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770章

作者:茅屋秋雨

父亲的酱油作坊被陈健更为便宜的盐酸水解酱油挤跨,乔石肠开办了一家小纺织作坊,过了三年好日子,又迎来了水力纺纱机的大规模推广和棉纱涨价带来的资本流动。

三年好日子,积累的那点钱还不足以买得起一套水力纺纱机和全套的梳棉、绞棉、搓条之类的水力机器。那些靠着土地、航海、走私、贪污、诈骗、投机获得了第一桶金的人先行一步。

兄弟俩很久没坐在一起了,酒桌上的那些吃食也默默地流露出时代变迁的印记。

照明的是煤油灯、喝的是南方群岛的甘蔗废液酿的酒、配菜是据说有火腿味的豆腐干和花生,桌子下摆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烟草和纸卷。

熏的微微发黄的手指熟练地卷起了一截烟,轻咬着被熏得发黄的小胡子,拿出火柴点燃,抖抖手熄灭。

兄弟俩已经喝了很久了,玻璃瓶装的酒只剩下了个底,也到了饭后抽烟的时候了。

之前已经聊了很多,乔石肠接着兄弟的话道:“是,你说的一点没错。技术或是你们说的科学在进步,的确变了很多。可是哥哥,你弟弟我的日子,却被科学技术毁了。

乔石肠猛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叹气道:“如今棉纱的价格一天天地往下跌,手纺的纱哪里比得上那些机器结实细腻?一个破机器就能带动几十个纱锭,可我们却全得靠手。你们整天说要让所有人过得更好,我却没发现,我只看到我过得越来越差。”

“我这还算好的,还能撑下去,大不了不干了,我还有几张股票,总还饿不死。可那些家里还靠女人纺纱的人家,从今年开始这日子过得怎么样?投机商们经常在期货交易所炒棉花,买回来棉花纺成纱,又被挑挑拣拣,干了一年算了算赚了一斤棉花……将将够给自己做条破裤子,不至于光着屁股出去。”

“你们不是替穷人说话的吗?如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家别的党派都在趁机搞事情,反倒是原来最积极的你们连个屁都不放。”

乔铁心默默地又卷了一些烟叶,递给弟弟续上省一根火柴,沉默许久道:“弟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的难听点,你们终究是要被消灭的。”

乔石肠啪的一巴掌扇在了桌子上,骂道:“看吧,这就是你们的嘴脸。消灭,消灭……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在闽城越来越没有人跟随了吗?就因为你们动辄消灭、毁灭……”

乔铁心摇摇头,苦笑道:“我们哪有这本事?消灭你们的不是我们,而是时代。这是进步,我们怎么反对?又怎么可能反对?”

“进步就是让我们过得一年不如一年?谁过得好了?谁进步了?谁得益了?原本有钱的还是有钱而且更有钱,原本我们这些可以自己盈余点雇两三个雇工的反倒落了下去,可原本最底层的那些人仍旧没什么变化。你们到底是为了谁?是,技术在进步,可我们过得还不如原本行会存在的时候。那时候只要有个好心点的行会领袖,总会平衡大家的利益,还能混口饭吃。现在呢?行会算个屁,棉纺行会已经死了,就算想要提高价格,那些闽河上游河谷的水力纱厂几天就会让价格跌落到最下面。”

乔铁心反问道:“你真喜欢原本行会还在的时候?”

对方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或许那时候有明着的欺凌,但最起码道德面子上还过得去。就算不好,就算不对,就算落后退步,可我那时候过得确实比现在要强。你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一听这话,乔铁心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赶忙说道:“你听说我,弟,这不是……”

还没说完,乔石肠就摆手打断道:“你又要说什么不是机器的错,是机器属于谁的错。我信你说的这些,我只问你就现在来说,你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你们能做到吗?在做不到之前,你们怎么办?就干等着?干等着你们整天宣传的那样,等到技术很进步之后?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活在现在?你们为什么不在技术很进步之后再组织你们的党?你们现在活着有什么用?”

乔铁心笑道:“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不断地再做。我们不是在追求十个半小时工作制、追求工人普遍票权这些东西吗?这么说吧,时代是不可阻挡的,你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被时代消灭的。你也别害怕消灭这两字,时代消灭的是有几台小纺纱机的乔石肠,换成一个在工厂做工的乔石肠。而不是要消灭你这个人。我们就算为你们说话,也只能让你们再苟延残喘几年,我们为什么不为将来准备呢?”

