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与此同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望北城,也开始了军事动员。
一场维护“人的生命权”的军事行动由此展开。
七个村社的人负责带路、运送粮食,望北城的正规军队携带着枪支炸药和火炮,开始攻击那个联合村社。
在攻击之前大声喊话,让他们交出凶手,就地审判,并且会派出医生治疗村社的疾病。
秉持着不开第一枪的信念,在村社射出弓箭之后,填装好的火炮轰开了村社的栅栏……
几个小村社被攻陷后,并没有进行屠杀,而是安抚了这些人并且为那些被杀死的人举行了葬礼。
最后的大村社之前,大炮架起后的喊话一结束,村社的长老们绑了之前进行出草仪式的几个年轻人送到了军队的面前,表示同意之前的种种条款。
几个参与出草的、懵懂的、只是按照部族习惯做事的年轻人被送到了望北城,七个村社和那个大村社的长老、神女和一些人也被邀请必须参加。
一场关于人生命权的宣传和一场关于谋杀的审判,持续了三天。
既普及了法律,又普及了法律的原由,同时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三天后,那些参与猎头的年轻人被判处枪决,万众欢呼,以人的权利为基础的法律概念也开始深入人心,这一场持续三天的审判就是完美的宣传。
人死了,原本的世界观崩塌了,对祖灵和猎头的风俗的质疑产生了,甚至于认为那些在之前军事行动中被杀的人应该由村社长老负责而非望北城军队负责的人也开始出现。
但这还不算完,笔杆子们抓住机会进行了一次声势宏大的宣传。
那个之前被猎头而死的人,被宣传成一个样板。
原本他只是想要去报信的,但在宣传中他成了一个舍生取义的英雄,一个游走在对科学的信任和对原住民的尊重之间痛苦的勇士。
简单的故事经过宣传鼓动专家们的炮制,味道完全变了,故事变成了这个模样:
那个人笃信科学,笃信文明,笃信新的种植方式和新的生活方式可以让村社的人过得更好。为了这个让人人都能享受文明与科学的进步带来的益处,他甘愿来到了村社教授这里的人种植、开垦和用草药治疗一些简单的疾病。
瘟疫爆发,他尽量去救人,同时也劝阻出草的行为是野蛮的,也是对瘟疫毫无意义的行为。然而村社的长老虽然尊重他,但却没有听他的,而是选择了继续进行出草仪式。
那个人知道这种仪式是无意义的,但却知道如果没有出草仪式村社的人就不会知道出草并无意义,这是一个绕不开的悖论。
在犹豫了一晚上之后,那个人决心以自己的死,带来这个族群对文明的认同,带来这个村社放弃出草这样野蛮而无意义的习俗——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对方也是人,和他一样的、天地间的人。
于是他叫一个被他救过的村社成员带了一封信给望北城,希望望北城不要因为村社的野蛮和愚昧而惩罚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教化他们。
第二天一早,带着一种引领“文明”而舍生取心中之义的信念,找到了“出草”小队埋伏的地点,主动让这些人射杀了自己,死前还带着微笑。
实践证明,出草是没有意义的,瘟疫依旧带来的大量的死亡。
作为对比的另一边,则依靠着医生和科学,指导着疾病的预防,并没有大量的死亡。
同样,望北城的人对于那封信也给出了解释:法律的尊严不容亵渎,包括再道德的行为都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法律不是道德,一个人的请求不能影响法律,要法治而不要人治……于是在那个人死亡后,望北城政府要求交出凶手,但在交出凶手后没有对村社进行报复,而是派出了护理小队帮着村社的人重建……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经过宣传,变为了一场关于人性、法律、牺牲、文明、野蛮、冲突、国际主义、怜悯、善良、人、仇恨、爱、疾病预防宣传等等内容的宣传教材。
编写成了原住民的诗歌,到处传唱。
编成了话剧,而且以十分正式的形式上演,引发了许多人的感慨和思考。在看到出草小队埋伏痕迹时留下的那种取义献身牺牲的微笑和戏剧中临死前的独白,成了戏剧史上经典片段之一。
编成了教材,成为开蒙教育语文课本的内容。
编成了一个纪念的节日,成为原住民村社都要参加的盛大集会。
编成了关于法律的思索:那个人请求望北城不要惩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不惩罚会不会招致更多的罪恶?
编成了关于价值观的思索:价值观是否有普遍适用的?为什么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文明中意义不同,甚至善恶都不同?在面对这种冲突的时候如何选择?
