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待左右无人,王熙凤又使了个颜色,平儿立刻上前把门关了,回来压低声音问道“奶奶可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要吩咐我去做?”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王熙凤叹了口气,无奈道“大老爷响午时放出风来,说是过几日要向老祖宗讨了鸳鸯做姨娘——可我素知道那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只怕未必肯依从这事儿,届时闹腾起来又是一场风波。”
平儿与鸳鸯最是相善,又曾听她把贾赦贬低的猪狗不如,因此听了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忙问“那奶奶的意思是?”
王熙凤压低嗓音道“你去告诉鸳鸯,若是她愿意倒还罢了,若是不愿意,就赶紧找个合适的主儿,寻老太太讨个恩典嫁出去得了——否则等大老爷挑明了这事儿,她再想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旁的丫鬟,想要求主人为其指婚,或许还有些难度,但鸳鸯却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宠的,论起来怕是比迎春、探春两个庶出的孙女,都还要亲近些。
因此只要鸳鸯下定决心,求贾母指婚并非难事。
而平儿一听是这么个理儿,急急忙忙就准备去找鸳鸯通风报信。
“回来。”
王熙凤却又喊住了她,吩咐道“把娘娘前两天赏下的鲛绡纱,取一匹出来带上。”
平儿这下却有些莫名其妙,那鲛绡纱乃是南海进贡之物,又名龙纱,最是珍贵不过,一匹就要上百两银子。
若不是贤德妃前两日赏赐下来几匹,就算是荣国府这等人家,怕也未必能得着。
可既然是贤德妃赏下的,老太太哪里自然是头一份,因此断没有再往她那里送的道理。
可要说是赏给鸳鸯的……
这百十两银子的金贵东西,鸳鸯区区一个丫鬟,却如何担待得起?
“不是赏鸳鸯的。”
王熙凤看出了平儿犹豫,这才蹙眉道“来旺南下也有大半个月了,却连个风吹草动都没传回来,正巧今儿宝兄弟要宴请那孙二郎,你捧了鲛绡纱过去,就说是托他带给二姑娘的,顺便也好问一问南边儿的情况。”
“这……”
平儿虽然巴不得能与孙绍宗会面,只是贾琏几次三番拈酸吃醋的胡闹,自己作为他名义上的屋里人,却怎好再明目张胆的与孙绍宗有所勾连?
“你怕个什么?!”
眼见平儿露出迟疑之色,王熙凤立刻挺直了娇躯,也不顾那袍子里颤巍巍春光乍泄,横眉立目的呵斥道“若他还敢胡闹,我就住到祠堂里去,瞧他到时候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平儿见她恼了,再不敢多说半句旁的,忙从私库里取了一匹鲛绡纱,到外面让小丫鬟帮忙捧着,匆匆的向院外行去。
谁知一出门,迎面就与贾琏撞了对头。
平儿刚要躬身行李,贾琏先把脸一沉,没好气的呵斥道“这大晚上的,你又想去哪里鬼混?”
自从上次平儿当着众人的面,与他唱起了反调,贾琏对平儿的态度也便一落千丈。
“回二爷的话。”
平儿淡定自若的往身后一指,道“是二奶奶让奴婢给老太太送些东西过去。”
贾琏哪里识得什么‘鲛绡纱’?
见那小丫鬟捧的是一匹绸缎,也便没太在意,只冷笑道“你倒真是殷勤的紧,如今眼里怕是只有二奶奶,没有我这个二爷了吧?也罢,等哪日被人踩在下面,可别怪二爷我不念旧情!”
说着,将袖子一甩,便过门不入的去了外书房中。
目送贾琏渐行渐远,平儿默然沉吟了半响,暗道他这话似是若有所指,莫非是院里哪个丫鬟,不声不响的攀了高枝儿?
她之所以怀疑是内部有丫鬟‘偷嘴’,而不是贾琏要从外面‘引进’什么新人,是因为若是从外面聘娶的姨娘,理所当然就比通房丫鬟金贵,压根用不到‘踩在下面’四字。
既然用了这四个字,显然贾琏话里所指那人,原本的身份是不如平儿的。
想通了这节,平儿有心回去禀报,却又恐耽搁了与孙绍宗的会面。
因此略一犹豫,便暂时把这事儿压在了心底,挑起灯笼匆匆的去了老太太那里。
却说到了老太太院外,平儿托人喊出了鸳鸯,把王熙凤那番话一一转述,又关切道“这事儿可千万耽搁不得,何去何从,你得赶紧拿定主意才是。”
“这还有什么好拿主意的?!”
鸳鸯听了这等消息,早恼得把下唇都给咬肿了,此时一脸决然的道“我就算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断不会做他的姨娘!”
