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若连自己都撕扯不清,怎好去审那些贪官污吏?
刚刚依靠官倒,将十几万两雪花白银纳入囊中的孙少卿,在大理寺左寺官署门外,做出了如下决断。
然后他就大步流星了进了内堂,先把早上拟好的梗概平铺在公案之上,又取过笔墨纸砚,打算工工整整的抄录一遍。
偏刚把极品紫毫提起来,门外就传来了寺丞杨志铭的声音:“大人,下官有事要禀报。”
啧
这次不知又有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反正孙绍宗办公的十来天里,杨志铭就从来没禀报过什么要紧事儿。
故此孙绍宗也没太在意,仍是把绝大多数注意力放在笔尖上,头也不抬的回了句:“进来吧。”
不多时,杨志铭挑帘子进了里间,眼见孙绍宗正挥毫泼墨,就没往跟前凑,远远的躬身道:“大人,都察院代转的几桩贪弊案子,都已经审结了这些是供状、案卷、以及结案陈词。”
说着,便把几本小册子,以及厚厚一卷供状,托举着送到了孙绍宗的公案上。
与通判不一样,寺丞虽然也是副手,却几乎享有等同于左少卿的权利,升堂问案自然也包含其中。
若是遇到个暗弱的上官,左寺丞架空起左少卿来,可比通判制衡治中还方便的多。
不过遇到孙绍宗这样的,也就只能夹起尾巴伏低做小了。
“先放下吧。”
孙绍宗仍是不以为意的吩咐着,那几桩案子在他上任之初,就曾仔细了解过,都是经过都察院参劾,又被各省臬司衙门先滤过一茬的。
脏物、罪证、乃至口供,都是现成的。
若不是朝廷有规定,从六品以上官员定罪,都要经大理寺审结,压根就用不着再画蛇添足。
若是愿意混吃等死,这等案子自是多多益善,反正只要走走过场就成,功劳可以分润些,责任却几乎半点都不用担。
然而
孙绍宗又岂是哪等尸位素餐的人?
因此这些案子在他看来,连鸡肋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嗟来之食。
眼见孙绍宗无所谓的态度,杨志铭脸上闪过些许无奈。
比起当初那好虚名轻实务的柳芳,这位年轻的孙少卿实在是不好伺候。
可人家年纪虽轻,功劳名声却大,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稳稳压自己一头,更何况他刚刚还雷厉风行,连续破了两桩大案?
眼见着孙绍宗已经站稳了脚跟,并且在短时间里,完全没有垮台的可能,杨志铭觉得自己必须释放出一定的善意,免得被对方打压。
“咳。”
他轻咳了一声,吸引来孙绍宗的注意力之后,又正色道:“下官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据说都察院有人参了大人一本。”
“嗯?”
孙绍宗诧异的抬起头,他入职还不到一个月,就连破了两桩案子,而牛继宗的撞死公堂的事儿,朝廷也已经做出了惩罚。
这当口,还有什么好弹劾的?
“具体参劾什么,下官还不知道,只知道那位御史也姓孙,好像是刚从知府任上升迁的。”
也姓孙?
知府任上升上来的?
孙绍宗脑海里,闪出个模糊的印象,于是试探着问:“那御史可是叫做孙赟?斌贝赟yun?”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杨志铭先是连连点头,继而又狐疑起来:“大人莫非认得他?”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想当初这孙赟以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的身份,担任秋闱乡试的副主考,原本也是平步青云之兆。
谁曾想这厮在鹿鸣宴上,不耻与孙绍宗这等粗人同席,竟当众非难起孙绍宗来。
结果却被孙绍宗三言两语,揭破了他家中丑事,使得孙赟成了街谈巷议的笑柄,一时羞愤之下,干脆自请外放了知府。
方才杨志铭说起那人姓孙,又是刚从知府任上升迁到都察院的,再加上都察院的高品御史,大多都出身于翰林院,故而孙绍宗就想到了他头上。
结果竟是一言中的。
不过知道是孙赟参劾自己,孙绍宗心里反倒踏实了因为这弹章多半是出自私愤,而不是真的抓到了自己什么把柄。
想到这里发,孙绍宗便又重新动起笔来,淡然道:“杨寺丞有心了,不过本官自认并无渎职之处,任他胡乱非议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杨志铭要的就是这有心了三字,当下忙顺势拍了几句马屁,什么大公无私、什么无惧宵小的。
等到告辞离开时,那脚步也轻了几分。
而他离开之后,孙绍宗却又停住了笔,抬头凝目望向外间,半响摇头道:“说走就走了,这当口我却上哪寻个称心的师爷去?”
