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虽然这件事极大概率,是户部利益倾轧所致,却也存在着误差的可能。
如果幕后真凶并非户部官员,打草惊蛇就不用多说了,‘无故’拘禁户部官员,可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更让人为难的是,孙绍宗眼下正处于闭门思过的状态,而陈敬德资历官阶不够,更没有打破常规的勇气。
常理而言,此时若想对户部官员进行‘双规’,只能由魏益这个廷尉出面。
然而然魏益因为财政危机的关系,几乎恨不能跑到户部尚书家里奴颜婢膝的哀求,又哪肯为一个尚且无法确定的推断,得罪户部的官员?
可是……
今儿早上突袭段青失手之后,虽然安排了两个人,冒充那两名护院掩人耳目,可到底瞒不了多久。
此时说不定就已经走漏了风声。
若再这么继续拖延下去,人质生还的希望恐怕只会越来越渺茫——毕竟那孩子如今,早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反而成为了凶手的拖累。
罢了!
先前那死了二十几个小乞儿的剜心案,一时间也难以真相大白,现如今自己怎能再坐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生生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孙绍宗猛地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断然下令道:“黄斌,你立刻返回满庭芳,把那秋玉姑娘带到衙门去。”
“小人领命!”
黄斌利落的应了,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不过到了门前却又迟疑起来,转回身请示道:“大人,把她带到衙门之后,小人该请哪位大人主持审问?”
“哪个不用找,本官会亲自署理!”
孙绍宗说着,抢先大步流星的到了门外,扬声呼喝道:“赵仲基,立刻备好车马,再派人去于姑爷府上,请他到大理寺与我汇合!”
前两天刚处置完张安丧事,回归孙府的赵仲基闻言,却是立刻上前规劝道:“大人,您现在可是停职待劾,这眼见到了万寿节就有转机了,这时候可千万……”
“不必啰嗦,赶紧备下车马便是!”
孙绍宗不耐烦的呵斥一声,回头又催促道:“黄捕头,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小人这就去满庭芳!”
黄斌这才回过味来,情知孙绍宗是要大干一场,他倒没想太多,只觉得心血沸腾,当下一拱手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孙绍宗目送他离开之后,又回后宅匆匆换了官袍,便也登上马车直奔大理寺而去。
一路无话。
眼见闭门思过的上官,突然出现在官署之中,满衙上下自是惊诧莫名。
不过孙绍宗凶名卓著,倒也没哪个敢当面质询他什么。
而孙绍宗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到了左寺之中,立刻勒令门户紧闭,又分差了几个当值的小吏,召集左寺丞杨志铭、寺正唐惟善、寺副陈敬德等衙中官吏。
这期间,黄斌同于谦也都先后赶至。
黄斌带来的秋玉就不必说了,是指认凶手的最直接证据。
而于谦在户部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却是位卑权重的都给事中,对户部上下的内情知之甚深。
有他在旁协助,自然不易出现纰漏,也更容易确定嫌疑人。
果不其然。
于谦听了孙绍宗所述,当下挥毫写下几个名字,然后又在上面添加了住址,以及师爷、清客数人。
这还不算,他又特意的圈点了两人,提醒道:“这二人平日与吕明思常有来往,若说嫌疑,应以他二人为最。”
能写下人名、地址,孙绍宗倒不觉得稀奇,可对方家中清客的名姓,怎得于谦也如此熟悉?
“叔父莫非忘了,谦也是出自江南,更是新进才调任户部的。”
孙绍宗顿时恍然,这年头同乡还在同窗、同年之前,再加上都是入职不久的新人,自然而然的会选择抱团。
而于谦身份的身份使然,就算他再不喜欢结党营私,也必然会被拉入其中,而且多半还是核心地位。
却说两人在内堂里,商议着今儿晚上的行动章程,外面便逐渐嘈杂起来,却是杨志铭、唐惟善等几名官员,都已经纷沓而至。
眼见如此阵仗,一个个的便都忍不住四下里串联,想要打听出孙绍宗突然违背朝廷旨意,又把大家伙召集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廷益。”
孙绍宗见状,便起身邀约道:“可愿陪在我身边,以壮声势?”
