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被陈健非要随行的李旦笑呵呵地看着这些死人,心道:“这些人果然厉害,片刻之间就能将这些倭人屠戮干净。手段之高,只怕不低于在吕宋屠杀的西班牙人。跟着这些人绝不会错。”
他倒不是那些没见过战场的年轻人可比的,出海吕宋也是九死一生,又亲眼见过几年前马尼拉城的大屠杀,这样的血腥味他早已习惯。
孙元化等人虽然也见识过了浮尸饿殍,但是战场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对于战争的认识也从这战场上焕然一新。
在战场转了半圈熟悉了战场杀戮后的血腥,便道:“先生,若是能学到这样的练兵之法,倭寇之乱倒也不足为惧了。”
陈健摇头道:“制倭于大海之上,那是上策。等倭寇上岸,再行征伐,那是落了下乘的。你们军中也有各种大炮,这是优于倭人的。而对火绳枪的使用,未必比得上倭人。这倒不是我说的,是福建的军门们说起的兵部的意思,兵部的大臣们觉得倭寇火铳很强。你也看到了,这火器强弱,未必在火器是否犀利,而在于使用火器的人能否做到令行禁止,不得命令不得开枪。”
孙元化点点头,之前排枪的震撼不需要说再多,那就是最好的证明。略微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战场,暗道:“果真如此,就算有这样的火铳,若是不得命令便胡乱开枪,等到敌人冲到面前的时候并无铅弹,自然军心涣散。按先生所说,离得越远用火铳齐射杀死的敌人越少,而离得太近又需要军心士气,说到底明白了这火枪怎么用还是比不过编练出一支可以令行禁止的士兵。”
于是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样的军心士气,靠的是什么?”
陈健想了想道:“纪律和训练,这是战场之外。而战场之前,需要的是钱。没有钱,打不成仗的。这一仗,我许出了许多的银两,自然士兵听用。都说兵过如洗,你也会通读史书的人,印象中可有几支军队可以做到?”
“若论起来,恐怕也就是岳王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吧。不知道先生是靠什么来约束军纪不行劫掠之事的?”
“很简单,钱。否则的话,你觉得我能约束住这支军队?若是没钱,那霸免不得又要被抢一次。所以,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钱从哪来?有了钱,你们大明周边的敌人岂是一合之敌?”
“难道世上就没有一支不劫掠不贪财的军队?”
陈健哈哈大笑道:“可能有,但是为什么呢?岳王的军队除了军纪严明,还因为他们知道那些百姓是自己的兄弟姊妹,已经被金人蹂躏了一次,至少还可以用这个来告诉他们为什么不劫掠。可对我这支军队来说,凭什么呢?这是别国,也不是我们的贡邦,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无名我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无用。”
陈健又道:“之前我从福建救回了很多女灾民,都与这些士兵自行婚配,出征之前又放了两天休沐之假,免不得要做些敦伦之事。这样一来,出征数日也不至于管不住自己,所以强奸之类的事也可以遏制。这就是我说的道,想通了就是很简单的事。”
“可是先生,这种事,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正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今后你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组织一些饱读诗书的人从军,以教化之理训导他们,或许也能做到不做劫掠强奸之事。只不过信这些的不肯从军、从军的又不肯信,却偏偏用信的想法去想不信的人,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孙元化尴尬地笑了笑,这些天他听陈健不止说过一次这些类似的话,心中也开始动摇起那些之前以为理所当然的事。
陈健也趁机苦笑道:“为何打仗?这件事若是能够弄清楚,很多事便要容易的多。一将功成万骨枯,兴亡天下百姓苦,初阳啊,你们这些人喜好军阵、几何、操炮之法,你想过到底为了什么吗?”
“自然是为了天下安宁。”
“天下是谁的?”
这个问题有些麻烦,孙元化知道怎么回答,长叹道:“先生,不管如何,若是贼寇入境,必然是烽火万里,无数人流离失所哭号连天。”
“这当然是。只是那些没有敌寇入侵而易子而食的百姓,又怎么说?他们的哭号又有几个人听呢?兄弟阋墙,外御欺辱,这是首先要做的事,从未错过。你是对的。”
陈健哈哈地笑了几声,便道:“我也只是长久没去过战场了,加之之前在福建见过了太多食不果腹的灾民,此时随意有感而发罢了。”
偷眼看了看孙元化,正在那低头思索,陈健心中暗喜。
孙元化这一路从上海到福建,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不曾想过的事,又在淡水听过几次那些灾民的一些关于非天灾的哭诉,心中虽然极力抗拒那些经常被潜移默化被灌输的道理,却找不出反对的话。
一个小小的望北城中的灾民,就能说出太多的故事,而这些最底层的故事是他从未听说过的,而这一切的根源又是什么更是他从未想过的。权利与义务的一些简单的思想启蒙、家与国与天下之间关系的几个月的悄然灌注,让他心中即便排斥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认同。
只是在已经布满了颜色的画布上重新挥毫太难,陈健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弄出一个革新的体系,他的水平有限,所能依靠的也只能是这些人的自我变通。而此时,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将来的潜在的中立者或是抗击外敌的人物。
看到孙元化还在那思索,陈健走过去拍了拍孙元化的肩膀道:“初阳,你心怀天下是好的,但是只学几何算数操炮之法是没用的,因为这些你若不中功名就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想要把你学的这些东西用在你想的那些事上,科举还是要考的。以后你还是多加温习经书,每隔几天我再教你那些几何算数。否则的话,空有一身本事却报国无门,岂不可惜?你若能中举,便有机会行走边关;你若是能够殿前留名,也更有机会做出一番大事。否则的话,你只是白身,又能做什么?”
