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在众人难以抉择的时候,月轮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指着天空喊道:“我月轮在这里冲着天地和祖先盟誓,即便大家推选我当首领,我也会推辞,我这一世绝不会当月邑的首领,只求为月邑占卜祭祀掌管刑法。如有违背,便让天雷落下将我烧死!”
“老首领大家都信服爱戴,我是期待老首领能够好起来,可占卜却并非吉兆。如果老首领真的……真的醒不来,我也不会去当首领!”
下面一片叫好声,对月轮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月轮是当着众人的面盟誓的,这样的誓言一旦违背,族人都会反对。
情势急转直下,月轮擎着被咬破的手指,恶狠狠地看着青臀,喝问道:“你敢这样盟誓吗?你敢说你不想当首领?”
青臀万万没想到月轮会做的如此之绝,楞了一下,狡辩道:“盟誓和这个有什么关系?难道盟誓了你就能说是我放的火吗?”
月轮没有回答,而是再次质问:“你敢这样盟誓吗?你敢说你不想当首领?”
青臀步步后退,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一直在那里说不是自己的人放的火,他是月轮最大的竞争对手,两人在月邑的经营相差无几略占下风,正因如此他才不可能如月轮一样盟誓,因为他的确想当首领,而一旦盟誓就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在月轮如此的逼迫之下,他躲闪的是盟誓,却被下面的人认为是放火那件事,嘘声阵阵。
月轮将青臀逼到角落的时候,忽然转身,青臀感觉压迫顿松正要说话,却听到月轮冲着众人大喊:“他为了当首领,可以烧死月玫;难道他当了首领,就不会这么对我们了吗?当初他掌管土地分配的时候,难道分给自己族人的不是最好的土地吗?这样的人,难道可以让他当首领吗?妄图杀掉城邑中人,按照城邑的法度,应该怎么办?”
质问之后,下面众人呐喊道:“按照城邑的法度,这要被处死!”
“对,用石头砸死他!”
“他就像个虱子一样只知道喝我们的血,不能让他当首领!他能烧死月玫,也能烧死我们!”
“真要打起仗来,他不会像老首领那样最后退走,一定会把我们扔下就跑的!要不是那次大战,老首领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女儿?”
“砸死他!”
人们叫喊着,却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愤怒,偶尔和前面的人有些推搡,局面还在可以控制的地步。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忽然飞出了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个愤怒叫喊的人头顶,顿时流出了鲜血,人群中一个声音夸张而惊恐的孩子声音喊道:“完了!他这是要先砸死咱们这些人啊!快跑吧!我们不砸死你了,你当首领吧……啊……我不想死……”
远处的陈健看的有些尴尬,这样的手段老套却又十分管用,阴谋家用了几千年仍旧乐此不疲,此时的演技毕竟还有些拙劣,比之前世用命血祭差的太远。
他有些可怜地看着远处正在试图逃走和辩解的青臀,再看看那些没有被孩童的牙语吓坏反而更加愤怒的人群,叹息道:“你和月轮可差得远了,死的不冤。”
对于老首领之前的种种决定还是不明所以,陈健却以为这已经尘埃落定,在下面那群愤怒到极点的人马上要被引爆的时候,陈健回身问了身后的月玫道:“月轮有儿子吗?”
月玫本想求求陈健不要让大家打起来,可没想到都已经乱成这样了陈健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愣神之后下意识地回道:“有。”
陈健不再多问,冲着身边的人喊道:“护着月玫,离开这。快!”
喊完之后,又冠冕堂皇地冲着月玫道:“离开这里吧,这里很乱,女孩子小心些,别被踩倒,站在我身后。”
伸出手将月玫拉在身后,随行的夏城年轻人立刻按照平时训练的那样密集地站成了两排,手挽着手站在一起,如同屹立在山顶的轻松,将陈健护在中间,一点点地向后挪动。
愤怒的人群已经开始发泄怒火,就在几个人举起一块巨石砸向青臀的刹那,陈健伸出手遮在了月玫惊恐的眼前。
第六章 等待
从容退到了僻静的地方,月邑的喧嚣还在继续,暴怒之后变成了一种狂欢,青臀家族的粮食、奴隶和土地都将重新分配,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心安理得,毕竟是青臀先做错了。
陈健回头看了看月玫,她还是一脸的惊恐,紧紧地跟在陈健身后,哪怕只是错开了影子阳光照射在眼睛上,也让她有些不安。
“你没见过杀人?”
“见过。”
“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陈健不相信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死人,见的多了也就不怕,前世的爷爷家在黄泛区,很小的时候可以从容地从膨胀而流淌着绿霉的尸体上跨过,这是时代的烙印,他不相信这个时代的月玫可以免除。
月玫躲在陈健的身后,直到陈健停下脚步,这才藏在影子里叹息道:“我是见过死人的。可是……可是我害怕的是……大家愤怒的不是青臀想要杀我,而是愤怒于青臀要当首领这件事?”
陈健点头道:“其实都一样,做了首领,杀的人更多,每个人都怕杀到自己头上,自然会愤怒。”
“首领杀人……只要不是奴隶,总需要法度的,在我们城邑要让月轮按照法度去评定,奴隶不算人,这又不一样。难道你们夏城……你这个首领可以随便杀人吗?”
