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一听这话,戒念和尚顿时就急眼了,下意识的趋前几步分辨道“大人这话可有什么证据?根据那许施主所言,鄙师弟分明是那妖魔所害,怎么会……”
“大师慎言!”
孙绍宗厉声喝断,正色道“本官断案素来以朝廷王法为准,我大周朝的律令之中,可没有在发生人命大案之后,不去查明真相与凶手,反而要归罪到妖魔头上的道理!”
戒念被他这一番抢白,顿时作声不得。
就算太上皇再怎么笃定妖魔作祟的说辞,也断不会因为孙绍宗坚持‘维护王法’,就降下什么罪责;更不会发出明确的旨意,勒令孙绍宗停止追查案情。
也就是说,不管那孩子下场如何,这案子孙绍宗是查定了!
想通了这节,戒念和尚那颗光秃秃的脑袋,登时直涨的紫茄子仿佛。
而一见戒念这幅七情六欲上脸的模样,莫说是观察敏锐的孙绍宗,就连一旁褚亮都已然猜出,他定然是有什么阴私把柄,牵扯到戒贤的案子上。
“戒念大师。”
因此褚亮忽然开口道“您看这院子是否也被邪气所侵染了,要不要做些法事以绝后患?”
他这番话,显然是要借机挑唆生事,好扫一扫孙绍宗的颜面。
而那戒念果然也如他所愿,装模作样的张望了一番,点头道“经大人这一说,贫僧才发现此地果然是邪气凛然,若任其扩散开来,怕是会酿成大祸!”
说着,他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力有限,为了附近的苍生百姓,怕是只有将这宅院付之一炬了。”
褚亮倒也没想到,戒念竟然放出了这等狠招,心下顿时大喜过望,暗道若是能重重扫了孙绍宗的面子,自己回去之后定能讨得镇抚使欢心。
因此也不等孙绍宗开口,他就抢着下令道“来人啊,速速准备引火之物,只等大师一声令下,就将这被邪气侵染的院子烧成灰烬!”
这一声令下,南镇抚司的人立刻散去了大半。
而直到此时,褚亮似乎才想起孙绍宗这个‘上官’来,忙又假模假样的躬身道“下官失礼了,不过这也是为了保全京城百姓,孙大人素有青天之名,想来应该不会介意下官的越俎代庖吧?”
说是失礼,那目光里却满是挑衅之色。
谁知那戒念和尚却也有自己的盘算,不等孙绍宗回应,又抢先道“贫僧法力有限,因此只能出此下策,但若是孙大人肯高抬贵手,放戒嗔师弟等人出来,我等师兄弟合力之下,必然能……”
“听大师这意思。”
孙绍宗再次打断了他的说辞,冷笑道“莫非是想让本官徇私枉法不成?”
其实这院子烧是不烧,孙绍宗还真没那么在意,反正以他随机应变的本事,断不会让南镇抚司占了上风。
因此戒念想用这事儿当做筹码,纯属是痴心妄想。
而碰了个钉子之后,戒念面色又阴沉了几分,咬牙催促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孙大人前面带路,领贫僧先去瞧瞧那应运而生的妖孽吧。”
看来那孩子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情知此事万万推拒不得,孙绍宗心下暗叹一声,也只好领着戒念、褚亮并十来名龙禁卫,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眼见得离那缺了铁门的牢房越来越近,孙绍宗的脚步也是越来越沉重——要是个成年人被冤枉,他倒还不至于这般为难,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招谁惹谁了?
“啊~!”
就在此时,忽听那牢房里传出一声尖叫,听清楚那正是妙玉的声音之后,孙绍宗顿时面色大变,几步就抢进了牢房里!
到了屋内,就见妙玉正花容失色的向后踉跄倒退,险些一头撞进孙绍宗怀中。
而在对面床上,淫尼智善举着面色铁青的孩子,正在无声而狰狞的狂笑着,同时又从嘴里喷出一股股混着碎肉的鲜血!
一般人见状,肯定会上前查看智善和孩子的状况。
然而孙绍宗却是二话不说,趁着戒念、褚亮等人还没有追进来,抓起妙玉的小手,飞快的扫了一眼。
当看到她手上许多新鲜的磨损痕迹,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创口未曾合拢时,孙绍宗又急忙小声的问了句“已经送出去了?!”
问话时,孙绍宗是满心的期待,然而看到妙玉摇头时,心下却顿时一片冰凉!
这实在是最糟的局面!
