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耶稣会派到中国的传教士中,论起科学水平此时也就属利玛窦最高。而陈健派去京城的那十几个先行者,都是靠着自己的关系和声望千挑万选出来的,各行各业都有,俱为一郡之俊杰,有几个又是跟着陈健接触了数年新事物的人,思辨水平也不低。
这些人人数又多,更是有心算无心,掐准了国本、内监、彗星这几件的机会,可以说一来京城就取得了比利玛窦活动多年还要巨大的影响力。
影响力太大,未必是好是坏,在利玛窦看来,这些人至少也能取得自己觐见万历皇帝那样的机会。
实际上他想错了,如果这是私人行为,或许真有机会觐见,甚至可以出任钦天监的官员也未可知。然而这群人不是私人也不是教会,而是一个国家的代表,正使还远在福建海外,不管怎么看都没有直接觐见的可能。
若论礼物,利玛窦靠着一些精巧事物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夸赞。可这群人带来的礼物比他自己携带的可要多得多,而且论起精巧来更是不低……
可以说利玛窦此时感觉,这是他来中国之后面临的最大危机。本身天主教作为外来宗教,想要立足就很难,这个国家从汉末五斗米和黄巾起义开始,就对宗教这东西防范极严。灭过佛、贬过道,至今白莲还在闹。
这群人又不谈宗教,只是祈求贸易,靠着庞大的财力支撑又在泉州救济灾民,而且根据泉州知府送来的消息这群人很知道进退,救济的时候也都打着大明官方的旗号,并没有任何不法之事。这一点就是利玛窦比不了了,而最大的依仗天文数学更比不了,可以预见危机之深。
……可以说,这一次闹出的轩然大波得罪了太多的人,固然声势浩大引起了许多震动,可也埋下了被人反对的伏笔。
但这一切不确定的因素,终于在七月中旬变得清晰起来。
御马监提督太监刑洪出面,邀请在京城的这些人带着火器和燧发枪的演练之法,前往沙盘之中教授近侍使用操练。
同时,所携带的一些礼物也需要在内官面前演练,以便这些内官能够学会后呈献给皇帝……
第六十九章 外交
这些人当即拆箱,除了火枪之外的各色礼物也都一一准备好。
太监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命令直接来找这群人的,而即便有了命令贿赂的钱也必不可少。
御马监的太监们见这些人出售阔绰,给的极为大方,还有很多稀罕之物,也没有露出什么鄙夷之色,极为欣喜。
在来京城之前,陈健就告诉这些人,一定要学会贿赂,并且拿出了足够的贿赂的经费。
太监爱钱,除了钱之外他们估计也没什么能爱的东西,只不过未必非要是金银,一些稀罕的器物比如借用佩之宜阳事的鹿蜀为名的斑马皮,更是了不得的礼物。
陈健很确定万历皇帝也会喜欢斑马皮的,这是个好寓意。
因为大臣们总是给皇帝讲子孙越多越长寿的故事,皇帝对此而相当迷信极为相信,佩之宜子孙的鹿蜀皮又不是什么补药容易出事,取得又是《山海经》中的故事。
早在几年前沈一贯当阁老的时候,就整天忽悠万历,说是“多子多孙,方称全福”。
除了太祖和成祖外,剩下的皇帝大多短命。而沈一贯又说你看太祖有二十五个儿子一百二十一个孙子,成祖有四个儿子二十一个孙子,他们都活了六十多。
对于长寿这种事万历还是很在乎的,也可能是万历这时候生娃已经有些困难,所以沈一贯又打了补丁,说是不一定非要是儿子,孙子多也可以长寿,并且鼓励太子福王可劲生。
虽说都是自己的儿子,但是比起的性命,终究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如果此时能够进献几张宜子孙的鹿蜀皮,皇帝必然欣喜,指不定还要规定儿子们晚上办事的时候一定要在斑马皮上面。
陈健搞得这些东西,可以说都特么是幸臣、太监们擅长的,然而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条捷径。
葡萄牙人文化水平不高,虽然在莫桑比克有殖民地,但估计没看过山海经,也完全搞不懂皇帝喜欢什么,更不可能琢磨着抓长颈鹿、斑马之类的东西做礼物。
荷兰人文化水平更次,拿欧洲那些处理外交的方式与大明交往,动不动就弄几条破船做武力威胁的样子,实则根本没这实力还惹人厌恶。
这一点上陈健还是占据极大优势的,几年前利玛窦觐见的时候也无非拿出些自鸣钟之类的玩意,陈健手中的好东西可比自鸣钟之类的多得多。
