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在场的商人们对于陈健抛出的附赠品极有兴趣,银镜是一项赚钱的产业,就算十年他们也等得起。
算起来也不过是相当于把钱借为高利贷,十年后收回本金的抵押物,剩余之后几十年以及后代的利润就是利息。
这样一来,一些偏远郡县的销售划分也不再是鸡肋,就算是那里不需要太多水泥,可是十年后却有一个已经被打开的银镜市场。
这一次众商人们也想清楚了,钱多的自然是准备拿下都城和几个沿海郡县的市场,钱少的就算是借出去一些高利贷十年周转以占据那些偏远的郡县。
只要华夏还是统一的市场,只要没有分裂,十年后还是可以稳赚一笔长期收入的。
拥有闲钱的投机商等待的是拍卖大量国有荒地的机会,但现在看来这个机会似乎还要十年甚至更久,不如长期投机到这上面,就算自己将来不用也可以转手卖给别人。
心中有了计较,纷纷写出了自己能够接受的价格,陈健拿到手里后也是喜笑颜开,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预期。
作为讨价还价的回报,陈健在八年后便开始削减银镜的生产数量,减少其余郡县的运送和销售,以确保第十年的时候这些人立刻可以受益。
至于隔壁那些需要推销坩埚钢的,则就简单的多了。
坩埚钢的用处很多,但是价格昂贵,所以一般也就是用在工具、刀具、钻刀车刀之类的地方。
质量比起市场上流通的钢质量要好,同时价格相对于同等质量的来说还算便宜。
只不过这些行业都有自身的行会,内部可以协商以确定坩埚钢的购买数量,再从内部重新分配。
陈健也说了,自己不会涉足如今已有的各种作坊,只是销售原料。而因为行会制度的存在,各行各业之间彼此独立,没有一个完全的煤铁钢以及锻造精细加工的复合体,所以坩埚钢的敌人只有那些原本用其余方法生产钢的。
先用刀具来引起这些作坊行会的注意和恐惧,再告诉他们自己不生产以满足他们的初始预期,剩下的也就好谈了。
作坊行会需要陈健帮着垄断坩埚钢锭,以确保其余非行会内部成员得不到良好的原材料。陈健也需要和这些行会拉好关系,也不想树敌太多,有些地方还需要这些本地行会帮忙。
双方一拍即合,勾心斗角一番,定下来价格和每年的大致供货量,缴纳了一笔定金。
另一边,湖霖那里的商谈也已结束。
平板玻璃由都城本地的商人负责销售,商人只负责赚取差价,短期之内价格可以高一点。
而其余的玻璃灯具、装饰品和器皿等,则是委托销售提成的模式,此外商社也会在都城开一个分店,平日可以零售,顺便立足。
不想吃的太多以至招人恨,让出了一部分利益让更多的本地人卷入进来,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加上前几天让人印象深刻的宣传,市场可以算是基本打开了。
等送走了这些人,陈健总算是松了口气,揉了揉喝过酒后有些热的脸,找了些冷水洗了一把。
湖霖走进陈健的房间,看到账单就在桌上,没有压着镇纸也没有横着笔,意思是可以随意看。
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忍不住叫了一声,走出来道:“陈兄弟,你可是发了财了?算起来如今手中的钱财,在闽城也能排的上号了吧?”
陈健拍了拍脸,苦笑道:“我这是透支了十年后的收益,一次性提现了啊。这些不过是现金,论起那些地产、房产之类的,我在闽城算什么呀?人家有上万亩土地的大庄园,我可没有。就算我能再活五十年,单单是之后四十年卖镜子的收益,也不只是这些。”
湖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你可是要急着做点什么事?你这是五十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要做事的很多,再说还有你在这看着我,让我兑现承诺。要兑现承诺,那就得从头兑现啊。孩子的教育、将来的养老、伤残的补助、新的机器,还有新机器出现后的种种情况,都得一一考虑。你觉得多?我还觉得这点钱不够呢。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当初你说几年后问我借一万个银币我直接就答应了吧?柱乾兄啊,一万个银币,什么也干不成。”
湖霖有些赧然,羞笑道:“陈兄弟也不必挤兑我了。当时我想的,不过是国小民寡,自成体系,自给自足。耕织教育,衣食住行,人人出力,不问城外之事。现在看来,那时候终究还是年轻,想的太少。”
“不是想的太少,是你的想法对很多人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但是对我这种人没有诱惑力。能不能成功咱另说,都像你想的这样自给自足了,我的作坊产品卖给谁去?你梦中的小城用铁怎么办?如今那些大的用水力鼓风的大冶铁作坊,一天就能产几千斤上万斤的铁,你算算你那小城每个人一天能产多少?”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柱乾兄,我还是那句话,什么是进步?一个人一天能创造的东西,比以前一个人创造的要多,那就是进步。至于说富者越富贫者越贫,那是可以再想办法的。你不能说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就退回到一个人比现在一天生产的东西要少的时候。”
湖霖点点头,问道:“我是想起来当初来都城之前,那九十多人退出咱们墨党时候你的那番话。你说咱们的目的就是让一个人每天创造的东西比以前更多,说什么咱们要代表最进步的生产力。”
陈健笑道:“对啊,你说谁是进步的生产力?”
