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孙绍宗说着,便利落的跳下马车,向不远处的大理寺东角门行去。
“孙大人、孙大人留步!”
谁知刚走出几步,斜下里忽有个娇俏的丫鬟,提着袄裙飞奔到近前,先是道了个万福,继而又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道:“奴婢见过少卿大人,我家姑娘有事要与您商量,还请大人纡尊降贵,随奴婢去清静处说话。”
这一开口,孙绍宗立刻认出,来人正是夏金桂的贴身丫鬟宝蟾。
可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案情推演,却哪耐烦理睬夏金桂?
当下就待开口拒绝,不过转念一想,昨儿北静王妃在衙门里,帮着自己演了一出闹剧——虽说没演完,就被抢了风头——却自始至终都没能见到自己。
想来她心中也是惴惴难安,所以才派了夏金桂来探听究竟。
自己这一推搪不要紧,若被她们认定是吃干抹净不认账,再闹出什么来……
罢了。
还是去见见吧。
左右夏金桂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把这好处告知给她,再由她稳住长腿王妃就是。
想到这里,孙绍宗转身要过那件蓑衣,披挂整齐遮住头脸,这才随着宝蟾向街头行去。
原以为见面地点,会是在茶肆、酒楼的雅间里,谁知随着那宝蟾走出小半条街,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家花店。
这正值隆冬时节,花店里能有什么好卖的?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细论起来却不过是各色的梅花罢了。
但那一束束的梅花,高悬在檐下竹篓之中,迎着这漫天的鹅毛大雪,张扬着娇艳与鲜活,却足以匹敌春日里百花争艳,单论意境甚至犹有过之。
就连孙绍宗这等粗人,也禁不住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几眼。
“老爷可算来了。”
掐在此时,夏金桂那既娇且媚的嗓音,便传入了孙绍宗耳中。
循声望去,就见她扶风摆柳似的步出花店,头上未曾插着簪钗,只用一支腊梅挽住了满头青丝,几缕碎发撩在眉眼间,随着婀娜的步子不住摇曳,愈发凸显得两只美目朦胧妩媚脉脉含情。
一席鹅黄色的裙袄,该松的地方紧、该紧的地方松,明明层层叠叠的裹了几件衣裳,偏勾勒出一副山川险峻的形貌。
足下那一双火炭红的靴子,立在皑皑白雪之中,直似两只朝天椒一般耀目。
虽说是该瞧的瞧透了,可此时见夏金桂这人比花娇的模样,孙绍宗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惊艳之感。
夏金桂显然对他的反映很是满意,翘起兰花指虚掩了一下红唇,羞笑道:“方才来了两个书生,也是这般的瞧着奴家,好容易才被奴家赶了出去——老爷若是再不来,奴这卖花娘子,可真就装不下去了。”
孙绍宗穿越以来,刨去那些青楼卖笑的失足女子,这还是头一个主动设局调情的主儿——尤二姐的主动,基本只在床底之间。
若换个时候,孙绍宗说不得就要进去把门反锁了,来个花开堪折直须折。
可惜如今他还要紧着查案,却实在无暇分身与夏金桂厮混。
于是迎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媚眼,他也只能强自收敛了心思杂念,近前笑道:“幸亏娘子只是临时客串,否则这京城的花店,岂不都要蚀了老本?”
顿了顿,又道:“李公公那里已经松口了,说是有他在一日,就少不了你们夏家的好处。”
听的后面这句,夏金桂顿时大喜,也顾不得是在门前,脚尖一点就待撞进孙绍宗怀里起腻。
“娘子且慢。”
孙绍宗忙拦住了她,回头故作谨慎的四下扫量了几眼,又压低嗓音道:“我如今正在调查一桩大案,实不便在此久留,娘子若有什么交代,且速速道来。”
夏金桂揣着满腔情火,正待烧【sao】个畅快,哪曾想竟被兜头浇下一头冷水,当下忍不住眉毛一立,就待尖酸刻薄两句。
不过话到了嘴边,她又急忙压了回去,换上副幽怨的表情:“老爷是做大事的,奴家自然不敢耽搁——宝蟾,你在外面盯着。”
说着,就将孙绍宗引进了花店之中,在早就准备好的罗汉床上落座。
果不其然,夏金桂正是要替表姐卫滢,问一问卫若兰的事情,可有反复之处。
不过除此之外,两个女人也很是好奇,北镇抚司的差人,怎会去捉拿忠顺王的长史。
“难不成是忠顺王失宠了?”
