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直到坐在官署里间的太师椅上,他这心里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但要说正经办公么……
哪里还提的起兴致?
取了公文有一搭无一搭的扫量着,心思却早又飞回了那乌篷船里搅风搅雨。
偏就在此时,当值的小吏慌里慌张带进一人来,却不是史上留名的大太监王振,还能是哪个?
见他满脸的燥意,孙绍宗忙挥退了那小吏,催问道:“怎么样,可是那杨典史有什么动静?”
除了让仇云飞想方设法,把魏守根、王保长的案子呈递给大理寺之外,孙绍宗自然也安排了人手,监视那杨典史的一举一动。
而仇云飞昨儿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如今王振匆匆找上门来,自然是杨典史那里出了变数。
“大人!”
孰知王振听他发问,忽然直挺挺的跪了下来,悲声道:“张安他……他已经去了!”
“什么?!”
孙绍宗自书案后一跃而起,惊道:“这怎么可能?大兴县的狱卒,不都已经拿银子喂饱了吗,谁还敢下此毒手?!”
“不是……不是狱卒下手,是他……是他自己撞墙而死!”
“这就更不对了!”
孙绍宗瞪圆了虎目,再次质疑道:“我明明已经让捎了消息进去,让他安心等着脱罪就是,却怎么……”
“大人!也不知是谁,突然把张彪和吴氏的事情抖落了出来,如今大兴县衙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张安听人议论调侃了几句,一时羞愤,就在牢房里自尽了!”
该死!
这事分明只有张安夫妇,以及那死去的张彪知晓,却怎么会……
等等!
难道是那杨典史……
是了,他既然曾与张彪同谋作案,自然有机会得知这些丑事,而眼下消息集中在大兴县衙爆发,也隐隐佐证了这一点。
如今这等情形下,他竟然还主动挑起事端,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莫非真以为有个做侍郎的哥哥做靠山,别人多久动不得他了?!
孙绍宗脸色阴沉的仿佛锅底一般,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猛地转头问道:“张吴氏那里,你可曾派人知会?”
“卑职已经派人知会了负责伺候的仆妇,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那好,你且在这里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风风火火的出了官署。
约莫一刻钟后,他又匆匆的赶了回来,也不曾对王振解释什么,便命人摆开仪仗,直奔大兴县衙而去。
他如今已是正四品,非但官轿升成了四人抬,那前呼后拥的差人小吏,也比当初多了近半。
抬着铜锣、举着牌匾,前呼后拥的足能有三十多人。
这人一多,行动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等到了大兴县衙,仇云飞、赵无畏等人早已闻讯赶到,听闻孙绍宗也来了,忙都出来相迎。
谁知到了前院一打听,孙绍宗竟是直接去了县衙公堂,如今正命人传召典吏杨汉才呢。
旁人听了这话,倒还没觉得如何,知县王谦心中却先是咯噔一声,继而又恼怒起来。
他先前就隐隐猜到,这事儿和杨典史有关,如今看孙绍宗这架势,八成是没跑了。
可就算那些传言,当真是杨典史散播的,这孙二郎也没道理越过自己,直接过问此案!
这般想着,王谦沉着脸将袍袖一卷,当先赶奔公堂。
仇云飞等人,自然也都跟了上去。
只是众人却还是晚了一步,刚到那公堂左近,就听典史杨汉才在里面叫嚣道:“漫说张巡检的死,本就跟卑职无关,便真有些干系,怕也轮不到你大理寺拿问!”
听他说的是‘拿问’而不是‘过问’,王谦心头的不快,忽然间就都化作了窃喜。
若只是开口‘过问’,顶多算是有越权之嫌。
可如果大理寺无故越过顺天府、大兴县,直接‘拿问’下面的官员,那可就犯了忌讳!
想不到这孙二郎,也有一时冲动,不小心露出破绽的时候!
若就此拿捏住他的把柄,以后瞧这厮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猖狂!
心下打定了主意,王谦再次越众而出,昂首挺胸的到了公堂之上,朗声质问:“孙大人,这杨典史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话音未落,他自己就先得了答案——那杨汉才身上,分明已经上了枷锁刑具。
这可就是实锤了!
