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于谦在旁边也一拱手“多谢叔父挂心。”
果然还是这……
“敢问可是孙治中当面?”
正满意于谦的表现,就见一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拱手道“我家老爷想请于公子、孙大人过去说话。”
孙绍宗眼珠一转,却是立刻压低声音道“你家老爷莫不是吏部王尚书?”
明知他顺天府治中的身份,邀请时却仍把于谦放在首位的,怕也只有那位‘天官’大人了。
话说王尚书竟然亲自来送于谦入场,看来对这关门弟子的重视程度,怕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高出几分——还是那句话,得亏于谦早就成亲了!
“孙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那中年男仆随口赞了一声,又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径自朝着南墙根儿下的一辆马车走去。
孙绍宗忙吩咐孙禧、张成等人,先送两位侄少爷去贡院门口排队,这才领着于谦随后跟上。
等到了那马车前,就见车帘一挑,露出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那吏部尚书王哲,但见他眼角眉梢虽然已是皱纹堆垒,那胡须头发却仍是乌黑如墨,一双深邃的眸子更是炯炯有神。
孙绍宗正待施礼,王哲却先一步摆手道“孙治中无须多礼,我请你过来乃是有一事相告——龙禁卫百户卫若兰转任顺天府刑名通判一事,昨天已经定下来了,想必即日上任的公文,如今也已经送到了卫家。”
虽然对这事儿早有预料,但骤然从王哲嘴里听到了实锤,孙绍宗心下还是有些郁闷。
原本做通判的时候,上面就有个治中压着,眼见自己做了治中,竟又跑来个卫若兰搅局——这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
却说那王哲透露完坏消息,便把目光转到了于谦身上,招呼道“廷益,且到车上说话吧。”
得~
看来他还真是只有‘一事相告’,后面要对于谦交代的,压根也不想让自己听到。
于谦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孙绍宗拱手道“叔父……”
“上去吧。”
孙绍宗自然也不会赖在这里做灯泡,摆了摆手止住于谦的话头,又向王哲告了声罪,便独自原路返回。
不过王哲和于谦倒也没聊上太久,只约莫一刻钟不到,就见于谦施施然下了马车,又向孙绍宗请示了一声,就去寻那孙承业、孙承涛兄弟二人了。
孙绍宗目送三人进了‘龙门’,回头张望时,却早不见了王哲的车架。
他自然更没理由在这里久留,于是招呼上张成、孙禧等人,赶着两辆马车徐徐的出了贡院街。
等到了自家门前,还没等马车停稳呢,就听外面一人粗喉咙大嗓门的嚷道“孙兄、孙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一声嚷,孙绍宗忙也挑了窗帘,回应道“徐兄,莫非许泰已经到了?”
“许泰的船,下午应该就到大通桥码头了!”
徐守业嘴里嚷嚷着,直接上前扯住了缰绳,待那拉车的黑马停住脚步,便亟不可待的跳上了车,探着脑袋道“不过根据我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老许身边还跟着两个江浙水师的百户。”
“这一路上他们名为护送、实为押解,听说路过徐州时,正在那里担任守备的马兴毅,也曾想要在码头上会一会老许,结果却被那两个百户挡了驾!”
这马兴毅乃是广德八年的武状元,也是三甲之中唯一没有弃武从文的一个,故而比旁人早了半步,升任正五品守备一职。
若不是有孙绍宗这个异类在,他原本应该会与许泰一起并称那一科的文武双雄。
却说眼见徐守业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孙绍宗不由失笑道“在徐州时,他们只是路过,自然有办法阻拦老马上船,可到了京城之后,难道他们还能把许泰囚禁在船上不成?”
“只要踏上这一亩三分地,还容得两个江浙水师的百户撒泼?”
“你就尽管放宽心,下午和我一起去迎许泰便是。”
徐守业听了这番话,顿时便去了心中块垒,忙喜笑颜开的拱手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在东便门外订上一桌酒席,到时候咱们三个边吃边聊!”
说着,他也不跟孙绍宗进门稍坐片刻,径自跳下马车,牵了坐骑一路风风火火的去了。
这位年兄还真是急惊风转世……
目送徐守业匆匆远去,孙绍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这广德十一年的春天,实在是麻烦不断啊。
第225章 意料之外
春寒料峭,那大通桥码头上的苦力,却是一个比一个穿的单薄,有那揽下‘大活儿’的,干脆便打起了赤膊。
孙绍宗与徐守业坐在茶棚里,瞧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身上也不禁生出些燥意来。
徐守业把两条袖子往上一撸,露出半截古铜色的胳膊,艳羡道“有时候我还真想像这些人似的,成天傻出力气赚钱养家,什么鸟事儿都不用多想。”
听这意思,倒像是对现状颇多不满似的。
孙绍宗便好奇道“不是都说这码头上是一等一的肥缺么,你这怎得还抱怨上了?”
“肥是肥,可也窝火的慌!”
徐守业仰头灌了一碗茶水,嚼着茶叶梗含糊不清的道“这南来北往的鸟官都得好生应付着,就连那有钱的狗大户,也不好轻易得罪,整日里迎来送往的哪像是什么武将?活脱就是窑子里的老鸨!”