却原来孙绍宗原本的计划,是让妙玉去府衙后院的停尸房里,弄一具婴儿尸体回来偷梁换柱——也是巧了,前天晚上正好有人在青楼妓馆林立的南城区,发现了一个被闷死的弃婴。
虽然基本可以断定,这婴儿的尸体不会有人来认领了,但按照规矩,还是要在停尸间里摆放七日再行安葬。
若是换成往年夏天,这婴儿的尸身自然早就密布尸瘢,甚至已经开始腐化了。
但去年冬天的时候,孙绍宗为了延缓尸体的腐烂速度,以免错过什么证据,所以特意让人冻了不少冰块,存在停尸房新挖的地窖里。
经冷藏处理之后,短短两天的功夫,应该还不至于出现什么明显的痕迹。
再搭配上老徐收藏的各种牙齿,以及用来粘合尸体断骨用的鱼鳔胶,伪造出一个长了牙的婴儿尸体并不算很难。
而以老徐素来面冷心热,又最是蔑视鬼神之说的性格,只要实言相告,他即便不肯出手帮忙,也会装聋作哑任由妙玉行事——毕竟当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事竟然会严重到惊动了太上皇!
等想办法用尸体换走了真正的婴儿,孙绍宗再在百姓与法元寺的和尚面前,将这山寨版的‘妖孽’处理掉,整个计划就算是完成了。
这计划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要直面停尸房里那种种可怖的情形。
所以孙绍宗才问她敢不敢亲身涉险。
然而现在看来……
这妙玉为了能救下婴儿,胆子竟是大的有些过分了!
看她手上的痕迹,明显是刚刚翻墙进来,用死婴替换了活婴——而那活婴,偏偏又还没能来得及送到外面去!
更倒霉的是,方才自己因为一念之差,并未反对戒念、褚亮放火烧掉院子的主意,如今再想反悔,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火起之后,甭管那孩子被藏在什么地方,无非就是两种结局
其一,被活活烧死在!
其二,因为在火中哭闹、又或者因妙玉的不忍心而暴露,然后再被和尚们杀掉!
而第二种情况一旦出现,还会附带牵连出欺君之罪!
真要是到了这一步,孙绍宗怕也只能启用应急备案——将妙玉抛出去做替死鬼,顺便攀诬一下卫若兰了!
反正刑名司上下都能作证,孙绍宗一向对妙玉不假辞色,倒是卫若兰常与她出双入对。
方才头一个站出来维护妙玉和那婴儿的,也正式卫若兰;而孙绍宗自始至终,也没有明确的表示出要维护那婴儿的意思。
两下里一对照,即便是妙玉言辞凿凿,说是受了孙绍宗的指示行事,孙绍宗也不难辩称,她是为了维护情郎而故意攀诬自己。
这也正是孙绍宗,当初敢把这计划托付给妙玉的原因。
不过……
这应急备案委实有些无耻,若非被逼到墙角,孙绍宗是绝不想动用的。
第434章 善哉、壮哉
孙绍宗心下拿定了主意,立刻不动声色的与妙玉隔开了一段距离。
几乎是在同时,褚亮领着手下也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瞧见淫尼智善那狰狞狂笑的模样,不觉都是一愣。
“过去看看!”
褚亮把手一扬,左右立刻抢出两个手下,就待上前查看这母子二人情况。
只是还不等他们凑到近前,那智善便颓然倒在了床头,脸上的狂笑渐渐凝固,手中的婴儿也掉在了地上。
两个龙禁卫见状,忙抢上去分别试探了母子二人的鼻息与脉搏,随即又同时转身对褚亮摇了摇头。
显然,这母子二人都已经没了声息。
褚亮微微蹙眉,目光又落在了妙玉身上,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这尼姑母子又怎会如此?”
妙玉捏着衣角,慌乱的摇头道“贫尼妙玉,我……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本来是想看看孩子怎么样了,谁知进门就见智善抱着孩子坐在床上,仿佛泥胎木塑似的。“
“我正想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就忽然怪笑着嚼舌自尽了!”
这和孙绍宗原本设计的剧情有些出入——他没想到智善为了掩护心中的‘欢喜菩萨’,竟然不惜嚼舌自尽!
不过孙绍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沉着脸上前,假模假样的观察了一番,随即叹气道“虽说这智善原本就疯疯癫癫的,可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失手把亲手骨肉给捂死了。”
说着,转回身冲褚亮两手一摊,道“这母子二人的尸首都在这里,该如何处置,就由褚百户自行决定吧。”
褚亮倒并没有怀疑,孙绍宗会使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再说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什么斩妖除魔。
因此随口问了几句这智善平时的情况,又目视戒念和尚,探问道“戒念大师,您看这两具尸体,是要与院子一起焚毁,还是……”
“阿弥陀佛。”
戒念和尚口宣佛号,宝相庄严的道“既是应运而生的妖孽,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就恶贯满盈了?”