“扯淡,我看再这样下去,我这个人也得被消灭,我得吃饭啊。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告诉我就现在闽城,工厂容得下这么多人吗?容不下的这些人怎么办?饿死?等救济?九死一生地去移民开荒出海?我拢共就会这么两个谋生的手段,酱油作坊让你们弄垮了,现在又要把我的小纺纱作坊弄垮,一句轻描淡写的时代的必然就完事了?要是你们的那个什么陈健,我的酱油作坊开的好好的。要是没有什么科学技术实用研究院,我这纺纱小作坊也开的好好的。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太远,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不管我们?”

乔铁心犹豫了片刻,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郑重地点头道:“不管。等你们一无所有了再管。管你们不是我们党派要做的事,现在我们不代表全民的利益。”

第一百零三章 主角与配角(中)

兄弟俩酒桌上的谈话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当中,乔石肠将最后一点甘蔗酒倒进杯子,问道:“哥,我就问你最后一句话。”

“说吧。”

“你们党派在议事会能说上话,在闽郡也有很大的影响力。科学技术实用研究院你们的人也很多。你们能不能帮帮忙,说几句话,提一些提议。不看在我是你弟弟的份上,也看在这么多人越过越惨的份上。”

“怎么帮?”

“让国家出现干预,强制棉纱和棉花的价格。给我们这些小纺纱者一条生路,或者是规定预留出来三分之一的产量给我们。不准再研究新的机器,否则的话天下要大乱的。成千上万的人无事可做,难道这天下还能安宁吗?你们弄出的农场马拉的机械,已经让许多雇农失业,再这么下去几十万人要生存要活命,你们是要负责的。”

“没用。既不可能成功,也没有效果,而且我们是反对你说的这一切的。况且,暂不说我们同不同意,我们内部的事我自己说话也不顶用,要讨论要说服的。”

“那就是没得谈?”

“没得谈。”

乔石肠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是如同每一个酒桌上的弟弟一样和哥哥碰了碰杯,仰头喝干,喊自家的女人来收拾桌子。

第二天一早,几个乔石肠的同行来到了他家,开门便问道:“你和你哥谈的怎么样了?”

“铁石心肠。他们那群人没心没肺,血是冷的,跟石头一个样。跟那群人谈什么亲兄弟?狗屁。墨党那群人知道什么是兄弟?无君无父之辈。要兼爱哩,我这个当弟弟的和别人一样呢!”

“那就是没得选了?”

“没得选。只能那么干了。”

几个人闭着门商量了一番,便又去联络其余的小纺纱工个体小市民,涌上了街头。

街上,从今年前墨党兴起开始闽郡的街头政治氛围越来越浓,但此时在街上演讲的主角不是继承了墨党名号的那个组织,而是一个进步同盟内的名为“民本浪漫社团”的组织。

事实上从几年前开始,新墨党在闽郡的影响力越来越低。在经历了矿工请愿的高峰之后,陷入了活动的低迷期,如今唱起了主角的不再是原本的那些人,而是许多形形色色的组织。

这个早产儿引领了党派政治和内部的学术进步,但终究是早产儿,此时唱不得主角,只能等待自己逐渐成熟长大也在等待时代的成熟和长大。

这几年的发展和经济学的引领进步,让各个组织都有了自己的纲领,一些走的比较靠前的比如这个“民本浪漫社团”已经走上了批判现实的浪漫未来。

他们内部有一流的理论家,至少此时的一流的,因为他们已经走向了批判现实的道路,并且敏锐地发现这种大工厂模式下的未来是要崩溃和普遍贫困的。

街头的那个人正在高声地演讲着,围着的都是一群狂热的小市民,和很大一部分因为水力工厂的发展而趋于破产的小资产者,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对,没有错!市民们,政府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干涉经济的发展,让这种发展的速度慢下去,让财富总量的发展速度等等我们这些穷人。立法者也应该使得我们这些穷人,不受到普遍的竞争的影响才对。”

“凡是去鼓励无限制的生产的人,终究会把国家带入灭亡——就像是你们看到的如今的水力作坊一样,今天他们活的很好很滋润,可是将来呢?这种无限制的、为了盈利为第一目的的生产,带来的是普遍的贫困。等到水力工厂很多的时候,请问谁来买这些纱线?到时候就会陷入毁灭——毁灭的不仅仅是那些工厂,还有那些依附着工厂生存的雇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这样的路走下去只有灭亡一途。所以,如果政府对于致富的欲望加以调节和节制,才是一个真正的好政府,一个真正的为全民的国家。而不是现在一样,鼓励发财、鼓励无限制的生产……这叫什么?这叫本末倒置。”

“什么是本末倒置?为了物而忘了人,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道德没有了、个性没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贫困,而且还坐在一个将来可能会将我们很多人炸的粉身碎骨的火药桶上。”