于谦抱拳一笑:“正要一睹叔父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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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7章 鼓动
【第三更】
孙绍宗同于谦出来的时候,黄斌正被几个官吏团团围住诘问。
虽说他一直咬紧了牙关,只肯说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却也是两股战战,几乎把持不住。
毕竟他只是个没名没分的捕头,而围上来的甭管官大官小,都远不是他能招惹起的。
好在孙绍宗及时出现,才让他的窘境得以缓和。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名从八品的小吏,愤愤难平的丢下句威胁:“好好好,你黄捕头是攀上高枝儿了,可也别忘了,今儿孙少卿抗旨不遵,以后……”
只是没等他说完,周遭呼啦一下闪开偏空地。
这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主儿,虽然走到哪里也不会缺,但能在官场厮混的,多半情商上都还过得去。
孙绍宗会否因为抗旨不遵而受到重责,眼下还不得而知,但是敢在对方亲信面前,展现出幸灾乐祸的主儿,却肯定讨不到好处。
且不提这小小的插曲,却说孙绍宗在台阶上负手而立,下面官吏便知他是有话要讲,忙按照官阶高低分成两行列队。
至于黄斌这等没有官阶的,却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尾随一众杂吏,聚拢在外圈。
等到众人列队完毕,院中也变得鸦雀无声之后,孙绍宗这才正色道:“今儿我是为什么来的,咱们且先不论,先说一说本官自打上任之后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当初刚刚得到消息,要调任大理寺的时候,本官可说是心潮澎湃——毕竟这里是大理寺,是天下纲纪之总宪!”
说到这里,孙绍宗伸手指着地面用力的戳指了几下,一派昂扬之色。
可下面却依旧是鸦雀无声,因为没有那个傻子,会以为少卿大人半夜鸡叫,是为了要吹捧大理寺的种种。
再说了,眼下的大理寺落毛凤凰不如鸡,哪里还有吹捧的余地?
显然,这后面必然还有转折!
孙绍宗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又改颜道:“可到了大理寺之后,本官却是失望至极!一连十余日,倒有七八日听诸位在讨论薪俸,以至于本官差点以为,这里其实锱铢必较的商会,而不是什么大理寺官衙!”
众人听他提起薪俸的事儿,最多也就是表面上装出羞愧模样,暗地里却都不以为然。
说是当官为民,可谁没有一家老少、几房小妾要养,哪些有野草横财的且不论,在这清水衙门里,还不就指着俸禄度日?
如今俸禄堪忧,难道还不能让人议论几句了?
这时却又听孙绍宗语气稍稍一缓:“当然,近日本官又发现并非如此,诸位大人绝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商贩。”
啧~
这总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也不嫌腻的慌。
众人只当这又是官场的老套路,谁知孙绍宗脸上浮起些冷笑,继续道:“市井之徒想要养家糊口,还会去低买高卖奔波劳碌——而诸位却只会口出怨言,全无一丝要改变现状的念头。”
说到这里,他用力摇了摇头,满脸的不屑之态:“故而诸位绝不是商贩,而是乞丐,全赖旁人施舍的乞丐!”
这话一出,下面顿时哗然起来。
把众官员比作商人,就已经够跌份了,这眼下又降级成了乞丐,便是那厚颜无耻的主,也忍不住鼓噪起来。
尤其是为首的杨志铭,再怎么蝇营狗苟,他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如今当众被讽为乞丐,若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官场立足?
当下他越众而出,大声抗辩道:“孙少卿这话,下官实在不敢苟同!我等虽是朝廷命官,却也是人子、人夫、人父,上体君心下安黎庶之余,计议一下自己应得的俸禄,又有何不可?如何就成了全赖施舍的乞丐?!”
说着,躬身一礼道:“还请大人收回方才所言!”