于是王谦又将面色一沉,昂然道:“孙大人,须知此处并非是大理寺,而是我大兴县衙,你即便是四品高官,也不能无缘无故闯进来,锁问我大兴县的官员!”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顿时让杨汉才投来感激的目光。
想到这目光背后,还站着个三品侍郎,王谦的腰板便愈发挺直。
“呵呵。”
孙绍宗在公案后冷笑了两声,反问道:“谁告诉你们,本官是为了张安一案而来?”
不是为了张安来的?
杨汉才心头一惊,暗自琢磨着,自己最近是否遗漏下什么手尾,让这姓孙的得了去。
可思来想去,也未曾想到有,自己有留下什么疏漏破绽之处。
于是杨汉才又高升抗辩道:“既然不是为那张安而来,那卑职敢问大人,您闯进县衙拿问卑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孙绍宗恶狠狠盯着杨汉才,一字一句的道:“现有犯官卫若兰具名揭发,你在勇毅伯长子身死前后,同那自裁的卫家家奴往来甚密!”
说着,他向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此案系陛下钦点,莫说你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即便是三品高官涉案,本官也是照拿不误!”
这所谓的三品高官,自然是在映射刑部右侍郎杨安邦。
杨汉才听了这话面色骤变,愣怔的望着孙绍宗半晌,忽然疯了似的往公案前扑,口中歇斯底里的吼道:“孙绍宗!你竟然敢唆使钦犯攀诬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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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章 熟面孔
第一更,今儿继续熬夜三更。
杨汉才与卫若兰一案,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孙绍宗也不想用攀诬的法子,将他拖下水毕竟这等简单粗暴的方式,难免会留下后患。
可这杨汉才委实太过猖狂,明知道被自己盯上了,竟还敢肆意妄为害死张安!
若不能将他治罪,自己又有何脸面面对张安的妻儿?!
却说目送那杨汉才挣扎喝骂着,被大理寺官差押解出了县衙公堂,孙绍宗这才自公案后起身,向不知所措的王谦一扬下巴:“王知县,不知张安的尸首何在?”
“呃”
王谦微微一愣,还没等张嘴儿呢,旁边仇云飞忙抢着道:“如今正在安放在偏厅之中,由县衙的仵作进行收敛。”
孙绍宗在顺天府任职的时候,没少来这大兴县衙巡视,因而听他一说,也不等旁人前面带路,就一马当先的出了大堂。
后面众人忙都跟了上去,唯独那王谦迟疑片刻,却是转身直接回了后衙。
却说孙绍宗一路大步流星,到了西侧的偏厅之中,就见张安的尸首正被摆放在一张春凳上,尸身已然换下了囚服,但头上的血迹却未曾抹去,显然是为了留着验看。
孙绍宗几步奔到近前,也不嫌那头顶上染满了红白之物,先伸手细细检索了一番,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果然是碰壁自尽的。
这张安在五溪州时,经历了大大小小多少阵仗,几次三番都死里逃生,却不曾想刚刚荣归故里,倒反而落了个羞愤自尽的下场。
这当真是造化弄人。
望着他那扭曲而愤恨的五官,孙绍宗心下不觉甚是后悔,或许自己早该抛了那些规矩不顾,先将他纳入自己保护之中的!
