头向那打着灯笼的小丫鬟一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丫鬟见这主仆二人神神秘秘的,哪还敢多留半步?
忙不迭躬身告退,一溜烟的没了人影。
却说等她走后,李纨才又忐忑的望向了素云。
“都说清楚了。”
素云满脸的惆怅,唉声叹气道:“自此再无瓜葛。”
李纨登时红了眼圈,拿帕子轻轻擦拭了,口中自我宽慰着:“这就好、这就好,兰哥儿眼见就要出息了,可不能因为我坏了他的前程。”
素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随即忽地想起一事,忙道:“对了,我方才看到薛姨妈在附近徘徊来着。”
“她也在这附近?”
李纨先是一愣,继而沉吟道:“她这些日子总还有些反复——罢了,正所谓送佛送到西,左右今儿晚上乱成这样,也没人会关注她在何处过夜……”
第902章 人生捣师
【那个啥,三更六千字,改成两更六千。】
【顺带解释一下书里薛姨妈的年纪问题,以十六岁结婚十七岁生子推演,薛蟠在本书第一次出场时十七岁,薛姨妈就是三十四岁,三年半以后,往大了说是三十八,往小了说是三十七,并不是某些人以为的年近五十。】
丑正【凌晨两点】
怡红院堂屋寝室。
感觉到身旁袭人已经睡的沉了,贾宝玉小心翼翼从她怀里挣出胳膊,蹑手蹑脚的起身,也顾不上穿戴齐整,只蹬好靴子、披起大氅,便悄悄的出了寝室。
因担心惊动守夜的小丫鬟,他也不敢点灯笼,直接摸着黑往前院赶。
好在这路是他平日里走惯了的,中间虽有些许磕绊,到底是有惊无险到了前院。
不同于已经陷入宁静的大观园,前院许多院落依旧是灯火通明。
贾宝玉借着灯光,依稀辨认出柴房所在,便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然而到了柴房左近,打量着那黑洞洞的院门,他却又像是被失了定身法一般,几次努着劲儿往前拱,脚底板偏好像生了根似的,拔也拔不出来。
如此再三,贾宝玉脸上也不知是羞是愤,猛地一拳捣在自己大胯上,龇牙咧嘴的转身而去——这次,脚下倒是半点磕绊都没打。
而他刚走出没多远,角落里便闪出两个人来,赫然正是袭人与麝月。
麝月眺望着贾宝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拍着胸脯小声道:“多亏你拉了我一把,不然我要是冲出去拦他,怕是要平白闹上一场。”
袭人在一旁,却是无声的苦笑着。
虽说贾宝玉及时回头,让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在她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像秋纹般深陷绝境,他……会做出和今天不一样的选择么?
摇摇头,将心中不该有的念头抛到脑后,她轻声道:“走吧,等到了园子里,咱们就想法子绕到前面,装成是出来寻他的。”
麝月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两人又不远不近的缀了上去。
只是跟了没多久,两人不觉又疑惑起来,因为贾宝玉所选的方向,似乎已经偏离了大观园的正门。
麝月身量高些,透过路旁的灌木丛,隐隐瞧见前面一桩建筑物,当下恍然道:“像是……像是要去客房!”
客房?
袭人心下顿时也了然了。
约莫是宝玉心里仍旧过不了那道坎,所以想请孙绍宗问道解惑、指点迷津——打从两人攀上交情以来,贾宝玉一直当他是人生导师来着。
这般一想,心下顿时又踏实下来。
…………
却说贾宝玉神魂颠倒,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客房附近,抬头看院子里黑洞洞的,一丝光亮也无,这才猛地想起眼下已是四更天了。
孙二哥为自家的事儿操劳了半夜,眼下自己再为了个人的事儿,打扰他休息,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可就这么回去,又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一会儿迟疑着退上两步,一会儿又踌躇的进上三步,足足纠结了半刻钟之后,终于还是抬手拍响了房门。
兴许是他用的力气太小,又或是孙绍宗睡的太死,好半天过去,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贾宝玉颓然的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等待,转回身一步步的往正路上挪。
也就在此时,忽听孙绍宗在里面扬声问道:“谁啊?谁在外面?”
“是我,宝玉!”
宝玉大喜过望,忙一溜烟儿又凑到了门洞底下。
“是宝兄弟啊。”
孙绍宗推开半扇门板,横拦在门槛前,先是狐疑的打量了宝玉几眼,见他满面萧瑟,也没有要硬闯的意思,这才又把门开圆了些,打着哈欠问:“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是关于环哥儿和秋纹的案子。”
见他这倦容满面,贾宝玉讪讪道:“我只顾着心里憋闷,要同二哥说几句心里话,却不想搅扰了二哥的清梦。”
原来是虚惊一场。
孙绍宗心下无语,暗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做心理咨询不好,偏选在这节骨眼上,险些都把人给吓死了。
正准备随口编几句心灵鸡汤,把贾宝玉打发回怡红院,却忽地扫见不远处影影绰绰的似是有两个人影。
孙绍宗顿时就改了主意。
单只是贾宝玉,自己就算不让他进门,估计他也未必会多想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却不一定是这么回事。
稍一犹豫,孙绍宗故作大度的敞开了院门,把手往里一让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进去说话吧——也免得被旁人听了去。”
说着,又斜了袭人、麝月躲藏的地方一眼。
宝玉却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来,闷着头径自跨过了门槛,到了厅中不等落座,便苦恼道:“二哥,你说……”
砰~
偏只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些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物件,撞在了门板上似的。
贾宝玉下意识的住了嘴,狐疑的向里张望着。
孙绍宗心下其实也是咯噔一声,不过面上却反倒浮起些笑意来,毫不避讳的指了指里面,道:“兄弟你来的实在有些不凑巧,我且进去安抚安抚,再听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