这件事也算是一个态度,群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从福建而来的两篇奏章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封是福建道御史方大美的请求蠲免救助。
“……这两年福建年年出灾祸。先是地震不平,又是狂风肆虐。”
“因此臣请求蠲免四样。福建的漕粮、条鞭、叠税、存留这四样都请求免除。”
“臣又请求两条救助,首先要救助那些无可依靠的人,其次要救助那些明年还要干活的人……”
到此为止,这是极为正常的一封奏章。但在这之后的内容,就和以往大为不同。
“这一次福建受灾,以泉州最为严重。但是较之数年前的大灾,泉州的死亡人数反而下降了。”
“一方面是因为那个自称极西之国的人运来了稻米,帮助平稳了米价,让一些奸商不能因大灾而得益。”
“另一方面,这些人教授了番薯种植的办法,而且运来了大量的番薯作为种子。”
“这两件事,都是卓有成效的。所以,臣有两条意见。”
“如今外出贸易的商船极多,而安南、暹罗等地俱产稻米。福建地稀而人广,灾祸又多,所以可以适当见面外运贸易的稻米的税银,并且将每石一分银的税费固定下来,不要要税监高寀等人滥收。如果可以强迫那些出去贸易的船都携带一些稻米,就可以保证福建等地的粮价。福建本身也不是鱼米之乡,并没有米贱伤农的危险。”
“而番薯之事,如今已有成效,亩产众多,可以充饥,味道甘美。泉州许多饥民以此为生而不死,这是十分适合推广的备灾粮。”
“那些极西之国的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番薯的推广本来有两大难处,但这些人所作的《番薯备荒法》却可以解决。”
“第一难处是插秧之法,难以长大,以致秧苗横生。这《番薯备荒法》中说,可以让人手持竹竿,每隔几天就将番薯的秧苗翻弄一遍。这样不能近土,也就不会扎根。”
“第二难处是在北方的贮藏,《番薯备荒法》中说,可以挖掘地窖以贮藏番薯,尤其是河南、山东、陕西等地,天旱无雨,贮藏窖中不会腐烂。”
“大灾之后,种植米麦都来不及收成,唯有番薯却不用担心,三个月就可以收获,而且秧苗也可以充饥。”
“如今江南有冯夷肆虐、北方有旱魃为乱,若是能够在灾区推广,这正是彰显陛下仁心。”
“我已经命人在福建种植番薯作为种苗,请求同意在北方一些灾区推广,可以用海船运送过去……”
这篇奏章一到京城,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正所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不久前叶向高刚刚陈述了此时全国南涝北旱的灾情,这时候这篇奏章自然是有了不同的效果。
另一封,也是从福建送来的。
先是说了一番倭寇的事,又说到倭寇这几年又在到处闹腾,海波未平实在是一件祸患。
“如今福建不止是倭寇,还有红夷、和兰、吕宋、倭寇这些人,而且又多出了个自称夏国的新夷,这些人到底应该怎么对待?是区别对待还是一视同仁?这是需要陛下定夺的。”
“以往的时候,水师有大船和快船。对付倭寇的时候,靠大船驱逐、靠快船追击,这本来是我们的长处。”
“但是现在倭寇却学我们的手段,他们的船也变大变快了。”
“有人说,这一定是因为国朝的奸民私通他们,才把这些技术传播过去的,所以请求严厉禁海。甚至希望将倭寇、和兰、吕宋、夏等国一并视之,因为倭寇也一定从他们那里学到了。我认为这样是不对的。”
“臣以为通倭的奸民之所以络绎不绝,禁绝不能,是有原因的。”
“如果想要彻底禁绝,只能是片帆不得入海,一定要渔者贾者及市籴者一切禁绝才行。”
“只是福建山地多而耕地少,很多人都是依赖出海贸易或是捕鱼为生的,这是他们的生命所系,所以没有办法断绝。”
“如果让乡里严厉地实行连坐法,只要发现出海的就连坐,的确是可以制止的,但是祸乱也是出现。”
“那些生在内地却漂流出海的人,本来已经犯了大忌,但是他们心系故土仰慕陛下的圣恩。一旦连坐禁海,这些漂流在大海上的人恐怕再也不会回来,这样一来他们反而会去帮助倭寇,甚至加入倭寇。”
“福建靠大海为生的,在泉州和漳州有数万人。一旦禁绝大海实行连坐,这就是数万的倭寇,所以万万不能禁绝。”
“的确,有奸人私通倭寇,并且与倭寇进行贸易。但是除了倭寇之外,这些商人也前往吕宋等其余的地方。吕宋就是三宝太监当年下大洋的时候去过的地方,这都是有记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