夏金桂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一脸的求知欲。
谁知孙绍宗反倒愣怔起来,双目凝视在她脸上,却压根没将那五官映入眼底。
“老爷,您这是……”
“是了!”
孙绍宗一跃而起,脱口叫道:“是孩子,是那孩子!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问题是出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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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了断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听夏金桂提起北镇抚司,孙绍宗登时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初剿灭白莲教叛匪时,京城之中白莲教奸细多有落网,但李姑婆最看重的王牌奸细‘丙三’,却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当时北镇抚司掌握的讯息,就只有这丙三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朝廷官员,而且在京城里颇有些实权在手——以及,他的妻子当时正怀有身孕。
而今天孙绍宗从苏家出来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苏行方的妻儿,当时虽没有细看,但那孩子应该也就在一岁到两岁之间。
手握实权的京官。
妻子在两年前怀有身孕。
对朝廷官员满怀怨愤,当着儿子一口一个‘狗官’的老太太。
这三个条件拼凑在一起,要说是什么铁证如山,那肯定是夸大其词——但要细究起来,却已经足够让人心中起疑了!
而且若是把这白莲教的身份背景,嵌入到当前的案子里,让孙绍宗百思不得其解的作案动机,似乎也有了解释的可能。
首先,苏行方之所以会出手杀人,估计不是出自义愤,而是被那‘黑帖’主人,以揭穿身份相要挟,才不得已而为之。
也只有这样满门抄斩的罪名,才会逼得一个前途远大的官员,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至于后续设下计策,杀死自家娘舅……
结合老太太对朝廷心怀怨念的行径,苏行方的舅舅,极可能也是白莲教的奸细。
而苏行方要想解决掉道衍师徒,借助他的勇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在杀死道衍师徒之后,甥舅两个却起了争执。
至于这争执的原因吗。
大约是那曹捕头,想借道衍师徒犯下的罪孽,从中做些什么文章——皇帝用童男童女的心肝,炼制促进生育的丹药,肯定是白莲教求之不得、喜闻乐见的劲爆消息!
若能把这消息散播出去,或多或少的,总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对白莲教的造反大业,也会有相当的好处。
但苏行方却未必愿意冒险。
现如今,与他单线联系的李姑婆已经死在了狱中,只要他不主动同白莲教联系,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个朝廷命官。
堂堂两榜进士,二十九岁的六品宛平知县,又岂是白莲教奸细的身份,能够比拟的?
更何况他直到二十八岁,才得了个儿子,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又怎肯为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去冒全家掉脑袋的风险?
有了这些前提,再后面的情节就容易推演了。
左右不过是曹捕头,也学黑帖主人的法子,拿‘奸细’的身份来要挟苏行方。
苏行方受逼不过,于是干脆设下死局,弄死了自家舅舅。
而他约莫也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连累妻儿,所以多少也存这一死百了的心思。
也正因如此,当时孙绍宗才没能及时瞧出破绽。
这一番推演下来,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自圆其说了。
孙绍宗因而士气大振,敷衍了夏金桂几句,大步流星的出了花店之后,就又乘车直奔北镇抚司。
当初北镇抚司得了消息之后,筛选出了数十名妻子怀有身孕的京官,按照惯例,肯定是要持续追踪观察一段时间的。
虽说未必能记录下太多有用的东西,但至少能让孙绍宗更进一步的了解苏家上下,继而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夏金桂望夫石一般,目送孙绍宗的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转回头却登时换了颜色。
愤愤的回到花店之中,一把将头上的花枝扯下来,狠狠折成了两截,又丢在地上踩了几脚,忽地转回头阴沉着脸问:“宝蟾,你说是姑娘我重要,还是什么见鬼的案子重要?!”
