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似乎抓到了?”粟汤想着。
的确抓到了,陈健确认。城邑的首领没死,但是被震昏了过去,十几个亲近的同族拼死抵抗,被冲散了,陈健下令抓住时机不再保持队形五人一队尾随冲击,遇到抵抗一律格杀,不准给对方重整队形的机会,弓手和笛手随后跟上,每个三五十步一人宣传呼喊。
老首领之子跟咱后面,陈健叫人让他速速赶来,确定了手中这个昏迷的人就是城邑首领后,叫人严加看守,叫老首领之子引路去抓他的家人。
猛虎一般的冲击瓦解了城内的防御,没有有效组织的抵抗毫无意义,更多的人则是想到陈健在城下滔滔不绝好似废话的言辞,心中知道敌不过之后想到了一种让自己可以安心不抵抗的说辞:姬夏是真有办法半日破城的,他或许真的没必要派人缒入城中放火杀人?那么新首领不认错反倒射箭导致了夏城人攻城这个说法……是不是也是对的呢?似乎有些道理呢。
这个以如果为基础的逻辑因为如果变成了现实而成立了,夏城人也没有报复他们的侮辱,只是不断地呼喊着近乎一样的言辞,除了抓住那些还在抵抗的人外并没有劫掠。
他们也不想再遭受一次城墙附近传来的震爆,伴随着夏城人的宣传和冲杀,很多人听从了夏城人的劝告:回到屋中在傍晚时分平定后再出来,如果遇到遇到有人劫掠可以直接找老首领之子,他是你们的亲族,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街道上只剩下夏城维持秩序的宣传声,陈健看着那些被抓的人问老首领之子道:“他的家人都在?”
“都抓到了。还有他的亲缘族人也抓了不少。”
陈健逡巡了一圈,看了看那几个反抗最为激烈的首领随从,叫来几个人道:“把他们带去个没人的屋子,打。用鞭子沾了盐水抽,用刀子刺肩胛骨用沾了盐的棍子捅,用烧红的青铜烫,用荆棘刺扎指甲,用麻布卷成团伸到胃里拽。问问他们谁知道放火的事。”
几个士兵光是想想这几种酷刑就有些颤抖,陈健又道:“天黑前问出来,人要是还活着,你们两伍人共享一块封地,分给奴隶三十,要是觉得做不到我现在就换人去问。”
士兵们急道:“不必换人,肯定能问出来。”
“要像讲故事一样。时间、地点、人物、说话的语气、是不是笑着让他们去放火烧死自己族人的,都要问清楚。我认为他一定是笑着让他们去放火烧死自己族人的以求达到自己欺骗族人和咱们相杀的目的。”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肯定是笑着说的。这种人没有人的心,像狼一样凶残。”
士兵们连连点头,深表同意,压着那几个嘴里塞进石头浑身捆绑面如土色颤抖不已的人离开了。
身旁的老首领之子浑身一激冷,就看陈健回过身带着微笑道:“恭喜你啊,你让你的族人免于被坏人欺骗,你拯救了整个城邑的族人,你的父亲会欣慰的。”
说完后带着笑容,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语重心长慈言善语地轻声说道:“做个好首领。”
第六十六章 首领向左士兵向右(上)
敢于承担错误的人是勇敢的,所以重刑之下必有勇夫。
面对夏城士兵高高举起的皮鞭,这些被俘的人没有选择放声大笑也没有怒斥让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而是在荆棘刺扎进指甲和青铜剑烫到伤口的时候就承认了他们做的一切,并且承担了他们没有做但是陈健希望他们做了的事。
用刑的士兵大为兴奋,并在随后约定两伍人分的奴隶不要分开而是学狼皮那样弄成私兵部曲相约在夏城西边做一番大事,为后世子孙留下足够常年祭祀的遗产。
另一间屋子内,陈健叫人弄醒了做了不足一月的首领,遣散了屋子里的其余人,只留下自己。
首领苏醒后,没有破口大骂,而是惨淡地低着头,陈健坐在一旁笑道:“你死定了。但是你的孩子不一定会死。人总是要死的,可死后要是没有子嗣血脉祭祀给一碗饭吃,总有些可怕。你的八个孩子都被抓了,一个都没跑出去,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与人野合有些私生子,我也懒得去找,但是如今不是以前了,女人不能耕田养活自己,总要找个男人才能活下去,你的孩子管别人叫父亲,将来祭祀的时候即便祭祀你,用的却是别人家的田产所得,甚至还要偷偷祭祀,这样一来你又和地里靠偷别人粮食为生见不得光的硕鼠有什么区别?”