这说的自然是柳湘莲。
眼下离明年春闱大比,也不过还有三个多月,此时还未曾步入职场的举人,多半也都打着苦读数月的心思。
至于秀才么
这京城里的秀才,含金量实在不咋地,几乎稍有才干的,都不难混个举人柳湘莲那厮不算,原本他压根就没有读书的心思,糊弄事儿似的,能考上举人才怪呢。
罢了。
先托人扫听着,若实在没有合适的,就等春闱过后再说,到时候说不准就不用再找旁人
呸呸呸!
孙绍宗忙啐了几口,这没得诅咒自家侄儿,实在不是长辈该起的心思。
暂时把找师爷的事儿抛在脑后,孙绍宗边抄录边删改着,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是赶制出一篇自认尚算严谨的章这字数,已经不能说是梗概了。
接下来,就等着于谦帮忙润色,整点辞藻、添些典故什么的。
小心翼翼的把最后一版归置好,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孙绍宗便提前出了衙门,却既不归家,也不去于谦府上,而是径自赶奔国舅府。
答应贾赦的事儿,总要去走个过场。
尤其昨儿还在人家闺女身上驰骋了半宿。
第799章 义无反顾、首鼠两端
第一更,半夜三更
若是两年前,在京中问起赵国舅的话,估计大多数人都难以准确的描述出,这位赵国舅究竟是何许人也。
因为曾经的赵国舅,是一个标准的小透明,虽不至于深居简出,却也甚少摆明车马的出现在人前。
以至于当时人们对他的印象,还远不如对贾国舅来的清晰。
硬要给他贴一个标签的话,那肯定非低调二字莫属。
然而这两年间,他的行事风格却陡然大变,非但高调了许多,出个门都前呼后拥鸣锣开道的,家中更招揽了上百食客。
虽说其中鱼龙混杂,甚至连洪九的同行,都混进去几个,可声势却已经造出来了,大有春申门下三千客,小赵城南五尺天的势头。
不过以孙绍宗看来,赵国舅本人的性格,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变化的只是时事罢了。
而他之所以突然变得高调,自是因为太子根基不牢。
当初太子尚未失去根本,皇位唾手可得,他这国舅爷自是高枕无忧,只需安安静静,等待着新皇登基水涨船高即可。
然而眼下的局势,却让他萌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为太子摇旗呐喊、制造声势。
但归根结底,赵国舅其实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性子。
这从他招收的门客之中,并无几个飞檐走壁之徒,甚至稍有勇武之名的,也都被拒之门外,就可见一斑。
闲话少提。
却说这日傍晚,孙绍宗驱车到了赵国舅府上,递了名帖之后,就被请到了客厅中等候。
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赵国舅的人影。
不过孙绍宗也不急,从当初寿宴时,以及后来在太子府上庆功时,赵国舅对他的态度,他就已经看出这位赵国舅,对自己心怀不满了。
至于原因么
恐怕是出自孙家与荣国府的亲密关系。
左右逢源两面下注这种事儿,历朝历代都不乏例证,有的人将之视作寻常,自然也就有人看不过眼。
赵国舅无疑属于后者。
这也是当初孙绍宗,不愿搀和此事的最大原因对方本就不满他与荣国府亲近,这巴巴跑来替贾赦说情,岂不正撞在枪口上么?