说到底,也是自己太过爱惜名声,总想着刀切豆腐两面光,既保存下张安的性命,又不至于被人说是徇私枉法、偏袒不下。
唉
再次叹了口气,孙绍宗一边在旁边的铜盆里净手,一边吩咐道:“将他的尸首好生装扮一下,暂时先送回家中寄存本官要向朝廷请旨,为其风光大葬。”
等大兴县仵作王高昇满口应了,孙绍宗又硬塞给他五两银子的装殓钱,这才带着众人出了偏厅。
“二哥。”
刚走出偏厅没多远,仇云飞自后面赶上,满面惭愧的道:“您回京头一次交代的差事,我就给办砸了,这真是”
孙绍宗摇了摇头,顺势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这都是我思虑不周,与你有什么干系?等过几日闲下来,你将经手的几人请到我家里聚一聚,也算是我酬谢大家好心帮衬。”
仇云飞听他这般说,心下愈发的过意不去,可孙绍宗邀请的又不止他一人,也不好直接推脱了,只得又说了许多自责的话。
两人一直到了县衙门前,这才各自话别,仇云飞坐着马车先行,孙绍宗则是上了绿呢官轿,摆开仪仗迤逦而行。
至于那杨汉才,早被几个差役绑的麻花仿佛,丢到了一头临时征召的老驴背上这一路行来,却险些没把他的骨头给颠散了。
等到了大理寺东角门前,孙绍宗刚自轿子里出来,正打算亲自押送那杨汉才下狱,斜下里却忽然闪出两个龙禁卫,半跪拱手道:“慎刑司小旗吴水根,奉命听候大人差遣。”
却原来孙绍宗去到天牢之中,与卫若兰串完口供,也并没有直接回官署,而是先命人去了北镇抚司调兵遣将。
毕竟这次拿下杨汉才,要审问的实是乞儿被害一案,若动用大理寺的人刑讯,难保不会传入魏益耳中。
偏这魏益今儿早上,才跟自己闹了些误会,不得不防他会从中作梗。
因而孙绍宗便打定主意,先借调北镇抚司的人虽说他现在没了督察千户的兼职,可毕竟也还存了些香火情。
尤其自己眼下正官运亨通,这点儿面子,北镇抚司自不会不给。
不过
孙绍宗倒没想到,这前来助审之人,竟也是两个熟面孔。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吴水根,又偏头看了看,跪在他身后的妇人,淡然道:“不曾想,你门夫妇倒真在北镇抚司站住脚了。”
这吴水根夫妇,原是白莲教安插在京城密探,后来被自己威逼利诱策反,还出于千金买马骨的目的,给吴水根安排了个小旗的官职。
而叛匪出身的人,想在北镇抚司容身可不容易。
孙绍宗原本还以为,他们夫妇两个很快就会被排挤出来,却不曾想两年多未见,这厮竟被来协助自己问案,显见是已经站稳了脚跟。
那吴水根听孙绍宗这话,忙堆笑道:“卑职也是多承大人提携,若不是仰赖了您老人家的虎威,哪里能有今日?”
他这里拍着马屁,身后的妻子许氏,却是悄然投来几分鄙夷愤恨之色。
啧
看来这曾经的女匪,至今也还在怨恨丈夫弃暗投明。
不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是交由北镇抚司的官吏操心吧,眼下自己只要他夫妇二人实心办案就成。
“都起来吧。”
口中说着,孙绍宗就已然迈步向里走去,吴水根夫妇自是急忙跟随在后。
“这次之所以找了你们来,是因为当日那涉案的卫家家奴,曾在大理寺牢中意外横死,至今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疏漏眼下上命催的急,我一时也抽不出时间来查问,便干脆向北镇抚司借调了人手。”
这番话明着是说给吴水根夫妇听的,其实却是堵这大理寺上下的嘴。
毕竟再怎么说,大理寺也是天下刑名之首,如今却反而请了外人来协助刑讯,若没个合适的借口,却如何能够服众?
好在大理寺这些年,也委实是颓唐的紧,随便一找就有许多把柄可用。
却说一行人到了大理寺天牢,办妥交接手续之后,就将那杨汉才五花大绑的,拘束在刑讯室里。
孙绍宗又把当值的典吏王彪喊来,吩咐道:“此人身上干系重大,今后他的衣食住行,皆由你亲自负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提头来报!”
那王彪听他说的郑重,忙也乖巧应了,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大人放心,卑职自即日起,便常驻在这天牢里日夜看守,保准儿出不了差池!”
“如此便好。”
孙绍宗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除了衣食住行,此人的刑讯一概不用你等操心,更不得随意过问!好了,你先退下吧。”
等王彪领命去了,孙绍宗回头正待吩咐吴水根,先把那口球替杨汉才戴上,免得这厮再来个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