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要办什么差事,我也都跟你交代过了。”
王熙凤倚在榻上,中气不足的道“到了南边儿,遇事多和太爷身边的管事们商量,孙家派去的那些人,平时该用就用,暗地里却得好生提防着。”
她平日里说话,都是脆生生的透着爽利,如今身子骨虚弱,便添了些缠绵娇媚,再加上些许的沙哑嗓音,竟似是无数只小手,顺着耳朵一直挠到心里,直挠的人浑身发软,唯有一处发硬!
那来旺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因心下生了暗鬼,也不敢抬头去看王熙凤的脸色,只嗫嚅道“奶奶,二爷刚和孙大人生了嫌隙,咱们就背着他同孙家合伙做生意,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王熙凤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那腔调也恢复了平日的凌厉,横眉立目的呵斥道“我要同谁家合伙做生意,还轮得着你这狗才说三道四?!”
一听这俏里带煞的语气,来旺顿时吓的全都软了,忙叩首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却说王熙凤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两声,便有些喘不过气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几乎便要把衣襟涨裂一般。
平儿忙上前帮她抚弄着后背,又代她解释道“其实咱家二奶奶,也不想在这时候与那孙家扯上干系,只是事情早已经订下了,又已经去信知会过太爷,如今想改也来不及了。”
那来旺便忙道“是是是,都是奴才胡乱想瞎了心——二奶奶放心,我到了南边儿保证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万不能让人昧下咱家的银子!”
王熙凤此时才缓过些劲儿来,又沉声道“我也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这事连你媳妇都得瞒着,但凡泄露出半点口风,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顿了顿,她语气稍稍放和缓了些,又道“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做事,我这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来旺忙磕头谢恩,眼见王熙凤再没有旁的吩咐,这才悄默声的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主母的威严渐渐消退,忍不住便又想起最初那几声娇媚绵软的嗓音来,暗道都说那林姑娘是病西施,却想不到自家二奶奶这一病,竟是如此的撩人儿。
二爷这几日守着她,能听能看却不能吃,倒当真是一桩苦差事。
随即来旺又想到这次去江南,没有主子在上面拘束着,少不得要去见识见识那秦淮风月!
听说南方女子最是水灵不过,却不知有没有像二奶奶这般……
他这里正想入非非,冷不防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那人闪身避过,没好气的呵斥道“来旺,你莫不是发癔症呢?怎得闷着头乱撞?!撞着我倒还罢了,冲撞了孙大人和于翰林,可如何是好?!”
孙大人?
来旺抬头望去,就见面前立着个魁梧雄壮的身形,却不是孙绍宗还能是谁?
这孙大人怎得又来了?!
来旺心下狐疑,却不敢怠慢分毫,忙躬身行礼,又没口子的告着罪。
孙绍宗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只笑着摆了摆手,便随着那管事向大观园的方向行去。
等进了大观园里,那琳琅满目尽是夏日胜景,孙绍宗便笑问道“廷益,瞧荣国府这省亲别院修的如何?”
原来他这次登门,是带着刚刚考取了庶吉士的于谦,过来相看贾兰的。
于谦微微摇头,似褒实贬的道“如此奢华的景致,实在不该在人间显现。”
孙绍宗哈哈一笑,正待说些盖园子的趣事,免得被那管事听出门道,却见贾宝玉快步迎了上来,远远的便拱手笑道“廷益兄,能以三甲末位高中庶吉士的,本朝怕也只有你一人了!”
跟着,又同孙绍宗见礼道“孙二哥。”
他虽然称孙绍宗为兄,却不好意思占于谦的便宜,故而见面都是各论各的。
于谦还了一礼,谦虚道“宝二爷谬赞了,以你的天分才情,只要肯苦读几年,考取功名可说是易如反掌。”
“谢廷益兄吉言。”
贾宝玉苦笑道“只是我这人实在没个长性,之前也曾想过要刻苦攻读,可没几日的功夫便……唉!”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脸却又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今儿你们要相看的学生可不是我,而是我那宝贝侄儿——兰哥儿如今就在水榭里候着,二哥和廷益跟我来吧。”
说着,挥退了那带路的管事,一路介绍着沿途的风景,领着两人兜兜转转的,来到了那藕香榭附近。
“来了、来了!”
却说三人刚踏上那竹桥,在门口放哨的史湘云,便飞也似的到了李纨和贾兰面前,甩着帕子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那于翰林瞧着比孙大人还魁梧些,青面獠牙目似铜铃……”
“去!”
贾探春追上来搡了她一把,没好气的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吓唬兰哥儿——那于翰林分明是个谦谦君子,哪似你形容的妖怪模样!”
“天地良心!”
史湘云立刻喊起了撞天屈“我这哪里是吓唬他?不过是与他顽笑,好让他别这么紧张罢了。”
“你这顽笑也……”
“好了、好了!你们再说下去,就该让人撞见了!”