“都这时候了,你还发什么狠有什么用?”
平儿搡了她一把,没好气的道“赶紧想想自己到底中意那个,趁早求了老祖宗的恩典,才是正经道理!”
说起‘中意’‘恩典’,鸳鸯脸上顿时显出些酡红之色,捏着帕子期期艾艾的,再不见往日里爽利的模样。
好半晌,才见她把一个名字挂到了嘴边儿。
只是平儿却抢先道“这个却是不成!别忘了他刚被二老爷教训过,眼下就是老祖宗,怕也不好往他屋里塞女人!”
原来被鸳鸯含在嘴里,险些吐露出来的,却正是荣国府里的大众情人贾宝玉。
只是被平儿否定之后,鸳鸯却哪里肯认?
忙跺脚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宝二爷足足小了我三岁,我又怎么会想到他头上?!”
说是这么说,但想到平儿所言不无道理,她脸上却不禁显出几分失落来。
又默然了半响,忽然摇头道“倒不是我假清高,可这府里上上下下,实在寻不见半个能入眼的。”
放在以前,平儿倒未必同意她这说法,但若拿孙绍宗做衡量标准,这话却是半点儿不假。
“那就在外面挑!”
平儿毫不犹豫的怂恿道“选那好人品好学识的穷秀才,先做个秀才娘子,凭你这些年积攒的嫁妆,过几年未必不能供出个举人老爷来!”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可必须选个骨头硬的,大老爷那不管不顾的性子,可未必会因为你嫁了人就善罢甘休,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找上门去威逼利诱。”
“你这话倒说的轻巧。”
鸳鸯听了这话,不由苦笑道“咱们成日里在这深宅大院里坐井观天,上哪儿寻什么学识好、人品好、又硬骨头的秀才老爷?再说真有这样的人,怕也早就定下了人家,如何会轮到我头上!”
平儿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若非成日里耳濡目染的,都是这府里的歪瓜裂枣,丫鬟们又怎么会把贾宝玉奉若天人一般?
于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相顾默然了半晌,平儿若有所思的回头望去,目光在丫鬟捧着的鲛绡纱上一扫,忽然喜道“有了,我这里倒有个法子,管保让你寻到如意郎君!”
说着,就凑到鸳鸯耳边细语了几句……
话分两头。
就在平儿与鸳鸯窃窃私语之际。
外书房里贾琏却正一个人喝着闷酒,眼瞅着刚有了三分醉意,桌上的银壶却已然空了。
“昭儿?昭儿!”
贾琏呼喊了两声,却不见贴身小厮昭儿进来,心下顿时恼怒起来,暗想着这些奴才们,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有兴儿受刑不过告发自己,如今这昭儿刚上位,竟然就懈怠起来了!
“不开眼的狗东西!”
他骂骂咧咧的,正待出去高声呼喊,把昭儿叫回来责骂,就见门帘一挑,从外面钻进个人来,满面堆笑道“二叔莫错怪了他,是我把哄去了别处。”
说着,就把两个小酒坛摆在了桌上,夸张的拍着其中一坛道“正宗的贡酒,是前儿干爹刚赏给我的,可我是什么位份的,如何享用的起这等金贵物件?左思右想,还是送到二叔您这里,才不算是糟蹋东西!”
贾琏听他说的讨喜,便伸着指头笑骂道“你小子果然是个会办事的,怪不得厨房上下,个顶个都夸你呢。”
随即又把脊梁一挺,正色道“说吧,这么舍得下本,到底想求二叔帮你做些什么?”
“二叔这话说得!”
贾芸眉毛一挑,愤然道“倒好像小侄存了什么心思似的!”
说着,他把牙一咬,不客气的坐到了对面,面色阴沉道“实话不瞒二叔,小侄实是与您感同身受,才想着要跟二叔多亲近亲近。”
“感同身受?什么感同身受?”
贾琏有些莫名其妙。
却见贾芸又把那空荡荡的袖子一扯,咬牙切齿的道“二叔您想想,若不是当初那姓孙的,胡乱伤了贾芹的胳膊,我又怎么会平白摊上这事儿?现如今就连我心怡的女子,都上赶着委身给了旁人!”
贾芸追求小红都是暗中行事,而小红勾搭上贾琏之后,自然也不会将这事儿泄露出去。
因此贾琏是丝毫没有怀疑,立刻同气连声的骂道“可不是么!早先咱们府里也没这么些糟心事儿,都是那姓孙的挑唆……”
“没错,那姓孙的真不是个东西!”