“先生说的是。我这些天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痴迷于几何算数,还有军阵之法,只觉其中机巧无限,实在是欲罢不能。”
“凡做事总要一心一意,这是没错的。孟母三迁也正是为此。不过凡事也要讲究一个目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先生请说。”
“你是想要穷天地算数军阵之理?还是想要把学的这些报效天下?二者不可得兼,你又不是新建候那样的天纵之才,上马可平宁王之乱、读书可为一派宗师,你是做不到的。”
“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敢和王文成公相比?我想,若是真让我选,我还是选这一身本事报效天下。”
“对,总要明白自己做什么。既是这样,我这个当先生的便送你一程。”
第八十四章 告状
孙元化还没明白过来陈健要怎么送一程,陈健指着远处的被俘的桦山久高等人道:“这几人便是这些倭人的将领。说起来,这些人也曾在朝鲜打过仗,自从壬辰之乱后,虽然也有斩获倭寇首级的,可是这样的将领人物却是鲜有所获。”
孙元化顿时明白过来,惊道:“这,这。先生的意思是?”
陈健摊手道:“不要想太多。当年冠军侯要不是长平侯的外甥,难道能建下封狼居胥的功勋吗?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领头的主将自然是要献俘于北京的,但是其余逃走的副将,这人头倒是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这样一说,孙元化心中也是一动,陈健又道:“这火枪击发之法你可掌握了?”
“掌握了。”
“那就简单了,你们几人听闻倭人入侵琉球,冒犯天威,便要学那班固投笔从戎,以身犯险。军阵之中,以火枪阵斩倭人副将平田增宗,又向北追击追杀倭人头领数人,不降,击杀。写这些东西我是没本事的,你们倒是可以好好写一写,等去北京的时候也方便你们这些人简在帝心。日后真要是中了功名,要做一番事也容易的多。”
孙元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虽然这样做有欺君的嫌疑,但是不得不说这么大的一个诱惑摆在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而陈健又说了一堆的例子,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
心说:“先生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冠军侯不是长平侯的外甥,又怎么会有机会封狼居胥?先生问我是想一辈子做学问还是报效天下,我已经给出了答复,若是没有这个机会,就算恩师将来多多提携,终究没有可以服人的地方。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朝中军中懂得火铳之法的人可谓不多,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天下安宁。”
人心一旦开了口子,说服起来就容易的多。陈健又道:“琉球仰慕中华文化,通晓汉文之人颇多,告令也都是以汉文书写。这样吧,安抚那霸众人、与尚宁王沟通的事也都交给你们。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你们放心去做就是。我想,阵斩倭人副将、俘获在壬辰之乱中参战的将领这样的功劳或许值三十两银子,但若是你将来中了功名成为文臣那又不同。”
“那就多谢先生了。”
“不必。”
笑着让孙元化和那些和他同来的人去沟通,北面那些逃走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他自己并不是天朝体系内的人,这些功劳也就没有意义,还不妨做个顺水人情送出去,也为以后做些准备。
对他来说,也就是获得明朝的好感、贸易、以及将琉球从贸易中专港的地位赶下这三件事外,并没有太多想要的。
经此一战,琉球王国中亲明一派的大多战死;忠于琉球的也没活下来几个;剩下的亲日一派的经此一战后就是一场大清洗,估计也都会丧失权利。
这倒是给了他足够的机会,今后这地方肯定是成为一个三不管的地方。萨摩藩经此一战内部又要出现巨大的矛盾;在福建用点贿赂就能让琉球经历战乱无力朝贡的名义坐实,十年一贡的话大明的心思也不会对这边多加关注。
朝贡贸易断绝,琉球王室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内部扶植一些人搞掉尚宁王或者架空权利,做起事来也就简单的多了。最起码把这里的一些封建的土地制度变革一下,释放劳动人口的劳动力,至少让这里成为稻米和番薯的产地,利用这里的劳动力提供一些粮食,从经济上控制住琉球。
在荷兰和西班牙将手伸到这边之前,控制住这里,将来排挤和垄断都会很方便。
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在那霸港折腾了一天后,陈健派人去了不远的首里城传递了十分确切些消息。
在这之前流言很多,首里城内已经军心涣散。主和派的人一般都活着,所以都试图让尚宁王投降,加上一些尚宁王已经决议投降的流言让首里城中的人根本无心守备。
尚宁王已经做好了万一的可能,将自己的妻妾们涂抹了脸让他们藏到了山上,大约是萨摩藩的这些士兵名声在外。
可是陈健的忽然出现,让之前的一切都天翻地覆。陈健只说是受到明朝福建巡抚的委托前来,尚宁王自然是千恩万谢,叫人赶紧准备劳军之事。
陈健带着人,在写着“守礼之邦”的大门前参观了一阵,叫人拍了张照片,让人安抚了一番尚宁王后,便让尚宁王写一封求助信。
尚宁王明白事已至此,不写是不行了,本来想着在明朝和日本之间夹缝生存,写了这封信就算是彻底和萨摩藩决裂。
决裂之后,之前入侵朝鲜时候丰臣秀吉让琉球出的军粮的债务算是免除了,当初萨摩藩说是帮着琉球拿了一半,就这件事一直逼着琉球还钱。
可是尚宁王明白这样一来自己其实是赔了,和日本的贸易基本已经不可能。虽然在被攻击到岌岌可危的时候,期盼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宗庙,但一旦事情有了转机倒是心中便有些不太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