两人还待分说,旁边薛宝钗忙扯着她们到了隔壁房中,而林黛玉与贾惜春也忙跟着躲了进去。
李纨又匆匆的叮咛了儿子几句,耳听得脚步声近了,便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暂时回避。
等到了里间,便见史湘云揽着贾探春的纤腰,正自取笑道“怎得我一说那于翰林,三妹妹便这般心急火燎的?莫不是思……”
“别胡说。”
薛宝钗又拦住了她的话头,小声点醒道“那于翰林是孙大人的侄女婿,听说儿子都三岁大了。”
史湘云吐了吐小丁香,讪讪道“三妹妹莫恼,我也是随口胡说……”
“没什么。”
贾探春倒是洒脱的紧,毫不避讳的道“不瞒云姐姐,他那篇豪气干云的策论,我是极喜欢的——近年来的文章,论胸襟气度怕是无一能与其相提并论。”
“是啊,这位于翰林的确不是常人。”
薛宝钗也在旁边符合道“先是一篇策论惹得太上皇震怒,从一甲掉到了三甲末位,紧接着却又得了吏部王尚书的青睐,收做衣钵弟子。”
“如今他又考中了翰林——即便是本科的状元,怕也逊了他三分风采!”
“错非是孙大人出面相邀,别人怕是未必能请动他呢。”
贾惜春在旁边听姐姐们都是赞不绝口,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这人学问是好的,就是胆子也忒大了些,连太上皇都敢贬斥。”
贾探春立刻驳斥道“就是要胆大些才好,否则一点儿担当都没有,算的什么须眉男儿?”
史湘云也点头道“没错,我看宝哥哥才真该跟人家学一学呢。”
“嘘~!”
林黛玉这时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快都别说话了,那于翰林已经开始考校兰哥儿了。”
众女闻言便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尤其是那李纨,忐忑不安的,几乎将那帕子扯成粉碎。
便在这呼吸可闻的寂静中,就听外面于谦柔声道“不知你……”
“二爷、宝二爷!”
刚听见三个字,就听门外有人扯着嗓子呼喊道“二老爷喊您到荣禧堂去会客呢!”
第394章 不肖种种大遭笞挞
其实近些时日,因为贾宝玉为人行事大有长进,贾政已经甚少责骂他了——只是这长久以来养成的惯性,又岂是轻易便能消退的?
故而一听说父亲喊自己去荣禧堂见客,贾宝玉那娃娃脸顿时便垮了下来。
期期艾艾的赶到外面,向那传话的婆子探问道“却不知是那家的贵客到了,还要喊我过去作陪?”
不等那婆子回话,他又忍不住胡乱揣测道“莫不是兴隆街的贾雨村又来了?”
那婆子忙道“这次却不是贾府丞,而是个陌生的面孔,听说来了咱家,便点名要见二爷您呢。”
陌生的面孔?
贾宝玉被弄的一头雾水,可既然人家点名要见自己,不去肯定是不成的。
于是他折回藕香榭里,向孙绍宗和于谦告罪道“实在是不巧,府里忽然来了客人,点名要见小弟,小弟怕是只能暂时失陪了——还请两位兄长多多包涵。”
说着,又叮咛贾兰好生应对考校,便自顾自的赶到了荣禧堂中。
而宝玉这一走,旁人倒还罢了,却把李纨急了个够呛,她因是守寡的节妇,实在不方便与外男碰面,所以才特地托了贾宝玉看顾儿子。
谁知这小叔子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一想到儿子如今在外面孤立无援,也没个正经的长辈陪在身边,她便急的团团乱转,恨不能黏上胡子装成男人,好到外面顶替了宝玉。
林黛玉见状,忙悄声宽慰她道“嫂子莫慌,既是寻到二舅舅那里,肯定不是宝哥哥的朋友,他随便应付两句也就该回来了。”
说着,又吩咐紫鹃道“你从后门出去,到那荣禧堂附近候着,若是宝哥哥出来,便催他赶紧回来,莫误了兰哥儿拜师的大事!”
见紫鹃匆匆的去了,李纨又侧耳倾听了半晌,发现儿子在外面虽不说是对答如流,最起码言语相当得体,并不见半分慌乱之意,心下便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耳听得那于谦考校了功课进度,又出了些明心见性的问题,便忽然间没了声息。
李纨情知是到了关键时刻,一颗心直慌的怦怦乱跳,情不自禁的攥住了半边胸脯,正不知疼的发力狠掐,却忽见紫鹃去而复返,在外面便慌张大叫道“姑娘、姑娘!可了不得了,舅老爷也不知为了什么,要生生打死宝二爷呢!”
一听这话,水榭里众女顿时哗然一片,除了李纨之外,却还有谁关心贾兰如何?
忙都一股脑迎了出去,七嘴八舌的探问着。
却原来宝玉到了荣禧堂里,便见一个清瘦高挑的五品官,正由自家父亲相陪着坐在上首,横眉冷目的,竟是极其倨傲。
再怎么说贾政也是贵妃娘娘的生父,勉强也能称得起一声‘国丈’了,区区一个五品官,怎得竟敢在他面前这般无礼?
