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狐,你听听外面,听听外面的哭声。他们的儿子夫君父亲,可都是被夏城人夺走了,他们是为了牟城而被抓获的,又怎么能让他们的孩子女人父母在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和全部国人商量吗?我们应该去问问她们是怎么想的。是想离开她们居住许久的土地去别的城邑?还是在这里死守直至穹夕归来?”
“即便要走,也要一起走,不但不能将老弱放在后面,反而还应该以轻壮断后……”
说话间这位贤人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仿佛因外面的哭号而动容。如果真的以轻壮断后,他和自己的家人孩子可能也要在后面,但他知道牟狐不会下这样的决定,这样缓慢而行还不如在城中等死,没有了城墙的保护在敌军眼皮下退走就是找死。
一时间众贤人们纷纷声援,牟狐暗咬银牙心说我还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可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一说,压得牟狐都有些喘不动气,她当然不可能和全部国人商量,因为自己的威望还不足以让族人言听计从,而自己的一张嘴又如何说得动整个权利中心的所有人?
贵族们不想走,因为他们的根基在这,离开后再回来一无所有,野心勃勃的牟狐和穹夕会找准机会收回他们的权利;国人们不敢走,因为他们家底太薄,稍微一折腾便会一贫如洗甚至欠下粟米粮食成为贵族的奴隶。
可为了城邑却必须要走,因为牟狐确信对面的夏城人有办法攻城!起大军三四千,远道千里而来,一无所获而去,首领只怕也不用做下去了。
什么办法她不知道,可她站在一个首领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头脑远比下面的贵族们更清醒。
许久,牟狐长叹了口气道:“既然众人都不愿走,都想和城邑共存亡,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遴选奴隶,给他们国人身份,给他们土地,分发武器,让他们参与守城!公产出一部分,你们众人也要出一部分奴隶和土地。要知道,城邑一旦被攻破,咱们是要沦为奴隶的。”
下面的人一听要让自己拿出土地奴隶,心中一阵肉痛,低头不语。
牟狐道:“只有先给他们土地和国人身份,士气才能高昂,奴隶方能效死,城邑坚不可破。如今不给他们土地和人的身份,难道要用绳子捆着他们去城墙上守卫吗?”
贤人们再一次脱颖而出,称赞道:“狐的办法极好。但城邑自有法度,祖先自有章法。没有功勋怎么能够得到土地呢,没有搏杀敌人怎么可以脱离奴隶身份呢?这是不合法度的。”
“应该先分发武器给那些奴隶,让他们参与守城。守城结束后,再按照功勋定夺,这样才能说服众人啊。”
一时间赞声无数,众人都想:“姬夏未必攻城。攻城未必破城。倘若不攻,那些奴隶自然没有功勋,也就不需要从我的土地中分出来给他们,也不用把我的财产变为国人。倘若真的敢攻城,那些奴隶为了土地必然死战,十不存一,到时候再随便给他们一些土地,倒是省了死了的那九个人了。”
半晌,牟狐无奈地坐下,沉默不语。
她想自己走,可她不走,因为她是首领。
责任让她不能走,首领的责任就该让她和族人站在一起。
权利让她不敢走,她若走了,城邑众人会再认这个首领吗?