既然有人带头请命了,下面唐惟善、陈敬德几个,自然也都随声附和,当下是一片非议之声。
有那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甚至忍不住趁此机会,质疑孙绍宗停职期间,跑来召集众人究竟意欲何为。
而面对这沸沸之声,孙绍宗却只是冷眼旁观,半句也不曾开导劝解。
不过他那利剑也似的冷冽目光,杀伤力也是非同凡响,缓缓的扫视两圈,被盯上的无不偃旗息鼓。
只片刻功夫,方才群情激奋的场面,便又渐渐消弭。
那后排的觉着不妙,悄没声的回了原位,但几个领头官员,却只能硬着头皮顶在前面,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台。
“呵呵……”
这时孙绍宗发出几声嗤笑,居高临下的道:“好一个上体君心下安黎庶!既然诸位都觉得,这份薪俸受之无愧,哪怎得面对户部的刁难,却只敢在官衙里窃窃私语,没有半点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话却又让众人位置愕然。
因为这听起来,倒好像是要鼓动众人去户部闹饷似的?
这名头要是坐实了,怕是比停职期间跑来官衙聚众生事,还要恶劣十倍不止!
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肯做出这等自绝于朝廷的举动?
而孙绍宗眼下所处的局面,距离山穷水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他又不指着薪俸过日子,而众人即便闹饷,也是去寻魏益闹。
故而一时间,都有人怀疑孙绍宗是不是疯了。
当然,对上孙绍宗那冷冽的目光,这份怀疑多半也就化了个干净。
可既然不是疯了,又怎么会出此狂言?
众人惊疑不定,都指着孙绍宗给个解释,偏偏孙绍宗在此时闭口不言起来。
没奈何,众人只好又把目光投向了寺丞杨志铭——谁让他官最大,方才有挑头了呢?
被众人寄予‘厚望’,杨志铭心下也不知暗骂了多少声,可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方才还是他挑的头。
故而杨志铭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腔道:“孙大人,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我们去户部闹饷不成?”
“闹饷?”
他这一开口,孙绍宗心下顿时就踏实了,当即摆出一副荒唐嘴脸,反问道:“难道你们就只能想到,这么个不靠谱的法子?”
随即,他又伸手往空地一戳指,扬声喝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大理寺,是天下纲纪之总宪!户部凭钱粮节制文武,吏部以升调辖制官吏,咱们大理寺要让人敬畏,凭的自然是‘刑律’二字!”
“现如今,有一桩钦命要案涉及户部!我意今晚全城大索,将涉嫌之户部官员一律拘束到案,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若能查出真凶,功劳自不必多说,届时本官亲自去户部认领俸禄,却看哪个还敢推脱半句!”
“若是不能查出真凶,所有罪责本官也愿意一力承担!”
说到这里,孙绍宗环视了一圈,缓缓问道:“有谁要反对的?不妨站出来说话!”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曾想到,孙绍宗召集大家前来,竟是为了全城‘搜捕’户部官员!
这……
听起来倒是慷慨激昂,可那毕竟是户部的官儿,没个真凭实据的,只是有嫌疑就都扣下来,也忒……
寺正唐惟善更是忍不住开口道:“少卿大人,此事怕是要魏大人首肯,才好……”
“不必多言!”
孙绍宗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道:“将自任推诿给上官,不是我孙绍宗为人处世之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因为行动计划若报道魏益面前,绝不可能会得到批准。
唐惟善听了这话,自不好在多说什么,不过神色间依旧有些勉强。
“大人!”
这时忽然有人跳出来嚷道:“卑职也不值此事久矣!说是暂缓一切调拨,却为何都察院那边儿丝毫不受影响?!”
这人不是别个,却正是被孙绍宗评为猪队友的陈敬德。
看来这厮虽然本事不济,倒也还知道亡羊补牢的道理。
他这一开腔,早就憋了半天,却苦于身份不够的黄斌,立刻在人群中嚷道:“是啊!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咱们大理寺管不到他们头上,所以才把咱们当成是软柿子拿捏!”
真要说起来,大理寺其实是自作自受,户部不愿意超拨钱粮,也是正常的反应;而人家都察院是正经的俸禄发放,自然没有要卡住的必要。
可凡事除了道理,还要看屁股坐在那头。
在场众人都是大理寺的,又有不少人等着俸禄下锅,哪有抛开立场,去体谅户部的道理?
之前没人领头,也就是腹诽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