贾宝玉正自纳闷,就见贾政跳将起来,声色俱厉的喝问道“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既然是忠顺王爷驾前得宠的人,你是何等草芥一般,怎敢无故引逗他出来,一连六七日也不着家?!”
原来那清瘦的五品官不是旁人,正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周谟。
因那日蒋玉菡回府之后,竟与忠顺王口角起来,最后更是扬长而去,连着六七日不见人影。
忠顺王便发了雷霆之怒,勒令周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蒋玉菡搜罗出来,带回王府惩治。
而周谟常派人刺探蒋玉菡的阴私,故而晓得他如今与贾宝玉最是亲近,因此领了王爷的谕令,便毫不客气的找到了荣国府里。
却说贾宝玉见父亲暴跳如雷的模样,顿时唬的浑身都软了,幸而最近胆量见长,才没有哭出声来,只连声喊冤道“父亲明鉴,我与琪官只是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情可言,近日又一直在家忙着诗社的事儿,与他已是许久未见,又何谈‘引逗’二字?”
眼见他推了个干净,未等贾政开口,那周谟便先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了,或是隐藏在家里、或知其下落,您趁早说了出来,我等少受些辛苦,自然也感念公子的好处。”
贾宝玉仍是连说不知。
周谟便又冷笑道“下官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如何敢找到府上来?罢了,原本不想当着老大人,将那些没脸子的事情道出来,如今却是不说不成了。”
说着,他那目光落在贾宝玉腰间,哂道“既然是萍水相逢,并无多少交情,王爷赏给琪官的红汗巾子,却怎么到了公子腰里?!”
贾宝玉当时如遭雷击,直将魂魄都轰散了大半,心下暗道他既连这样机密的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也瞒不过他。
而忠顺王最是宠爱蒋玉菡,万不会因几日未归,就重重处置蒋玉菡——不如便先打发了这周长史,免的他再说出别的事来,更不好在父亲面前交代!
想到这里,贾宝玉便支吾道“大人既然连这等隐秘都晓得,却怎得不知琪官在东郊离城二十里,建有一座紫檀堡——那里有他的田地房舍,既是多日未归,说不定便寄居在这紫檀堡中。”
周谟听了这话又冷笑数声,这才冲贾政躬身道“令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想来琪官一定是在紫檀堡里——下官且带人去找一找,若找着便罢;若没有找着,怕是还要来府上请教。”
说着,便匆匆忙忙的去了。
贾政原本听说宝玉竟然不知死活的,去招惹忠顺王的禁脔,便已经是怒发冲冠了,如今又听说他竟然还没羞没臊的,与人换了什么红汗巾子,更是气的眼歪口斜。
要知道他自从经历过天狗案之后,最忌讳的便是这男男之事!
因此一面送那周谟出门,一面回头命宝玉留在厅中,半步不得外出。
宝玉听他这番吩咐,便猜到今儿是凶多吉少,正热锅蚂蚁似的在厅中乱转,忽然瞧见紫鹃在院里探头探脑的张望,当即便跟得了珍宝也似的,上前攥住紫鹃的手腕,连声哀求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老爷要活活打死我呢!”
还不等细说,贾政的书童走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催促宝玉,去前面花厅里面见老爷,又说是怕他脏了荣禧堂的牌匾。
眼见贾宝玉像是要上刑场似的,一步缓似一步的往外蹭,紫鹃自然不敢怠慢,忙飞也似的跑回来报信。
却说众女听说宝玉求救,便七嘴八舌的乱成了一锅粥,有说去寻王夫人做主的,有说去请贾母解救的,一时却哪里定的下主意?
最后还是薛宝钗站了出来,不容置疑的下令道“听紫鹃方才的形容,宝兄弟怕是闯了什么大祸,眼下便也顾不得许多了——探春、惜春,你们两个去禀报姨母王夫人;林妹妹、云妹妹,咱们三个去老祖宗那里!”
别人都纷纷应了,唯独林黛玉摇头道“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下去,人也不知要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便挑帘子到了外间,冲孙绍宗福了一福,道“孙家哥哥,方才我们那些议论,想必你也听去了不少——二舅舅平日最是推崇你,还请你先过去帮着劝上一劝,也免得他被打出个好歹来!”
得~
原本不过是想帮‘便宜儿子’寻个良师,谁成想竟又因缘巧合的,撞上了荣国府的家务事——话说这荣国府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怎么比戏台上还多呢?!
要按照本心,孙绍宗实在不想掺和贾政父子之间的私事,可林妹妹这楚楚可怜的一福,却又逼得他不得不去——倒不是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实在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
于是他便只好装出慨然应诺的样子,正色道“林姑娘放心,既然是宝兄弟有难,我这当哥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这便过去瞧瞧,此事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嘴上说的慷慨,实际上说的却只是‘瞧瞧’,却并没有承诺一定要管。
说完之后,孙绍宗便急惊风也似的冲出了水榭,直奔荣禧堂而去。
不提众女如何分兵两路,去请王夫人和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