孙绍宗心下一紧,还以为这和尚是瞧出了什么破绽,谁知那和尚向戒贤的尸首一指,笃定道“定是戒贤师弟被这妖魔暗害之后,仍秉持着斩妖除魔的心念,不惜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选择与这妖魔同归于尽!”
说着,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善哉戒贤、壮哉戒贤!”
“贫僧回去复命时,定要求太上皇为戒贤赐下殊荣,以表彰他除魔卫道的功绩。”
好……
好一个无耻的秃驴!
威逼利诱不成,竟然又想出了这等釜底抽薪的主意!
如果太上皇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真给戒贤赐下什么名号之类的,那这事儿就算是盖棺定论了——谁再挖掘戒贤背后的阴私,就等同是在跟太上皇过不去!
莫说是孙绍宗了,就连同一阵营的褚亮听了这话,都不禁暗骂这和尚好生无耻。
不过骂完之后,他还是顺着戒念的话头冷笑道“听说当时是顺天府有意包庇那妖魔母子,僵持不下之中,戒贤大师才不幸惨遭暗算,敢问千户大人,此事可否属实?”
孙绍宗眉头一皱,反问道“这话莫非也是太上皇要问的?”
褚亮见他皱眉,态度更是咄咄逼人“虽非太上皇所问,但下官必会将千户大人的回答,如实禀报上去!”
“好吧。”
孙绍宗叹了口气,‘无奈’道“我顺天府上下倒并未有包庇这母子的意思,只是卫若兰卫通判不知为何,非要阻拦诸位大师除魔卫道——而本官则是在戒贤大师身故之后,才依照朝廷规矩接手此案的。”
“褚百户如若不信,大可喊来司狱周达以及这软禁所的牢子,仔细盘问一番。”
褚亮顿时傻眼了,他原本听说那许氏言称,是孙绍宗扣下了戒嗔和尚等人,于是就以为阻拦和尚们‘除魔卫道’的,自然也该是孙绍宗。
因此他迫不及待的,就想给孙绍宗扣个包庇妖孽,致使高僧殒命的帽子。
谁成想阻拦和尚们的竟然另有其人!
而且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左右是刑名司的属下,孙绍宗至少也有个连带责任。
可这人却偏偏是卫若兰……
谁不知卫若兰是北静王的小舅子,而北静王又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外孙?
谁又不知这卫家和孙家势同水火?
真要如实上报,岂不是既得罪了北静王,又让这姓孙的白白占了便宜?!
愣怔了好半晌,褚亮才勉强笑道“这……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自然是有误会的。”
孙绍宗嘿然一笑,又走到戒贤和尚身边,将他的僧袍解开,拨弄着那红葫芦问“不知戒念大师,可认得此物?”
戒念一见那葫芦,原本智珠在握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强自镇定道“戒念师弟贴身的物件,贫僧又如何晓得?”
“那还真是巧了。”
孙绍宗回首一指床上的智善,道“我本来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偏那淫尼智善却认得此物——此物名为‘贞妇吟’,据说即便是贞洁烈妇服用此物,也难免心摇神荡无法自持。”
说着,他又向戒念冷笑道“却不知一个不惜魂飞魄散,也要诛杀淫尼母子的高僧,又为何会随身携带此物?”
戒念被问的张口结舌,却哪里答得上来?
只能在心里暗骂戒贤荒淫无道,出来办正经差事,竟然还不忘随身带着这等东西,白白坏了他的妙计。
“百户大人。”
就在这时,忽又有人到了门口,躬身禀报道“我等在附近找了一垛干柴,如今已经堆在了院外,敢问何时点火……”
“点点点!”
不等褚亮回应,那戒念先恼羞成怒的一甩袖子,大声道“赶紧把火点了,将这院子与那对母子一起烧个干净!”
“烧院子?”
听了这话,一直垂首而立的妙玉猛然抬起了头,两只美目瞪的溜圆,脱口叫道“不成,这院子不能烧!”
一句话,就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眼神里都透着些狐疑与审视。
看来果然还是要动用应急备案啊!
孙绍宗心下暗叹一声,正准备随时出面撇清干系,冷不丁却听院里又有人扬声道“妙玉姑娘,既然她母子二人出身佛门,如今以火安葬,我看也没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