贾芸嘴里附和着,就把那贡酒拍开了封泥,给贾琏满满的到了一盏,而他自己喝的,却是另外一坛……
第419章 夜色下的荣国府【中】
大观园中,桃花林畔。
十几支儿臂粗细的红烛,将凉亭映的如同白昼一般,孙绍宗与贾宝玉在凉亭中相对而坐,面前的石桌上,又摆了十几种味道各异的蘸料。
而在石桌的边缘,两个足有半米长的椭圆形餐盘里,正静静的趴着数十只全须全尾,却剥去了满身甲胄的皮皮虾。
清蒸、煎炸、椒盐、香辣……
几乎所有能想到的烹饪方式,都在这些皮皮虾身上尝试了一遍,又以六只为一组,罗列在餐盘上。
每当二人夹起一只,立刻便会有丫鬟上前重新添满,而为了能做到这一点,那桃林之中足足有十几个小丫鬟,正在与那狰狞的硬壳进行殊死搏斗。
再加上负责看顾河灯的丫鬟,这看起来只有一道主菜的简单宴席,竟动用了二十几人伺候,还都是十几岁青春美貌的小姑娘——因为按照贾宝玉的说法,那些死鱼眼珠子剥出来的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
虽然对贾宝玉这种说法,很是嗤之以鼻,但孙绍宗对丫鬟们的侍奉,却又是甘之如饴,完全没有身为剥削者的愧疚感。
果然是越来越堕落了啊。
却说酒过五味菜过三巡,孙绍宗就开始旁敲侧击的,探听贾政为自己说媒的事儿,可看贾宝玉那一副懵懂的模样,这事儿似乎并未有风吹草动传出。
难道贾政回来之后,就直接偃旗息鼓了?
原本孙绍宗心下其实挺矛盾的,对这桩婚事颇有些左右为难,可眼下这静悄悄的便没了声息,却又让他怅然若失起来。
心下将那贾政腹诽了几句,他忽然又想起了蒋玉菡的托付,忙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在王府见了蒋兄一面,他……”
“琪官现在怎么样了?!”
贾宝玉蹭的一下子攒将起来,激动的望着孙绍宗。
“受了王爷以些责罚,不过人还是好好的。”
孙绍宗斟酌了一下,用了个稍微婉转文雅的说辞“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和你从此相忘于江湖。”
“从此相忘于江湖?”
贾宝玉呆愣愣的将这话咀嚼了几遍,这才颓然的坐了回去,沮丧的垂着头,像是要被学校开除的小学生一般,喃喃自语道“倒也是,我如今哪还有脸去见他?”
说着,眼圈一红,又捶胸顿足的道“都怪我没骨气,只是被人逼问了几句,竟然就卖了朋友!我……我实在是……”
眼见他越说越激动,扬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
孙绍宗忙道“其实他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迫于王爷的压力,才说出这绝情的话来。”
啪~
谁知宝玉到底还是给了自己一巴掌,哭丧着脸道“琪官如此大度,岂不更显出我那日的卑鄙猥琐?”
说着说着,那豆大的眼泪,就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当初险些被亲爹打死的时候,都没见他哭成这样,如今听说基友要割袍断义了,就……
作为一名纯爷们,孙绍宗心下正自别扭的不行,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宽慰,忽听袭人在亭子外面禀报道“孙大人,我们家二奶奶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要请您转呈给姑奶奶贾迎春。”
王熙凤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孙绍宗心下一动,立刻想到了平儿身上,忙顺势问“人在哪儿呢?可还有什么书信要一并捎回去的?”
“这奴婢就不晓得了。”
袭人摇了摇头,果然如同孙绍宗所料一般,道“要么我请平儿姐姐过来,您亲自问上一问好了。”
“那就有劳了。”
却说旁边宝玉听说平儿来了,也忙擦了眼泪,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显然不愿意把脸丢到贾琏哪里。
不多时,就见平儿到了亭外,不远不近的站住了脚步,躬身道“回孙大人的话,倒没什么书信要托付给您,只是前两天听姑奶奶在信里说,贵府要派人去南边儿采买太湖石,好重新砌一座假山。”
“二奶奶就让奴婢问一问,看是不是已经动身南下了,若是还没有南下,咱们府上倒是存着些备料,姑奶奶哪日有闲,不妨先回家相看相看。”
昨儿孙绍宗刚在贾迎春屋里,躲了一夜的清净,自然晓得她最近并未有只言片语,送到王熙凤手中,就更别说是什么采买太湖石了。
因此立刻猜出,王熙凤要探问的,其实是那‘木材生意’的进展。
只是……
平儿为什么不找别的借口,偏说什么要砌假山?
心下狐疑的揣摩着,孙绍宗随口答道“其实我们府里的下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到了江南,昨儿传信回来,说是订下了不少好石头,价钱也还算合适——所以怕是只能辜负二奶奶的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