这场宣传连同之前的土地所属问题,奠定了今后这里的统治基础。
不是抢占你们原住民的土地,是土地这种自然资源本就是全人类共有的,没有劳动土地就没有意义。我们移民过来是来劳动的,我们保护劳动的成果,我们尊重劳动的所得,但不认可自然资源的私人所有,所以我们没抢你们的土地,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土地和自然资源私有制是说不通这个道理的。
不是我们毁灭了你们的文化,是你们的文化是野蛮而落后的,我们只是来帮助你们横扫迷信的牛鬼蛇神,传播科学与文明的曙光,引导你们过上新生活,我们尊重你们的族群传统和习惯,但这个习惯和传统不能以损害他人权利为条件——并未强制纳贡和税收,采取的也是一视同仁的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政策。
看着和殖民一样,但其实根本不一样。
如果这两条变了,那就是殖民。
第一百一十章 要敢于做梦
与原住民之间的关系、教化、同化,是个缓慢的过程,如同股份制公司对那些海商的影响一样,并不可能一蹴而就。
望北城与村社之间的冲突或是贸易,是按照之前商讨过的结果和长期基调而执行的。那些事发生在陈健前往福建之前或是之后,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也会用这种类似的方式去解决。
贸易公司的事大致有了基础后,陈健前往福州拜会了巡抚陈子贞,同时贿赂了巡按和布政使,以白银购买了大量的耕牛。白银的来源是岛上种植的甘蔗榨糖后以纸币支付工资后,再运送到别处贸易换来的。
陈健给陈子贞送了一份运筹帷幄的大礼,也让陈子贞确信朝廷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不花一银一铜,便能杜绝海贼和倭寇的问题,对于陈健也是热切接纳。
上任之初,兵部给陈子贞的指导方针就是御倭寇于海岸线之外,并且认清了明军在火绳枪使用上和倭寇的差距,认为大炮加巨舰才是帝国的优势。这一点难能可贵,只不过实施起来太困难。倭寇和岸上的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些城墙的外面就有商人故意建造的房屋,倭寇来袭的时候可以方便地登房而入。
随着贸易公司的组建,一部分海商加入了公司,那些倭寇就成为了这些人的死敌,分化瓦解了一部分商人。
只要倭寇不闹,陈健不要做的太出格,巡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惹急了沿海地区乱起来自己这个巡抚还要背锅。试探着询问了一番陈健他准备上疏请求在台湾修建孔庙,陈健表示很支持,并以一个番邦人的身份当场摇头晃脑地背诵了几段论语以示对孔圣的尊重。陈子贞顺便纠正了一下他的句读之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健虚心接受,然后又提出希望可以在福建北部的山区建立一所学堂和医院,由他出钱。主要是为了教授开蒙儿童识字,也可以让一些童生教导孩童句读之事,模仿日本寺子屋的形式只让那些孩童带着地瓜、稻米或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前来入学。
陈子贞当即答允,写了一幅字送给了陈健,陈健与他合了个影,叫人收好了这幅字,以备过些日子将手脚伸到福建北部的贫穷山区和潘洛铁矿附近。
一番交流贿赂酒宴之后,陈健带着一些公司的股东乘船来到了望北城,让他们增加信心,也为了让这些人安心。
这条航线走的多了,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问题。还没靠岸,跟着陈健前往望北城的一些股东就看到不少的新造的渔船在沿岸捕鱼,远远望去还有大片的盐田和扬卤的风车。
晒盐法在江浙地区已经兴起,只是因为盐户匠户制度的原因,很难推广因为这样不好管理。
风车扬卤的办法,是陈健前世建造立轴风车的想法启蒙,如今派来的工匠手段传承早已成熟,建几座盐场还不成问题。
几个小股东眼望着远处的盐田,啧啧称奇道:“本以为陈先生只是个商贾,没想到也懂这些牧民百工之事?几年前我们也曾经过这里,一片荒凉,只有些食人的生番,不想数年之间就有这般风景。”
陈健大笑道:“万一有一天被数万贼寇袭扰,这望北城就是安身立命之地,自然要建好。这里看不清,上面不止有盐田,还有稻田、番薯田、甘蔗农场……”
这话一说,那几个小股东心中一喜。数万贼寇什么的,想想就不可能,若是公司一边打压着还能发展出数万的贼寇,这可是怪了。陈健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有一天招致了皇帝、太监、官员们的勒索或是犯了罪刑后,往岛上一跑那就万无一失。
陈健就像是无意中说了一句,正是说着似乎无心,听者显然有意。
“对了,诸位,公司盈利分红之后,你们想要投钱做些什么?”
一干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有说想要继续投入股本,能够做到如陈健所说的那样,学当年三宝公下南洋,甚至还要把瓷器茶叶这些东西卖到欧洲。
也有说想要功成身退,回乡买上一些地,做个富家翁,让子孙辈读读圣贤书科举求功名的。
陈健啧声道:“这买地何必回乡?不说这岛上,就是别处还有许多空闲的土地。你只要花些钱雇人开垦,回乡买千亩地的钱足以开垦出万亩的新田。再说就算不买地,直接把钱投入公司,或是存入银行,这钱谁也拿不走。不要说在这,只要你手里有银行的存票,在欧洲、在我们那,只要有我们商会的地方都能用。这天下之大,处处不同,可是金银却在哪里都是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