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那一颦一笑尽是绕指柔情,只看的孙绍宗满身鸡皮疙瘩。
想想四年前初见时,他那翩翩公子的形象,不得不让感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两下里‘孙二哥、琏二哥’的乱叫着,后面的邢忠却不愿同贾琏打照面,同车夫张成言语了一声,便悄悄绕过三人,先一步进到了望江楼里。
今儿这望江楼称得上高朋满座,莫说是包厢里,就连那凭窗的散座,也不乏六七品的‘顶戴’。
依着邢忠自己,能抢个散座就不错了。
但既然同孙绍宗攀了亲戚,些许的特权总还是有的。
故而他早早就在二楼预定了个包间,还请了些狐朋狗友来,打算大大的炫耀一番。
先且不提邢忠如何。
却说孙绍宗随着贾琏、冯紫英进到望江楼里,又自后台迎出了仇云飞、薛蟠、柳湘莲几个,众星捧月一般把他迎到了二楼正中偏左的包厢。
至于正中的包厢,则是早就被忠顺王预定了。
众人按年齿次序落了座,柳湘莲陪着扯了几句闲篇,就匆匆的告罪离席——他今儿也是要客串一角儿的,自然没法留在这里看戏。
至于贾琏,虽说是资质非常一日千里,可到底是刚入门,还远不到登台献艺的程度。
柳湘莲离开没多久,蒋玉菡也寻了过来,因还要登台亮相,只能是以茶代酒,可三杯茶水下肚,却也激动的红光满面眼泛泪花。
自小被忠顺王府买去做奴仆,中间的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现如今能有这番局面,对他而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蒋玉菡再一走,那流水的席面和陈酿老酒,就走马灯的送了上来。
与此同时,就听外面一声铜锣响动,却是先上演了一出垫场的小段儿。
虽说是垫场的,但那登台献艺的主,也是蒋玉菡从别处挖来的角儿,一亮嗓子就搏了个满堂彩。
没等唱上几句,正中包厢里就有人吆喝了一声:“王爷看赏!”
随即六只竹筐被依次投下,砸在地上哗啦啦乱响,滚出无数的铜钱。
忠顺王这一开头,各雅间里也都是泼水似的往外撒钱,片刻功夫就在戏台下面铺了一地。
薛蟠也早预备好了,命人把四只大木箱子抛起来往下扔,砸烂了箱子重重有赏,若落在地上散不开铜钱,劈头就是一通臭骂。
那垫场的虽也是个角儿,却那曾见过这等富贵逼人的场面?
当下那高腔儿都有些走音了,好在被铜钱坠地的声音掩盖着,倒也没人察觉出来。
眼见他两股战战的下了台,正戏即将拉开序幕之际,雅间外面却忽然有人重重的拍了几下房门。
屋内众人都是一皱眉。
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好想与的主儿?
再说这又都是这望江楼的股东,在自家地面上,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砸门?
“妈了个巴子的!”
薛蟠当下就是一句粗口,横眉立目的起身,就要往门口迎去。
孙绍宗忙示意冯紫英拦住了他,又伸手往隔壁指了指。
众人这才恍然,敢在这里如此放肆的,怕也只有隔壁忠顺王的人了。
果不其然。
薛蟠刚悻悻的坐回原位,那房门便被人自外面推开,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人自外面进来,尖着嗓子道:“孙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过去说话。”
说着,便侧身把手往外一让,半点不给孙绍宗拒绝的机会。
这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众人都有些不快,尤其是薛蟠,忍不住就又要跳起来骂娘——好在冯紫英得了孙绍宗的示意,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将这憨货的脏话堵了回去。
孙绍宗没事儿一般起身,打了罗圈揖道:“诸位兄弟稍坐,我去去就来。”
说着,径自走出了雅间。
第862章 蒋玉菡起社望江楼【中】
【第一更】
每回见到忠顺王,他身边都少不了有美女相伴。
这次也不例外。
孙绍宗刚迈进那居中的雅间,就见忠顺王正坐在敞开的玻璃窗前,胸口、后背各挂着一个赤条条的年轻女子。
这两个女子的身段、容貌倒不必多说了,那皮肤却竟是鲜艳的粉红色!
初时孙绍宗还当是涂抹了什么,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那分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颜色。
再加上两女不住在忠顺王身上痴缠着,有些动作甚至逾越了礼数,显然是神志不清的状态。
难道是吃下了某种媚药?
这荒唐王爷该不会是强迫了良家女子吧?
想到这种可能,孙绍宗心下就有些蛋疼,他再怎么说也是大理寺少卿,这要真是当着自己的面作案,少不得只能同忠顺王做过一场了。
不过……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两个女子身上虽是赤条条的,发髻上却挂着不少珍贵的珠翠之物,而这些首饰的造型、成色,怕都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担的。
想来还是王府姬妾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来了。”
正揣摩那两个女子的身份,一直背对着房门的忠顺王,终于缓缓转过头来,出奇的是,在这两名女子的百般挑逗之下,他脸上流露出的却是莫名的忧郁。
莫非……
这厮不举了?
要真是如此的话,可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孙绍宗幸灾乐祸的想着,顺势拱手作揖道:“下官见过王爷。”
稍稍顿了顿,又补了句:“不知王爷相召,究竟有何见教?”