湖霖摇摇头,陈健指着自己道:“我啊,还有那些占据成百上千亩地的大农场主、那些使用水力机械的作坊主。我们就是进步的生产力。你还别不信,我问你,比起一人几十亩地要忙一年的人来说,那些拥有上千亩地的大农场主,他们那里干活的雇工是不是每个人每年创造的价值要比一个小自耕农多?再比如那些水力作坊,是不是比那些手工个体创造的价值多?既然多,那就是先进嘛。”
湖霖点头道:“这个我是认同的,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你说的要维护他们的利益,这不是和咱们的目的背道而驰吗?咱们当初说的可是为了更多的人过得更好,可如你说的这种人只是少数啊。”
“怎么会背道而驰?这个维护,是怎么维护?就拿那些大农场主来说,我是要维护他们,但不是说维护他们不交税。好比现在他们都不交税了,把税全都转移到了雇工和小自耕农头上,我问你,这是维护吗?我看不是,这不但不是维护,反而是祸害。”
湖霖皱了皱眉,陈健解释道:“你想啊,贫者越贫还得交税,富者越富还不用交税,那下面的人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只能是拿起枪来干了。干完了之后?肯定是要均分田地,完后每个人分个一小块,这问题不就来了吗?这不是往回退了吗?那你说这怪谁?当然是怪大农场主自己作死。”
湖霖呵呵地笑了一阵,说道:“说笑归说笑,按你这样说,你应该和那些人结党才对啊。”
“对个屁。我张口说半天,不如中下层站起来展示出自己的力量。我指着一面墙说,别挖了,不然要被砸死了。可我又不是神,谁信呢?还不如咔嚓一下这墙倒了一段,砸死几个,剩下的琢磨琢磨,才发现原来这面看起来傻呵呵的墙真是能砸死人的,比我和他们说半天有用多了。”
“再一个,就拿这堵墙来说,他们现在知道该砸谁吗?我看还不知道,他们不会去砸那些挖墙的人,相反会觉得,是那些锄头啊、铲子啊之类的工具在祸害我。既是这样,我得去砸那些工具、恨那些工具,而不是去砸人。”
“大家还都年轻,都需要不断学习。咱们这党派,其实就是个补习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之内,都不是要干大事,而是学会怎么搞党派,怎么搞妥协,怎么退步怎么争取。将来分道扬镳,总好过现在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扯淡连个自己的纲领、诉求、理论都没有要强吧?”
“柱乾兄,闽城的将来,那就是一个演练场。形形色色的主张都会出现在那,真理越辩越明,手段越来越纯熟,分分合合甚至将来大打出手街垒黑旗罢工砸机器震压……习惯了就好了。你得记住一点,不是因为出现了墨党才出现了矛盾,相反墨党是为了各方利益出现分歧之前,就先明白要为自己争取利益。将来分家,势同水火,但是大家都成熟了,哪一边都不至于太过幼稚。”
第一百零一章 幼稚的分歧(中)
对于将来分家或是分裂的说法,湖霖听陈健说了不止一次。
一开始不以为然,觉得陈健有些危言耸听,可是听得次数多了,难免心中也有些惶惶。
湖霖想到,当初在闽城推选党派内部执行委员会的时候,陈健是力推党魁和喉舌的重任,生怕沾到身上一样。
即便他是发起者,即便很多理念都是他先弄出来的,但他却似乎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推脱。
到头来只是担任了掌管党产财务和负责科学宣传的人。现在想来,湖霖觉得陈健怕是嘴上说了那么多,恐怕说的那些哪个都不认同,心思也根本就不在这些事上。
想想陈健说的补习班的说法,湖霖大约有些明白了。
如今连自己都已经晕头转向,对未来的构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原本想的那些,现在看来是可笑的而又简单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和陈健在一起太久以至于被他说服了,但至少此时此刻他确信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过幼稚。
发现幼稚之后,也就意味着对未来更加疑惑。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恐怕此时需要的真的就是一个补习班,而不是结业之后可以力任一方的成熟。
几天后,又是一场早已经开始准备但一直没有进行的聚会,这一次参加的人当真是形形色色,基本上囊括了整个都城最喜欢闲着无事讨论政治或是激情昂扬想要改变种种不公的年轻人。
形形色色说的一点不差,既有从别处来到都城求学的学生,也有官僚的子女,还有年轻的手工业匠人,开蒙先生,旧贵族的子嗣……
种种种种,人数很多,识字的人多,喜欢这种事的人也就多。
对于宴会的主人来说,这么多的人难不住他,都城这样的聚会很多,所以也就经验丰富。
往来的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流,但也算是在各自小圈子里有些名气的人物,又不是那种暮气沉沉的中老年宴会,难免有些杂乱。
要是往常,主人大可以如同一只勤劳的蝴蝶一样,穿梭在各个花朵之间。化解尴尬、分出能够聊的愉快的小圈子……就像是一片草原,点缀着各色的花朵,每个花朵都分为几瓣,围绕着一个中心,杂而不乱。
细心的主人在往常,总能把任何一朵花瓣安放在适合的花蕊附近,所以客人离开的时候总会留下愉快的记忆。
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不再是一朵朵单独的花,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几个从闽城来的人,自然而然那种花朵林立的姿态也就不复存在,比起之前的那些宴会聚会也更为复杂。
正如去年因为人与国家关系的那本小册子在都城这样的圈子中引起了轰动一样,不久前从闽城传来的关于墨党成立时候的七天辩论的内容也一样引起了轰动,甚至比之去年那一场更为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