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陈健摊手一笑,摇头道:“找我的时候证明他们撑不住了,我都过了河了,要桥何用?工匠我要,至于作坊主,入股分红不参与生产有可能,想要和我之前提的条件一样五五分,那就是做梦了。”
“那如果那天晚上他们答应了呢?”
“那我也会答应。我没时间和这群人耗。对了,说正事。柱乾兄,这次找你来啊,两件事。”
“说吧。”
“你回去的时候,带几坛子浓硫酸回去,实在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叫人直接往对方身上泼。我本来琢磨着弄点硝甘油装在小罐里藏田文亮的作坊用煤里呢,后来谁知道他的玻璃作坊停炉了……”
说到这,陈健有些意兴阑珊,湖霖也没听懂那些古怪的东西是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猜测可能和打仗扔石灰差不多。
“陈兄弟,真要打起来咱们其实真不用怕。他们不敢砸慈善商社,我刚带着咱们的人去济贫院那里送去了很多吃的用的,一些雇工也对咱们很感激,又像你说的那样买了些醴酒放在门前供人引用。咱们的熟人里面还有医生,也在商社门前免费诊断了几次……他们要是敢砸,乱子不会小的。”
“嗯。就是时间太短了,要是再有一年时间,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那些人闹事。我跟你说,要是对面那些作坊的雇工工匠来闹事,告诉他们要是被解雇了,我这玻璃作坊收,有多少收多少。”
湖霖答允一声,这件事他还是很在意的,虽然陈健和他说过新工艺可能带来的失业问题,但他也觉得陈健说的长期来看那些失业的可以找别的事做这个说法,此时尚且矛盾,所以也就有些在意。
“柱乾兄,还有件事要拜托你。我现在不但玻璃作坊用不完那些碱,还积攒了一些,不多,五千多斤吧。如今他们不是忙着收碱吗?正好。我和父亲商量过了,他会帮我找个信得过的人,假装是北来的商人恰好运了一些碱过来。他会去找你,你呢,高价收,显得迫不及待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们不是有钱吗?那就花钱就买嘛。”
湖霖算了一下,笑道:“五千斤,怕是算不得什么,他们很轻松就能吃下。”
“没事,就是先让他们吃下这两千斤。然后我每天给他们送去二百斤,天天送,再露点破绽,他们要是不傻,估计就会明白过来。其实我一天也就产三四百斤,不过无妨,大不了我先不生产玻璃,一天三四百斤最多三五天他们就崩溃了。”
“嗯,虚虚实实。”
“这些天我要在作坊盯着,闽城那边的事就全拜托你了。柱乾兄,一旦他们不再继续买碱,立刻去和那些生产灰碱的作坊主说一声,咱们不会和他们抢灰碱生意。到时候田文亮手里屯着那么多的碱,玻璃作坊又干不下去,我倒要看看他那些碱怎么办。毕竟不是他自己出的钱,内部肯定会有不满的,就看他怎么处理了。”
“这我明白,不要树敌太多。”
……
闽城。
田文亮半躺在椅子上,正在和几个人商量真要是得到了陈健的玻璃技术,将来应该怎么抢占别的郡县的市场。
几个账房正在拿着纸笔计算着到别的郡县的运费、损坏率,怎么算都是喜笑颜开。
“东家,只要那陈健不是故意赔本和咱们争才卖出这样的价,那么咱们怎么算都有得赚。别的郡县的行会也就和咱们差不多,他们又管不到咱们闽郡,到时候就等着一个个玻璃作坊都倒闭吧。”
田文亮笑道:“只要先不在那些地方开作坊就好。等到他们干不下去了,再把作坊开到那里。陈健这小子的野心胃口真的挺好,若是全国的玻璃都是咱们控制着,一年那要收入多少?诸位,想想吧,要是让他分去了一半,大家能甘心吗?”
众人都笑,纷纷盛赞决定英明睿智,谁也不想从自己身上割肉。
“我估计也等不了多久了,陈健快撑不住了,现在慈善商社已经只是靠存货撑着了,我叫人去了几次假装预定一批,他都推脱说现在太忙生产不出,让我在等几个月……哈哈哈,几个月,几个月后他陈健的玻璃作坊又在哪里?”
“是啊,现在湖霖天天到处找人买灰碱,高价买,一开始咬定了两倍的价,如今升到了三五倍。如今的局面是商人们游移不定,往来输送需要时间,也都知道咱们这边是什么情况,万一运来了赔了可就不妙了。”
“我估摸着,那陈健肯定是故意压价,年纪轻轻想要靠价格逼得咱们干不下去,然后他在提价。只是他也不想想他手里能有几个钱?不过就算压价,其实这大块玻璃还是有得赚。”
众人都想着将来这生意就是自己的了,如此大的赚头忍不住心花怒放,然而这种美梦很快被一个神色匆匆的人打断了。
“田兄!诸位!出事了!有个外地商人找到了湖霖,他手里有五千斤碱!”
田文亮猛然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回事?你亲眼所见?”