若换成是两年前,这‘见教’二字必然要改为‘吩咐’。
不过眼下兄弟二人先后立下战功,在朝堂上根基渐稳,而忠顺王这两年的威势,却是每况愈下。
既然双方的地位差距,已经缩小到了一定程度,那低三下四的‘吩咐’,自然也就进化成了相对平等的‘见教’二字。
忠顺王倒未曾计较这口头上的变化,他慵懒的一扬下巴,不容置疑的吩咐道:“把这两个抬上,都出去吧。”
两下的垂落的帷幔里,顿时涌出五六个卫士,在地上铺开波斯地毯,然后将那两名女子从忠顺王身上扯下来,七手八脚的裹了进去。
眼见这些王府卫士,将那两个女子抬将出去,又顺势带上了房门,孙绍宗不觉暗暗提高了警惕。
原本因为那小太监倨傲的态度,他还以为忠顺王找自己来,是存了要当面折辱自己,好报复自己之前追查乞儿案一事。
可眼见忠顺王屏退左右,摆出一副要密谈的架势,却显然并非是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他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呢?
正狐疑着,就见忠顺王面色一变,脸上的五官都往里收缩着,尤其是鼻子,一耸一耸的透着狰狞……
“阿嚏!”
忠顺王揉了揉鼻子,在孙绍宗无语的目光中,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又自顾自的伸手把窗户关死了,这才又重新开口吩咐道:“坐下说话吧。”
眼见这番情景,孙绍宗突然就明白,刚才那两名女子是做什么的了——分明就是俩个用药催出来的暖宝宝啊!
虽然早就知道,这厮是个荒唐王爷,但孙绍宗还是再一次被他的‘奇思妙想’给镇住了。
同样的,也是再一次领会到了,他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即便是不通医术,也知道这样外冷内热的夹攻之下,那两个女子多半是大病一场的。
闹个不好,直接丢了性命也有可能。
若是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孙绍宗说不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忠顺王这等肆意妄为。
但现如今,他即便仍旧怜悯那两名女子,却也不会再贸然出头了。
倒不是畏惧。
以孙绍宗如今的地位,再加上孙家早就与忠顺王闹翻了,说上几句仗义执言,也算不得什么。
可这之后呢?
那两个女子难道就能因此,得到什么善待不成?
说不得,忠顺王反而会加倍的折磨她们,好借以向自己示威。
因此孙绍宗只是默默的,按照忠顺王的示意,坐到了居中的圆桌前面。
“孙家二郎。”
几乎是刚坐稳,忠顺王就迫不及待的问:“你瞧那宏元真人如何?是真把式?还是假把式?”
竟是为了宏元真人而来?
孙绍宗微微一愣,继而就想起了,之前死在黑帖谋划中的,两个假和尚、真道士。
这两下里一对比,忠顺王会对宏元真人感兴趣,倒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但关于宏元真人的真伪,孙绍宗又怎敢给出准确答案?
说是假的,说不定会惹怒对其十分宠信的皇帝——毕竟刚刚经历文臣们指桑骂槐一事,难免会有些敏感。
如果说是真的,传出去岂不成了自己替宏元真人背书?
届时这‘杀妻证道’的主儿出了什么纰漏,自己反要要被他牵连,岂不是冤也冤死了?
故而孙绍宗只能假做不解,诧异的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与宏元真人并不熟悉,您专程找下官过来,岂不是问道于盲?”
“问道于盲?”
忠顺王嗤鼻一声:“这朝堂上比你眼明心亮的,怕是没有几个了吧?”
接着,也不等孙绍宗回应,有自说自话的嘟囔道:“要说这宏元真人为给皇兄炼药,可说是废寝忘食、鞠躬尽瘁,现在连婆娘都折进去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坑蒙拐骗的。”
“只是……”
他咂了咂嘴,苦恼道:“他连自家婆娘要红杏出墙都算不出来,就算有些本领,这道行怕也有限的紧吧?”
听了忠顺王这番言语,孙绍宗心下也是一动。
之前只觉得宏元真人壮士断腕,舍弃名声换取皇帝的同情,也算是有失有得。
但现下看来,却恐怕是失算了。
神机妙算得道高人的人设,和悲催绿帽男的身份,显然并不怎么合拍。
忠顺王因此起了怀疑,皇帝难道就全无芥蒂?
而相比于怜悯、愧疚,术士什么立身的根本,终归还是在这‘笃信’二字上。
说不得宏元真人这回,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正思量着宏元真人的事儿,忠顺王忽又开口道:“只要你同孤说句实话,之前你兄弟那种种不敬之处,便都当它烟消云散,你看如何?”
孙绍宗不由讶然。
甭管这话是真是假,都代表了忠顺王对这事儿的重视程度。
难道当初在义忠亲王府,他当真曾亲眼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若非如此,一贯睚眦必报忠顺王,又怎会为了区区几句评语,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心下不住盘算着,孙绍宗口中奇道:“王爷因何如此在意下官的看法?实不相瞒,我与那宏元真人虽有些接触,却从未涉及过修道炼丹的事情。”
“正因为你没同他有这方面的牵扯,孤才更看重你的意见!”
忠顺王有些不耐的往后一靠:“再说了,他刚死了老婆的时候,总也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吧?”
这解释还是有些牵强。
不过孙绍宗倒也隐隐察觉出了些端倪。
忠顺王会如此在意自己的看法,八成是那‘日能审阳、夜能断阴’传闻,在其中起了不少的作用。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孙绍宗干脆也不敷衍了,正色道:“王爷,下官对于修玄炼道之事一无所知,实在难以断言什么——不过就这几日的接触而言,下官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非人之能。”
这个答案虽契合了忠顺王之前的猜测,但他却显然高兴不起来。
颓然的仰躺在逍遥椅上望着屋顶,好半晌才缓缓的扬了扬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