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魏益正欲伸手,孙绍宗却已然接过了王二虎的遗书,当仁不让的抖落开,逐字逐行的扫量着。
看罢多时,他忽然重新抬起头,盯着陈敬德一字一句的问:“陈寺副,这王二虎在遗书中招供的细节,是否与案情相符?”
“相符。”
陈敬德躬身答道:“仵作检查出的毒性,与那王二虎家中剩余的毒药,是基本吻合的。”
“而在案发前,他是如何准备下毒,又在案发后如何偷天换日,把有毒的器具与饭菜,同其它客人遗留的残羹剩饭、杯盘碗筷调换,也都说的甚是真切。”
孙绍宗闻言微微一笑,却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场面一时就有些尴尬,那魏益忙打圆场道:“既然遗书上的供述与案情相符,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孙”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孙绍宗,继而忙又转向了李善,郑重交代道:“李少卿,劳烦你同陈寺副去户部走一遭,将此案的真相如实相告,也免得户部上下整日里疑神疑鬼,连正经公务都顾不得了。”
他如今被财政危机搞的焦头烂额,自然巴不得借机卖好给户部,好让之前申请的款项尽快拨付下来。
李善也没多想,起身道:“大人放心,李某这就”
“且慢。”
孙绍宗却忽然打断了他们,将手里的遗书轻轻一抖,哂笑道:“这遗书上既然列出了这许多细节,可见王二虎投毒当日,对吕给谏的一举一动无不关切。”
“那么本官就费解了,他既然在遗书上记录的如此周详,怎得对另一位食客,却只语焉不详的提到过两次而已?”
“退一步讲,他只要把那客人的形貌,如实的告知给官府,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了么?”
“如此一来,又何须闹到轻生自尽的地步?!”
第716章 奸猾老吏扮猪吃虎、懵懂少年良心难安
“孙少卿果然不愧‘神断’之名。”
却说听完孙绍宗这一番剖析,魏益当即变了脸色——却并不是被打脸的恼羞成怒,而是一脸的心悦诚服、啧啧赞叹。
孙绍宗见状,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可再想往回找补几句,却也为时已晚。
就听魏益断然道:“若非是孙少卿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等险些铸成大错——如此看来,这件案子怕是非孙少卿亲自督办,方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说着,起身离席一躬到底:“此案非但事关户部乃至国库,更关系到我大理寺上下的俸禄,还望孙大人看在数百同僚的情分上,万勿再做推脱之言。”
啧~
果然是上当了!
原来他方才那一番表演,都是为了能顺水推舟,把这案子转嫁到自己头上!
也怪自己心态不稳,一时竟小觑了他——再怎么尸位素餐,魏益到底也稳稳当当的做了七年廷尉,论心术自非常人可比。
此时再想拒绝也已经晚了,孙绍宗一面暗暗自省着,一面也只得起身还礼道:“大人言重了,既是为了阖府上下的同僚,孙某自是义不容辞。”
“好、好、好!”
魏益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眉开眼笑的指着孙绍宗吩咐道:“陈寺副,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将此案的一应细节,向孙大人仔细禀报!”
这一番急转弯下来,那陈敬德早就看傻了眼,直到魏益点了他的名,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即便心中恍然,自己是被魏益当了弃子用,可再想后悔却那还来得及?
只能哭丧着脸,磕磕绊绊的向孙绍宗叙述案情细节。
却不知他这等表现,更是让孙绍宗大摇其头。
若陈敬德与魏益是同谋,孙绍宗说不得还会高看他一眼,可这明摆着是被人家当厕纸用了,足见他非但破案不成,做官也是稀里糊涂。
话说这一盘算起来,除了寺丞杨志铭,是搞内务后勤的一把好手,余者竟多是不堪用的蠢材!