“想想吧,市民们。几十年们,你们的父辈的年代,当行会还存在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光景?就像是一个制靴的工匠,如果没有人来买靴子,那么他就不会生产——而现在的大量雇工的大作坊呢?他们不会停下来,只会不断地、漫无目的的生产,然后再破产。就像是原本的棉纺行会,当棉纱的数量太多的时候,行会会降低棉纱的产量——而现在?一个个建立起的水力棉纱厂,疯狂地生产着,总要有人需求,可是没有人去调控这一切,直到那些资本更少的人的厂子关闭,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是什么让我们道德沦丧?是什么让我们彼此仇恨?是什么让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苦?”

“墨党的那群人,割裂了我们的国家。私有者资产者和劳动者的对立,是一直存在的吗?不!是墨党这群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是他们强加的一种称之为‘进步’的大生产工厂模式的组织结果。”

“可是市民们,他们管这个叫进步,这是多么可笑的事?什么是社会的进步?社会的进步绝不是要把人和物分开、把资本和劳动分开、把资产者和劳动者割裂。这不是进步,这是在退步,退回到道德沦丧、国家破灭的边缘。”

“劳动阶级和资本阶级分离,绝不是时代的进步所必须的。几十年前,农夫仍然是农夫,他们劳动且拥有土地;几十年前,我们这些小生产者既有资本,又要付出劳动。那时候没有这种割裂,那时候还有行会居中调节,可他们却说我们终究会走向灭亡,这种割裂是必然的,这难道不可笑吗?”

“社会生活开始时,每个人都有资本,他们靠这些资本来运用自己的劳动,而且几乎一切手工业者都靠同样由利润和工资构成的收入为生。这是我们的传统——生产资料和劳动相结合的传统。我们舍弃了这些传统,却去相信什么大工厂的发展,前面我已经说过,这种漫无目的、毫无节制的、以盈利为第一目的的发展模式,终究会炸掉,炸死我们所有人。”

“怎么去解决?传统已经给了我们答案,我们的祖先也给了我们答案。”

“把生产工具分给市民,把土地分成小块给予农民,把工厂收归国有由那些道德高尚的家族来管理——市民们,那些真正的、有教养和传统道德的大家族,是不会贪图那点利益的,也不会如同那些资产阶级一样为了利益无限制的生产,将所有人拖入贫困的深渊!”

“在农村,我们要学习当年北方侯伯国的宗法经济:每个按天计费的农业雇工分到一小片土地——墨党的那群人说,这样的小生产是落后,是不能抵抗灾祸的。可是解决起来也很简单不是吗?让那些拥有大土地的地主照顾这些分到土地的雇工——这不是靠良心,而是大地主需要雇工为他们劳动,让他们享受,所以按照逻辑他们一定会保护这些分到小片土地的雇工的。”

“在城市,我们要重新建立行会。当然,以前的行会有压迫,也有不合理,我们当然要改进。现在那些水力工厂的工人,一辈子就只是工人,没有任何的盼头,没有任何的希望——可我们所建立的新的行会,将是这样的:由国家出面支持和干预,提高纱线的价格。任何一个雇工一开始就只是雇工的工资,但是就像是以前的行会一样,从雇工变为学徒再变为熟练工最终变为师傅,以至于行会的领袖和头人。”

“我们要恢复这个被割裂的国度,要恢复人的荣耀,要赶走资本和劳动的分离。让每个国人都是劳动者,也让每个国人都是有产者!这就是我们许诺的世界。”

“这个世界比起墨党那群人所许诺的未来要容易的多,也现实的多。市民们,就像是工厂一样,如国国家出面干涉,行会重新组织起来,工厂的收益分出一半给劳动者,控制工厂的生产数量,保护我们这些既有劳动也有小资产的人,我请问怎么可能会出现普遍的贫困?”

“众所周知,资产者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而墨党的那群人每一天都在为我们这些小资产者被消灭而欢欣鼓舞……哈,那我们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那些大家族和官僚们。至少,比起这两种人,他们还更好一些,也更有道德。我们是脆弱的,除了依靠他们别无办法,所以不要去怨恨那些大家族和官僚以及那些隐藏的贵族。至少,他们没有把我们逼上绝境,至少他们没有让我们破产!”

“想想吧!假如你是个农业的雇工,你在地主的庄园附近分到了二十亩地。在做完你的事之后,再去帮地主劳作,而遇到灾荒的时候地主会救济你,因为是你让地主过上了不需要劳动就可以享受的生活——比起现在你们的工作被马拉的机械抢走,难道不是梦一样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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