许久,长叹一声道:“你们自己挖开了牟城的城墙,自己断绝了自己的生路。”
“可民心如此,我又能如何?罢了……散了吧,告诉族人,我会和他们一起与牟城共存亡。”
第四十三章 东夷震动(七)
既决定要凭坚城据守,牟狐只好派人去通知其余的城邑,任何城邑不得出兵,任凭夏城人如何挑衅都不要出城。
有人提议再派人通知穹夕,但牟狐觉得既然穹夕已经知道夏城人的动静,便不要再去催促。
她担心穹夕军心不稳,急于回师以至于没有派出斥候,或是行军速度太快大军疲惫不堪。
万一大河诸部的军队半途伏击,导致最后一直机动的野战力量被消灭,那整个东夷都会危如累卵,战略的主动权会完全掌握在大河诸部的手中。
面对夏城人的威胁,牟城能做的只有禁止人出入城,城门关闭,只派出一些斥候在城外搜寻夏城人的动静。
城中粮食极多,羽箭充足,正常来说守卫一年不成问题,但牟狐心中依然不安。
牟城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坚守,夏城的大军也完成了休整,开始了进军。
八月初二,牟城的斥候回报,夏城大军旗鼓大张朝牟城而来。
牟城紧闭了城门,找了一些强壮的奴隶逼着他们来到了城墙守卫,以两个国人看守三个奴隶的方式下了死令,奴隶退后即死。
然而陈健带着夏城的军队在牟城附近转了一圈,随后掉头急转东下,朝着东南方的玉矿而去。
分化瓦解,是在敌人腹地作战所必须的。
化族群矛盾为阶层矛盾,这才能最大程度让整个东夷都乱起来。
陈健相信那些拼死累活的奴隶会和被姬柏带回的那个叫碗的女人一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族群,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
对奴隶来说,给东夷人当奴隶和给夏城人当奴隶并无区别,倘若稍微宽松一些这些奴隶便会忘却自己的血缘身份:站在城头对着一群捆绑着的奴隶宣扬族群万胜,奴隶们便会热血激涌奋勇杀敌……似乎只能发生在童话世界。
……
八月初四的傍晚,夏城大军包围了玉矿,轻而易举地攻破了那里的防守,解救了三千奴隶,击溃了六百多监工和东夷士兵,俘获了一小部分工匠。
那些瑟瑟发抖的奴隶只紧张了一天就融洽地和夏城人站在了一起,因为陈健找到了嗟和他所熟悉的宣传队,以及四百多名在榆城矿山劳作的矿工,让他们和那些玉矿奴隶交流。
语言是种力量,经过转译之后为薄弱许多。
语言或许不通,但是肢体却都一样。
夏城的矿工们伸出自己满是茧子的双手;彼此演示着挖矿的动作;比划着说起矿洞坍塌的可怕事故……即便语言不通,可靠着比划和那些东夷翻译,仍旧相谈甚欢。
共同经历的痛苦总会比共同经历的幸福更容易让人靠的更近,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动作就会让彼此产生许多熟悉的感觉。
榆城的矿工们领取了尖镐和铁钎,演示了一下他们在榆城是如何劳作的,又说了说他们的待遇,让那些挖掘玉矿的奴隶们很是吃惊。
榆城的矿工们是最特殊的一批作坊工,一开始他们的待遇就不错因为陈健担心远离榆城这群人会造反,加之都是露天矿,所以死亡率不算高。
牟城的矿奴们确信这群人没有说谎,因为很多东西不真正挖过矿根本不会知道其中的苦楚和细节,显然面前这群强壮的人曾经也是矿工,只是他们过得却比自己这些人要好得多。
他们一个月会吃上一次肉,有的人还有了女人可以传承自己的血脉,这简直堪比梦中的日子。
一天后,一个矿奴们已经熟悉的名叫嗟的人,坐下来和他们好好聊了聊。
聊到最后,便蛊惑他们跟随大军一起将他们的主人埋葬,让他们尝尝挖矿的滋味。
所有的矿奴齐声声地喊了一句同意,他们展示了自己身上的鞭痕,露出了自己常年弯腰劳作凸出的椎骨,盟誓绝不会后退。
但他们也询问了今后该怎么办,嗟回答他们了夏城的规矩,希望他们能够从最基本的人做起,学会大河诸部的语言和规矩便有机会和他们一样。他们深信不疑。
用五年的劳作换来人的身份。
五年,很遥远,将近两千天。可至少有了一丝希望。
而那些鼓动他们抓来那些颐指气使的人送来挖矿的话,更让这些矿奴振奋不已,这种报复是他们想都不曾想过的事,仅仅是听一下就觉得血脉贲张浑身抽搐。
这些话当然是陈健授意嗟去说的,既然已经加入了夏城的体系,在宣传口这方便陈健管的极严,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把宣传基调定下来。
这种事、这些话,放在五年前,陈健绝不会做也不会去说。
那时候夏城不但使用奴隶,而且使用的乐此不疲。
如今这个挑拨奴隶反抗的看似满心愤慨的首领,曾经就是整个夏城最大的奴隶主,累死在他手底下和命令下的奴隶少说七八百,挑唆东北方山林中的氏族战争开辟了一条充满血泪的奴隶之路。
靠着奴隶的支撑他养了第一支脱产军队,开辟了大量的公产土地,收拢了夏城的权利分化了夏城的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