“是,湖霖和他谈完了,兴高采烈地就跟着去了,我叫人先过去搅合了。那个商人也是无意中来到咱们这贩碱的。”
四周有人吸了口凉气,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陈健故弄玄虚?自己把积存的碱都弄出来了好让咱们以为他手里还有?”
田文亮拿起账本翻看了一眼,摇头道:“不可能,他之前买了多少碱我都问过了,灰碱作坊那边的账目也都对。况且这五千斤碱,足够陈健那边又生产一阵,算上之前积压的凑够咱们下的圈套绝无问题。这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要是去北方去买,往来数月,总不可能相距数千里一次买个二三百斤过来吧?一次买数万斤,又不是那个郡县可以轻易凑出的,总要顾及本郡的行业。所以咱们的时间就是半年,半年之内弄不垮他咱们就真弄不跨他了。现在他贪心入了圈套,还不是打砸的时候,诸位,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田兄的意思是……”
“买下来。这是偶然。反正已经投入这么多了。他若不入这个圈套,咱们或许就要鱼死网破舍上一些事将他的商社砸了,可既然入了这个圈套那就套到底,这时候放弃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
第六十二章 东家和雇工
几天后的傍晚,田文亮瘫坐在之前经常正襟危坐的椅子上,少了几分平日里同行议事时候的傲气,多了几分无奈的惆怅。
之前乱哄哄的人都已经离去,屋内只剩下自己和家人,可之前留下的肉眼看不到的裂痕已经在他心中萌发。
在吃下了那五千斤碱之后不久,那个奇怪的商人又拿出了几百斤碱,那时候田文亮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随后的传闻更让这种感觉坐实,有人分明看到那个商人出入了慈善商社,很显然这也是一个坑。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陈健那边的碱根本用不完,可这个看起来唯一的合理的解释却是最不合理的。
碱是从哪来的?
那些同行们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会思考。本来的野心勃勃被这个事实击破之后,就变成了不信任和指责,即便田文亮的威信犹在,可他知道裂痕已经出现,甚至今天夜里就会有人和慈善商社联系。
田文亮的女人端了一杯茶送来,看着忧心忡忡地夫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陪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像是孤独的人想要找个人聊聊一样,田文亮盯着那杯茶,像是和自己的女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样?他们埋怨我做了错的决定,可是几代几十年都是这样的,我做的一点没错。父亲是这么做的,我之前也是这么做的,整个闽城所有想要建玻璃作坊的就必须要来见我,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实在想不通,几代人上百年的规矩应该就是真理,可这真理如今却似乎失效了,根本理解不了那个玻璃作坊到底是怎么回事,更理解不了那些碱的来向与那种玻璃的质量。
“我啊,从十五就跟着父亲学吹玻璃,学了五年学成了手艺,学会的经营。我根本用不着当这学徒从头开始,可我却知道入一行想要干得好自己就得是最好的工匠师傅才行。”
“煤烟熏着,铁管烫着,腮帮子吹得生疼,眼睛被灼的如今遇风就流泪……我吃了多少苦?”
“父亲去了,我自己经营着这个作坊,又有多少人打主意?又有多少人想抢到这个行会会长的位子?二十年啊,二十年!我从个年轻人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现在呢?全要毁了!这百年的作坊要毁了!这家族的名声要毁了!连我自己恐怕都要毁了。”
“凡是作坊的雇工病了,只要不是恶疾,我还是花些钱给他们治病的,过年过节也发些钱货;行会里这么多家的利益纷争,我给撑着,这家多了那家少了,我给协调着,遇到有的作坊周转不开了,我从来都是借钱给他而不是放贷给他……听着平日里大家真心实意地叫声会长叫声东家,心里也舒坦。”
他默默地捧着茶杯,看着荡漾在里面翠绿的叶片,微微转动着,像是看到了自己那些年荣光的倒影,嘴角漾起奇怪的笑,最终又变为不解。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历来如此,都是这样的。怎么几代人上百年都有效的办法,到了今天就没用了?”
“哪一行没有行会?哪一行不都是大家敞开了说明了,该怎么分怎么分不要你死我活,也不准别人迈进来,不只是玻璃,很多都是这样,怎么这规矩就要被打破了?”
“这规矩一破,那还不是血雨腥风,人吃人啊!吃的连骨头都嚼碎连骨髓都要吸出来。到如今却还有人说不如答应了陈健的条件……他们也不想想,答应了咱们还剩下什么啊?”
“这行规里那还有点廉耻,至少面上要过得去,若是连行会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廉耻啊?”
“我看啊,这世道要完……”
田文亮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杯子放下,摇了摇头。
女人宽慰道:“还有别的办法吧?再说咱钱也够了,便是没了办法做些别的也好,你看人家那些囤兰花的不也赚了许多吗?”
田文亮苦笑着摇头道:“干别的?除了做玻璃还能干什么?再说干别的想要挤进别的行会有多难?你忘了当年也有人也想要不入行会烧玻璃,被咱们弄的家破人亡了?”
“是啊,欠下了许多钱,女的也改嫁了,男的上吊了。可那是他底子薄,咱们的家底却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