看来必须尽快想法则,寻几个能信得过,又足够精明强干的属下才是。
书归正传。
却说孙绍宗这里,正专心致志的听着案情汇报,外面忽又奔进来一名小吏,凑到魏益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魏益原本正拈须微笑,听得片刻,忽然手一哆嗦,揪下几根胡须来,继而失声质问道:“孙少卿,杨侍郎的弟弟,如何会死在咱们大理寺牢中?!”
孙绍宗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摇头道:“这事儿大人就不必过问了。”
“孙少卿这是何意?”
见孙绍宗竟然如此回应,魏益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越级向皇帝禀报案情,只是坏了潜规则而已,并未触及核心利益;可这明目张胆的,否决自己对大理寺的全局领导,却是魏益绝不能容忍的。
“廷尉大人莫急。”
孙绍宗两手一摊,压根没有在意魏益的恼怒:“只因那杨汉才身上,还藏着件钦命官司,所以北镇抚司的人悄悄过来,意图逼其招供,谁知却不慎施刑过重,导致他横死当场。”
“我之前已经同北镇抚司的千户交涉过,此事自会由北镇抚司据实上奏。”
魏益听了这番话,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不过仍是蹙眉道:“可人毕竟是死在了咱们这儿,又是你孙少卿亲自抓来的……”
孙绍宗这次却只是一笑,并未理会他的说辞。
魏益见状又有些着恼,想要再斥责几句,可转念一想,自己还指着孙绍宗破案,此时着实不好继续得罪他,也只得先把这一口气咽了回去。
…………
黄昏将近。
经过大半日琐屑混乱,又几乎徒劳无功的忙碌,一直到乘车出了大理寺的东角门,孙绍宗这才终于有机会,检讨今日的疏漏处。
打从北镇抚司的人,突然出现开始,他的应对从表面上看来,倒也还算得体,可实际上却是进退失据。
究其根由,无外乎是对世道、对朝廷、对皇帝的过于失望,导致心态不稳所致。
其实真要说起来,孙绍宗也早看透了这世道——比起后世还要竭力遮掩,这年头上位者的吃相,可是要赤裸百倍不止。
因此等闲听说有官绅壕右,仗势欺人伤及性命,孙绍宗也只当寻常罢了,未必能挤出多少同情心来。
但这次却不一样,足足二十四个童男童女,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二岁,小的只有七八岁大小。
就因为上位者一己之私,便被活生生的剜出了心肝……
孙绍宗也是有儿有女的,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
恐怕只有忠顺王那样,打从骨子里就视人命如草芥的天潢贵胄,才吃的下这心肝练出的仙丹吧?
一路无话。
马车自角门进了府里,孙绍宗刚刚下车,门房王进就又找了过来。
打从赵仲基被打发去张安家,帮着处置丧事,这王进就十分积极的,担当下了不少官家的责任,究其根底,约莫是惦记上了二管家的差事。
原本魏老伯虽然光荣退休,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大管家的身份,却也一直没有辞掉。
所以赵仲基虽然管着上上下下,名义上却是个二管家。
直到最近孙绍宗回京,他才正式辞去了官家一职。
赵仲基自是当仁不让的荣升大总管,而这二管家的差事,就被府里有头有脸的惦记上了。
不过他们惦记也是白惦记,孙绍宗早就定下了,等到原本的门房刘安自江南回来,这二管家的差事非他莫属。
说起刘安来,程日兴的事情,似乎也该提上日程了——当初孙绍宗曾向他许诺,只要他兢兢业业把这木材生意看顾好,就帮着给谋个知县的差事来着。
这眼见人就要回京了,跑官儿的事自然得提前预备下。
却说孙绍宗正不自觉的有些走神,就听王进禀报道:“二爷,荣国府的宝舅爷来了——说是护送太太、姨娘回府,可人来了就没走,在前厅坐了足足半日了。”
说到这里,王进略略压低了嗓音:“小人瞧着宝舅爷丢了魂似的,怕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儿。”
为难的事儿?