面对陈健的指责和威胁,对方表现出一个首领应有的气度,淡淡地回应道:“姬夏可曾听过这样的故事?很久前有些氏族并没有人殉的习惯,直到有个首领第一次开始了人殉。很久后他的家族破灭,后世子孙被接受了人殉习惯的胜利者拿去人殉。”
“从华粟同盟的时代开始,犯了错的首领最多会流放,却不会触及后裔,更不会触动家族用以祭祀而累积的田产奴隶。姬夏想要杀掉我,分掉我的田产,难道就不怕很久之后,有人学你,你的子孙也遭受同样的祸患吗?你开了个头,却看不到尾。你打破了长久以来大家不明说的规矩,我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陈健仰天笑道:“我不怕。我为子孙留下了名望、土地、奴隶,他们比普通的族人起步更高,这是他们所承受的好处。同样,我死后他们可能遭到流放、被杀之类,也比普通的族人更有可能,这是他们所承受的坏处。既然承受了好处,便要准备承受坏处。他如果不愿意,可以不接受我遗留的任何田产,自己去谋生,脱离和我的任何关系,自然也就没有你说的那种灾祸。况且,我从未想过子孙能够万世一系永为望族,如你所言的鸟与鱼,你不是我,不会相信也不会明白我要什么。”
首领哼了一声道:“我听说姬夏至今还无子嗣,所以你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等到你有了儿女之后,还会说的如此坚决吗?你没当过父亲,怎么会知道那种传承的愿念?”
他盯着陈健的双眼看了很久,最后用一种恶毒的语气道:“姬夏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难道不是因为你做了太多这样的事,天地与祖先对你的惩罚吗?”
他以为陈健至少会恼羞成怒,至少会受到震撼,可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失望,陈健站的笔直,目光坚定,嘴里正在哼唱着一曲他从未听过的古怪歌谣,面带笑容,丝毫没有躲闪和犹豫,耸肩道:“那又怎么样呢?我在乎吗?”
首领长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真如他所说猜不透?这种人似乎没有人的感情,冰冷的如同土地,说起子嗣的话题也不能让他退让分毫,难道真有人不想让子孙永远在高人一等的圈子内?
“不会有这样的人,所以他在说谎,要么他就是个疯子。对,他是个疯子……他真的会打破那些没有明说的规矩,他真的会杀我和我的子嗣!”
一瞬间,首领的心灰了下去,带着最后的疑惑问道:“姬夏,你摸着自己的心口说说,难道你真的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来讨伐我的吗?我始终没有想清楚,夏城远在草河,这里与你有什么好处?”
陈健笑笑没说话,也没有解释,自己当然不是因为所谓正义的驱使,但面临一个失败者他没有和对方解释什么,只是反问道:“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如果你的灵魂将来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再问吧。”
“你考虑一下,之前的错误我已经在城前念给你听了,再加上纵火烧死族人的错,一并承认了吧。如果不承认,我会发动全城的人去审判你和你的家人,你知道愤怒的人是可怕的,也是不理智的,而且你的田产奴隶很多,愤怒的人可能会杀死你所有的子嗣后裔,将你灭族。”
“如果你承认,我不会发动全城的人来审判你,首领们会作为审判者而非愤怒的被我说动的国人。考虑到你曾经的功绩,会给你一个葬礼,你的两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可以活下来也不会作为奴隶,我会留给他们二十个奴隶,足够他们生活的田产,祭祀的器皿也会给他们留下,每年还有粟米醪糟祭祀。”
首领回忆起城墙下那些讽刺的演出和话语,略带讽刺地问道:“姬夏比我更清楚这些劳力者愤怒的可怕,也比我更善于操控他们的心,可是姬夏也让他们明白了很多东西,难道就不怕有一天他们清醒后的愤怒降临在你的头上吗?就像你手中的铜剑一样,可以杀人,也可以伤己。你是首领。”
陈健欣然点头道:“那正是我所期盼的,而不是我所惧怕的。我知道你怕什么,所以我可以威胁你;但你不知道我怕什么,所以你的言辞就如此无力。现在你要考虑的不是怎么说服我劝谏我,而是考虑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首领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接受,我会承认我的过错,但求姬夏不要让我死的太过屈辱,信守你的诺言留下我的子嗣,不要被那些劳力者处死我,那是莫大的侮辱。”
“从姬夏走进来开始,就没有质问我的罪刑,其实在姬夏心中这些所谓的罪刑并不是姬夏看重的,是吗?”