孙绍宗哈哈一笑,指着他那满是络腮胡的黑脸,打趣道“窑子里的老鸨要真长成你这德性,估计早把底裤都赔光了。”
两人这里正说笑着,就见码头上一阵骚动,两个原本正准备往下卸货的商船,忽又撤去了跳板,慌里慌张的避到了一旁。
紧接着便有一条客船,大摇大摆的横在了那空位上,船头一大一小两杆旗帜迎风招展,大的那杆写着‘钦敕九省都检点’,小的则是‘福宁州知州衙门’。
孙绍宗与徐守业对视了一眼,都晓得是许泰到了,于是忙起身向着码头迎去——至于那茶钱,自有小厮负责结算。
隔着老远,便瞧见有一高一胖两个水师百户,提着马鞭从那船上下来,粗声恶气的吆喝着,让刚才商船雇佣下的苦力,先卸下自家船上的货物。
可就算不讲究个先来后到,苦力们收了人家的定钱,也断没有先给旁人卸货的道理。
那工头上前陪着笑解释了几句,却兜头挨了几鞭子,没奈何,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自船上抬下一箱箱的丝绸锦缎来。
“果然蛮横的紧,怪不得能把马兴毅挡回去呢。”
孙绍宗向徐守业一笑,脚下紧赶几步到了近前,照准那打人的胖百户,二话不说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
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胖百户足足转了两圈半,又左脚绊右脚的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来。
那高个百户先是被唬了一跳,随即勃然大怒,撸胳膊挽袖子的往后退缩着,嘴里叫嚣道“你是哪来的疯汉?!九省都检点王太尉的人也敢胡乱伸爪子,难道是要反了不成?!”
“反了?”
孙绍宗嗤鼻一声,追上去抬腿便是一个窝心脚,直接把丫踹进了河里。
“百户大人!”
“有贼人行刺!”
“捉拿贼人啊!”
这时船上便有十几个水兵,或拎着兵刃、或赤手空拳的从船上下来,吵吵嚷嚷的,先给两人扣了个贼人的帽子,就要围上来动手。
徐守业原本见孙绍宗上来二话不说,就直接就动了武,正有些不知所措,眼见此情此景,却忙一咬牙迎了上去,昂然道“本官是巡防营的百户徐守业,这位乃是顺天府治中孙大人,我看谁敢胡乱动手?!”
此时码头上常驻的巡防营官兵,也已经闻讯飞奔过来,远远的瞧见是徐守业与人冲突,更是拼了命的吆喝着,让那些水兵们放下手里的兵刃,乖乖束手就擒。
便在这时,那胖百户吐出两颗后槽牙,也终于有些缓过劲来,杀猪似的叫道“就算是顺天府的治中大人,也断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打人的道理!须知王太……呃~!”
没等胖百户把‘王太尉’三字吐全,孙绍宗一脚便踩的他直翻白眼,又俯下身冷笑道“你这厮竟然还敢提起王太尉!本官虽无缘得见太尉大人尊面,但与太尉大人的女婿却是交情匪浅,故而知道王太尉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头行商贾之事!”
“你们打着王太尉的官旗,却卸下这许多私货,岂不是故意往他老人家脸上抹黑?我刚才出手,正是为了太尉大人的清名着想!”
那胖百户登时傻眼了,他那能想到这一路上的护身符,如今却成了挨打的原因?
孙绍宗这时却忽又放开了他,沉着脸问“许知州不是也在你们船上么?怎得不见他出来?”
“许知州?”
胖百户那跟得上他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愣怔半响,眼见孙绍宗再一次抬脚踩过来,才慌忙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许知州喊出来啊!”
那十几个水兵,如今被二十几个巡防营官兵团团围住,早没了喊打喊杀的勇气,一听这话,倒有大半又跑回了船上,自舱底请出个瘦竹竿也似的高个来。
“老许!”
一见那人枯瘦的模样,徐守业不由得大惊失色,三步并做两步跳上船,扯住那人的臂膀,道“你……你这……这……”
‘这’了半响,他忽又回头怒视那胖百户,咬牙切齿的骂道“直娘贼,这特娘就是你们说的护送?!”
眼见以雄壮著称的许泰,竟然被虐待成这副痨病鬼模样,孙绍宗心下也是恼怒的紧,抬脚就待再给那胖百户加上一脚。
“邵宗兄,千万别难为他们。”
谁知许泰却忙叫道“我眼下这副模样,是因为广德九年伤了根本,却与他们两个没什么干系。”
孙绍宗这才放过了那胖百户,指着抬下来的箱子叮嘱道“记得抬到兵部报备,充作军资。”
说着,又向许泰遥遥的一拱手,笑道“许兄,我和守业早早便订下了一桌好酒,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谁知那许泰却又摇头道“我是有罪之人,实在当不得两位年兄如此好意。”
见孙绍宗与徐守业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便又叹息道“实不相瞒,进京之前王太尉亲自见了我一面,将东南九省的形势一一剖析,我才晓得自己竟是个坐井观天的无知狂徒。”
我去~
孙绍宗和徐守业一个船上一个船下,听了这话却都有些傻眼——方才两人还巴巴的琢磨着,要如何给许泰遮风挡雨呢,哪成想他竟然早就已经认怂了!