见鬼的就不是案子,是邪祟了。
宝蟾心下吐槽着,却也忙绷紧了小脸,顺着她的话数落起来:“自然是姑娘重要!也就是这孙大人不解风情,软换个旁的……”
啪~
谁知不等说完,夏金桂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宁煤瞪眼的呵斥道:“贱婢,孙大人乃是堂堂四品,也是你能品头论足的?!”
宝蟾不过是顺着她说话,哪曾想到反而受了迁怒?
心下委屈,可当着夏金桂的面,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忙屈膝跪倒,哀声道:“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下回再不敢了。”
“还有下回?”
夏金桂不依不饶,又抬脚将她踹了仰倒,这才一屁股坐回了罗汉床上。
要按常理说,孙绍宗这明显是有公务在身,查的又是人命关天的案子,就算来去匆匆,又哪里值得这般恼怒。
偏夏金桂向来自恋的紧,只觉得世上的男人,都该围着自己拼命献媚,只有自己厌烦他们的道理,哪容得他们主动离开?
再加上她今儿还刻意打扮了一番,为的就是能再续前缘,‘顺便’打听一下自家那傲气表姐,在船上的风流韵事。
哪成想几句话的功夫,孙绍宗就又匆匆的去了,而且几乎没有丝毫留恋。
她在罗汉床上生了半响闷气,却终究晓得,似孙绍宗这等人物,绝不是自己能搓圆捏扁的。
即便是有些把柄在手,可她自己也深涉其中,一旦拿出来就是玉石俱焚。
罢了~
左右也只是寻他做个依仗,又成不了夫妻,大不了以后另寻个哈巴狗似的男人,圈养着也就是了。
自我安抚了一番之后,夏金桂忽然起身,吩咐道:“宝蟾,去后院把马车喊来,咱们回……咱们去北静王府!”
她原是想直接回家,重新梳妆打扮,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是被卫滢指派,才招惹了这一肚子闷气。
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亏吧?
一路无话。
等到了北静王府后院,她喧宾夺主的斥退了左右奴婢,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攥住了北静王妃的手腕,口中直道:“姐姐,祸事了!”
卫滢只当是孙绍宗生出反复之心,当下又羞又恨,咬牙道:“那姓孙的果然信不得!我……我便是拼着性命名声不要,也……”
“姐姐想哪去了!”
却听夏金桂又抢着道:“他倒未必是想反悔,只是那日在船上食髓知味儿,非要姐姐再去陪上一陪,才肯罢休。”
“他……他怎敢如此无耻!”
想起那日的情景,北静王妃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将个银牙咬的咯咯作响,几根指头更是刺入了掌心之中。
半响,她决然道:“你跟他说,他若是再敢逼迫,本宫就和他拼……”
“姐姐莫急。”
夏金桂听着话头不对,忙又打断了她,装作没听明白似的,一叠声的催促道:“今儿咱们先应付了王爷再说,免得不慎有了身孕,日后瞒哄不过。”
身孕?
听到这两个字,北静王妃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下意识的抚弄着小腹,心中有的只是惶恐与悔恨。
夏金桂又见缝插针的道:“姐姐付出了这么许多,总也要见个成效——您放心,这回我同您一起过去寻他,怎么也要让他拿出个正经章程来。”
北静王妃闻言待要反驳,可又的确希望孙绍宗能拿出拯救弟弟的具体方案,于是紧抿着嘴,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也罢~
等兰哥儿脱身之后,再与那姓孙的彻底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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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8章 取证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