陈健站起身盯着他,轻蔑地笑道:“你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心里能带着‘姬夏其实和我一样卑劣恶毒只不过他赢了我输了’这种想法去接受死亡,以安慰自己?那好嘛,你说是就是。”
笑着背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将透光的草帘子垂下,只留下阴暗潮湿和吱吱的老鼠。
第六十七章 首领向左士兵向右(中)
片刻后的另一间屋内,陈健正在摇头晃脑地用通俗的语言念着一堆东西,全都是普通人可以听懂的东西。
那几个负责拷打的士兵已经出去,但是拷打出来的内容让陈健不是很满意,于是利用了一点时间炮制了一下。
“……首领笑着让我们趁夜放火烧死几个人,说那些劳力者死了便死了,只要自己能坐稳首领的位子就好,让这些人仇恨夏城人,互相厮杀后有了血仇,便可以投奔东夷,城内国人也不会反对。”
“我们几个也反对了,问他难道祖先都不要了吗?要去学东夷人的礼仪,将来怎么去见祖先呢?首领说祖先算什么呢?只有这样才能坐稳首领的位子,你们要是谁觉得祖先很重要不敢背叛,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见祖先。我们不敢反驳,只好去烧了那几家的屋子,并且污蔑说是夏城人爬进来烧的,有位老人向外爬,被首领的弟弟又推进了火堆,他已经死在了城墙上,那一定是祖先对他的惩罚……”
念完之后,陈健问那几个被抓的人道:“是这样的吗?要是这样的话,似乎你们只是被蒙蔽欺骗的,罪不至死啊。”
那几个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的迷迷糊糊,还有几个没怎么受到惩罚就已经招认的兴奋地连连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的,一点都没错。”
陈健满意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好好回忆一下,不要忘记啊。”
“这都是我们亲自经历过的,听到的看到的,怎么会忘记呢?姬夏,真的就是这样啊!我们都是被欺骗的!如今已经悔悟了啊。”
“悔悟了,那就证明你们还是可以挽救的。我再念一遍,你们听听有没有遗忘的……”
连续几遍之后,陈健看了看那几个遍体鳞伤之人的伤势,士兵们下手有些重,溃烂的烫伤在夏天根本没可能活下去,知道想要审判就要抓紧时间了,死人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士兵们在外面正在讨论着将来的封地利益如何分配,热火朝天,看到陈健出来又和陈健闲聊了几句后,那些去清点田产仓廪的人也回来了。
“姬夏,攻城之战,城邑一共死了六十多人,其中有三十是首领的亲族,另一半只是城邑国人。首领的亲族都被抓了,很多粟米布帛和田地奴隶,司货姬又不在,我们难以点清,不过很多。”
陈健撕了一块布成条,递过去道:“找些布帛撕成这样,找些粟米熬些浆糊,交叉着贴上,以证明咱们一点没有拿取。怎么说这也是人家城邑的东西,咱们不能乱动,至于说以后的首领给予我们的出兵军粮,那又另说。”
随后小声问道:“粟城那边有没有劫掠的?”
“有几个。但是咱们夏城的军法管不到粟城,我们也不敢动手。”
“记得是谁的话,请他们喝酒稳住他们,一会我去和粟汤说声抓了他们,正好借他们人头一用。”
“粟汤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你们不要劫掠就好。”
“我们当然不会,姬夏不准劫掠,我们劫掠了日后姬夏必然不会重用我们,又不能分封土地奴隶,比起这些,劫掠的那点东西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