“当然不是!”
陈健急忙否认,实际上放眼所知的整个世界,没有一个氏族的首领拥有随意杀人的能力。
“首领杀人,是不用刀的。你们西边有座城邑,就在从夏城来这里的路上,那里也刚刚乱过,族人们驱逐了首领。事实上那个首领不曾亲手杀过一个人,可他定下的规矩是每个人都要先耕种公田然后才是私田,不论田地的多少至少活着的人就要缴纳一定量的粮食,于是有些土地少的人生出了孩子,因为要缴纳粮食,孩子在长大之前又不能劳作,年头好还行,年头不好便要扔到水里溺死,死了便少了一份人头税。”
“作为首领,他可亲手杀过一个人吗?但那些被溺死的孩子到底是被他们的父母杀的?还是被首领杀的?你们月邑也是一样,如果换上一个这样的人当首领,大家难道不害怕吗?”
月玫似乎明白了,可明白之后觉得身上更冷了,这和她知道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不再说话,低头琢磨着听到的这一切。
“你父亲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事吗?”
“没有。”
“你母亲呢?”
“很早就死了,在今天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世界是这样的。你刚才说了这些,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城邑外有一片很大的柰子林,据说很久前那里打过一次仗,死了很多人。每年春天的时候,我总看到那里开满了白花,比别处的都多,微风吹过的时候纷纷落下,仿佛春天下了一场雪。我很喜欢那里,觉得这很美,甚至还唱咏过那片柰子林。但你今天说了这些,我忽然想到……那些繁盛的花朵,其实是那些死人的血肉?我一直看到的是花,却从不会想到那些腐烂的肉……”
月玫的语气里满是感慨,陈健叹息道:“或许我今天不该跟你说这些?一直都不知道也是好的。”
“不一样的。就像天明天黑。我要知道天明天黑不会因我而改变,那样的话,我可以自己认为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也可以认为闭上眼睛天还是亮的只是我看不到而已。但我现在呢?就像是一直有人在告诉我:玫,闭上眼睛天就黑了……于是我就信了,并且从不会去想别的答案。这是不一样的。”
脸上泛起的无奈苦笑一闪而过,终于又冲着陈健躬身道:“还是要感谢你。你让我知道了我不喜欢的事,但我不喜欢的事不是你做的。就像我看到的杀人,可杀人的却不是我的眼睛。我从不知道城邑里还有这么多的事……以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似在询问,又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陈健也没有多说,冲着几个人道:“你们送她回去吧,送到月轮那里,那里是安全的。”
几个人应声而出,将月玫护在中间,月玫在离开很久后,忽然回头问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还是知道却不想告诉我?”
问出这句话,她便站在原地,并不挪动,陈健没有回头,半晌才道:“你以后还可以去那片柰子林,仍然去唱那曲你为柰子林唱出的词,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和从前没有任何的不一样。这样很好。”
他没有回头,带着人径直离开,月玫愣愣地看着陈健的背影,回味着最后的那番话,在陈健拐过街角的时候喃喃道:“柰子林没变,可是我变了……”
陈健没有听到这番话,直到回去后很久,才有那些护送月玫的族人回来告诉了他。
“姬夏,你其实也有些可怜她,不是吗?”
“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害怕,也会流泪也会挣扎。我看到了也会可怜,却不代表我因此不去吃猪肉。月邑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月轮不是首领,但也没有人可以成为真正的首领了。”
“可是……看起来还是有很多人反对月轮。我不太懂,但看起来反对月轮的人,就像是咱们夏城的狼皮啊、狸猫这些人一样,是和普通的族人不同的。”
陈健想了一下,抽出了铜剑道:“月轮发动了月邑的人,而这些人就像是铜剑一样,是有双刃的。那些反对月轮的有势力的人,就像是木头。剑刃可以砍断木头,但也会砍到月轮自己,所以他需要用木头做一柄剑鞘,而那些木头也知道剑刃的可怕,明知道剑柄在月轮手中,他们也会和月轮站在一起用自己去做剑鞘的。”
收回短剑,陈健笑道:“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无论如何,月轮是支持氏族冬狩的,看起来也会支持我,因为他之前利用了我,如果不想让我恨他,他会来找我的。”
族人们将信将疑的时候,外面守卫的人轻声说道:“姬夏,月轮带着人来了。”
陈健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安静站好,片刻后月轮走了进来,先是连连道歉道:“实在没有想到,城邑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次也多亏了姬夏,如果月玫真的被烧死了,不管我怎么解释,族人都不会相信的。让那种人当了城邑的首领,就像是一只猫钻进了老鼠窝一样,会毁了城邑的。”
他冲着陈健笑了笑,转言道:“姬夏这一次前往粟城冬狩,我们城邑的首领还在昏睡,我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只怕也不能去。但这件事是首领之前就决定的,即便我们都不能去,也会选出一个人代表着月邑前去参加的。请姬夏再等三五天时间,一同前往顺路。”
陈健苦笑道:“即便顺路,也只能到粟城。夏城并不是当初盟誓的亲族,到了粟城,自然和你们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