宫里德妃娘娘刚有了喜,宝玉这‘国舅爷’正是水涨船高的时候,却怎得还遇见了为难的事儿?
不会又是感情纠葛之类,无病呻吟的屁事儿吧?
平时也倒罢了,可如今心里装了件惨绝人寰的冤案,孙绍宗却哪还有心听这风花雪月的事情?
即便是要听,也该找个女人才是!
不过宝玉既然来了,又在前厅里枯坐了半日,他于情于理也该过去瞧瞧。
因此孙绍宗还是耐着性子赶赴前厅,准备三言两语,先把这厮打发走再说。
不对!
如今这时辰,怎么也该让他吃了饭再走。
唉~
真是麻烦的紧。
“王进。”
孙绍宗回头吩咐道:“去预备两坛烈酒,津门府那边儿送来的烧酒就成。”
这却是打定主意,要把贾宝玉灌个烂醉,然后丢客房冷静冷静——等明儿一早他醒过来,孙绍宗也该去衙门上工了。
谁知进了客厅之后,还没等坐稳了寒暄,就听宝玉直愣愣的问了句:“二哥,若是你有至亲之人,不慎失手伤了人命,你……你会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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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章 不过是矫情罢了
第一更
这问题
孙绍宗微微一愣,继而淡定的坐到了上首,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不答反问:“怎么,你难道是想大义灭亲不成?”
“不!”
贾宝玉忙把手一通乱摇,继而又满面纠结的支吾着:“我只是只是只是”
连着几个只是,他却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形容此刻心底的纠结。
此时恰好有小厮捧了茶盏进来,贾宝玉忙闭上了嘴巴,搜肠刮肚的忖量着。
可直到那小厮换去残茶,默不作声的退出门外,他也依旧处于苦恼之中。
“说说吧,你家里又出什么稀罕事儿了。”孙绍宗见状,懒洋洋的往后靠了靠,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贾宝玉对孙二哥素来信重的紧,再说当初也还是在孙绍宗的提醒之下,他才发觉自家在对待奴仆的态度上,也未必能有多干净。
故而听孙绍宗追问究竟,他只是稍一犹豫,便讪讪的道:“说来这人二哥也是认得的。”
当初平儿、小红陪孙绍宗过夜的事儿,早传遍了荣国府上下,贾宝玉自然也是晓得的。
故而说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偷眼打量了孙绍宗一眼,然后才继续道:“正是曾在我院里伺候过的小红她今天上午,竟被凤姐姐给失手打死了。”
“什么?”
听说是林红玉被王熙凤失手打杀了,孙绍宗也不禁吃了一惊,身子往前一耸,待要追问究竟是何缘由。
冷不丁想起贾琏曾提过的事情,顿时有所明悟。
那事儿还是自己透露给平儿的,同时也等于间接透露给了王熙凤而以王熙凤的脾气,在得知贾琏竟然意图借子承业,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如此想来,倒似乎是自己害了林红玉的性命!
不过自己当时透露消息,也只是指望王熙凤能够出面,搅黄了这桩麻烦,却不曾想到她竟会如此狠辣,直接要了林红玉的性命。
唉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心下虽然已经推断出了大半,但孙绍宗面上却未曾显出分毫,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追问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怎么一回事,我也闹不清楚。”
贾宝玉无奈道:“但根据风姐姐右手背上挠痕来看,约莫是风姐姐为了什么事情,惩治小红的时候,小红受刑不过竟试图反抗,结果混乱中,不慎被风姐姐错手所杀。”
只看不慎、错手这两个形容词,就可以判断出,他心里还是偏向王熙凤的。
可既然如此,却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莫非是因为小红,曾经在他院里伺候过,所以两人有些余情未了
“不不不!”
贾宝玉听孙绍宗说的婉转,却明显是奔着下三路去的。忙极力撇清:“我与她清清白白的,绝无什么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