第226章 听天由命
却说就在孙绍宗与徐守业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面对许泰时。
荣国府里待嫁的贾迎春,也正陷入到两难的境地当中。
而事情最初的起因,源于初九这日一场仓促的移居——为了筹备婚事,贾迎春从某个曹雪芹都忘了提起的犄角旮旯,移居到了贾赦家的西厢小院。
虽说她是个不得宠的,但毕竟担着个小姐的名头,那零零碎碎值钱不值钱的,加在一块也有不少东西,尤其她向来是个没脾气的,下面人自然乐得磨洋工。
故而足足用了半日光景,才算是把东西归置整齐。
眼见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这屋子里终于又冷清下来,贾迎春正自松了一口气,却忽听大丫鬟司棋嚷道“呀~二姑娘,姨太太先前给的两只攒珠累丝金凤不见了!该不会是被谁趁乱拿走了吧?!”
贾迎春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想想方才那许多人,要查起来谈何容易?
一时她只觉的头皮都麻了,强笑道“也未必是被人拿了,说不定是咱们自己落在哪儿了,仔细找找总会有的。”
其实要论相貌、身段,在三个姐妹里贾迎春算是首屈一指,甚至未必逊色林黛玉、薛宝钗多少,只可惜这木讷又怕事的性格,却生生抹煞了她的颜色。
“怎么可能!”
贾迎春是个逆来顺受的,但她屋里的大丫鬟司棋却偏是个强项令,兼且生的人高马大,莫说是一般女子,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如她的。
再加上司棋的外公、外婆王善保夫妇,又是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于是愈发养成了刚烈脾气,平日贾迎春屋里的大事小情,她倒做得了八分主。
此时听贾迎春说的含糊,就知道贾迎春一准儿又是打算不了了之,只气的跺脚道“那两只金凤可是姑娘您最宝贝的首饰,我早上专门装在盒子里的,怎么可能落在别处?”
说着,又愤愤道“二姑娘,你反正也是快出嫁的人了,莫非还怕得罪了谁不成?要依着我,咱们干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把那些糟心事一股脑都掀出来,你也好痛痛快快的嫁去孙家!”
贾迎春听她越说越大声,瓜子脸都吓白了,忙拜佛似的央求道“好司棋,快别喊了,这里可不比别处,若惊动了老爷太太如何得了?”
若只看两人这模样,却哪里分的出主仆?
“二姑娘!”
司棋急的又一跺脚,只震的胸前乱颤“咱们就是要闹大些,才能让那些看人下菜碟的混账行子们,知道这院里究竟谁是主子!”
贾迎春见劝不动她,只好慌里慌张的把门窗都紧闭了,觉着声音已经传不到外面了,这才讪讪道“我看还是算了,反正再过些日子,我就不在这府里了,没必要为了些身外物,再闹出什么事端……”
“二姑娘!”
司棋愈发的恨铁不成钢起来,将那首饰盒重重往桌上一摔,紧抿着丰厚的嘴唇道“我听说那孙参将与他家二爷不同,最是爱糟践女人了!你如今在家里尚且让下人欺负,去了那孙家却如何生受的了?!”
贾迎春闻言紧缩着肩膀,愈发显得柔弱可欺,好半响,才在司棋直欲喷火的目光中,嗫嚅道“兴许……兴许这只是传言呢,再说那孙家既然是咱们府上世交,好歹也……好歹也要看些情面。”
其实她自己,也未必不知道这桩婚事的究竟,只是却实在不敢戳穿那事实,每日里只拿这些幻想自我麻痹。
而这副鸵鸟也似的心态,也彻底让司棋对她丧失了信心,面色阴晴不定变幻半响,忽的一咬银牙,推金山倒玉柱似的,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眼见司棋这番举动,贾迎春的第一反应,却是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这才颤声问“你……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二姑娘。”
司棋一个头磕在地上,又挺直了身子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奴婢这一颗心早就许给了旁人,听说那孙将军是个贪花好色的,若是跟着您嫁过去,莫说保不住清白,就算能保住清白,我心里那人也未必肯信。”
说到这里,她又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所以我求您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好歹把奴婢留在这府里吧!”
听她说起,已经将心许了旁人,贾迎春本就白皙的瓜子脸上,便又少了几分血色,勉强把身子倚在门上,这才没有直接瘫软在地,嘴里颤声道“你怎得敢……怎得敢……”
忽又一咬银牙“我全当方才什么都没听见,你快起来,以后也莫再说这胡话了!”
“二姑娘!”
司棋既然已经把事情挑明了,不得她一句准话,如何肯就这么起来?
于是又一个头磕在地上,不依不饶的道“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能成全奴婢一回,看在这些年咱们主仆的情分上,就放我一条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