存了这些自知之明,孙绍宗的心态自然是极好的。
左右这国舅爷府上的茶水点心,味道也还过得去,他也便安之若素、怡然自得。
眼见第六盘点心吃了精光,孙绍宗正待招呼下人再送些进来,忽听外面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孙大人倒是真不见外。”
正主终于到了。
孙绍宗不慌不忙的拍去指尖残渣,起身拱手道:“都说国舅爷是咱们大周朝的孟尝君,想来是最怕客人拘束的,我自然只能客随主便。”
“哼!”
赵国舅迈步走进客厅,正好听到孙绍宗这话,当下斜眼嗤鼻一声,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细缝也似的眯眯眼,带着明显的质疑之色,直往孙绍宗脸上扫量。
孙绍宗倒是坦荡的很,也收敛了笑意,淡然迎向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半晌,终究还是赵国舅没沉住气,主动开口质问道:“孙少卿今日登门,莫不是要为那贾赦说情?”
孙绍宗点头:“国舅爷一语中的。”
“哈!”
赵国舅长出了一口恶气,眼底的质疑也转化为浓浓的不屑:“好一个一语中的,你倒也不藏着掖着!既然如此,我倒要问你一句!”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拄在酸梨木的副手上,愣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
显然,他对于接下来的问题,是十分的重视。
而孙绍宗虽然已经猜出,他究竟要问什么,却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就听赵国舅问道:“孙少卿,太子殿下视你为股肱心腹,却不知你对太子殿下又能如何?是义无反顾,还是”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一字一顿的道:“还是首鼠两端、左右逢源?!”
孙绍宗还是低估了这位赵国舅的决心,没想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如此不留转圜的余地。
有个当皇后的亲姐姐,真好啊!
同样的话,恐怕就连自己那位便宜同宗,太子妃的生身父亲,都不好在自己面前名言。
心下吐槽着,孙绍宗脸上的郑重,反倒褪去了些。
他迎着赵国舅突然瞪圆的眼睛,半晌忽然失笑的摇了摇头:“既然国舅爷问的如此直接,那孙某也给您一个准信:我能保证的是,在不补牵连到家人、并且太子仍保有登基可能的前提下,绝不会背弃太子殿下。”
听孙绍宗竟恬不知耻的,在自己的忠诚上加了两个前缀,赵国舅满脸的凝重,顿时化作了滔天怒火
“哈哈,听孙少卿这话,岂不正是打着首鼠两端的心思?!”
他咬牙切齿的冷笑着,手肘一撑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外面喝道:“既然如此,你我也无需多言,请便吧!”
这一言不合,就要送客的架势,倒让孙绍宗颇有些尴尬倒不是尴尬他的态度,而是尴尬于之前自己的推断。
原本他还认定,赵国舅内里仍是个谨小慎微的谁曾想事涉太子,他就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壮怀激烈。
可见这人性的复杂,远不是轻易就能揣摩透的。
不过尴尬归尴尬,孙绍宗敢于实言相告,自然不会没有后手,更不会就这般灰溜溜的离开。
他再次摇头失笑,就在赵国舅即将爆发之际,这才慢条斯理的道:“国舅爷,咱们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认为若被形势所逼,太子殿下会否不顾父子天伦,拼死一搏?”
赵国舅眉头微微一皱,依照太子的性格,不顾天伦是肯定的,但拼死一搏么太子怕是未必有这勇气。
当然,他嘴里吐出来的,却与事实正好相反:“太子殿下是忠孝仁义之储君,如何会不顾父子伦常!”
孙绍宗脸上的笑意更浓,两手一摊道:“既无生死相搏、君臣相残之事,那孙某方才的承诺,难道还不够么?”
赵国舅愣怔的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人也颓然的倒回了椅子上,呓语也似的呢喃着:“够了、足够了。”
言语间,脸上却透出苦涩之意,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这等无君无父的表情,孙绍宗自然是看过就忘,全当没弄明白他遗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