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陈健咂摸了一阵,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新军的战法和部族打仗是不同的,需要苦练,又不能平日种田战时为兵……”
娥钺急道:“这个我听说了,夏城的新军是不种田的,娥城虽然并不富庶,但可以支撑百人不种植,公产也能拿得出这百人的吃用。”
“卫城也是一样。”
陈健眼珠一转道:“战车、陶雷、木炮这些都需要苦练,不是谁都能说清楚的。既然三城是兄弟亲族,这些办法当然是可以教给你们。这样吧,每城出百人,在夏城苦练三年,三年后学会了用木炮、陶雷、战车后,夏城便可以将这些东西换给你们。我可以对先祖盟誓,只要你们都不违背盟约,我一定会将这些东西和你们交换。如今就算我换给你们,那些族人也未必会用。”
两人也知道陈健说的没错,如今就算给了他们这些东西,也并不会用,不要说木炮陶雷,便是能够驾车冲锋的两城都未必能够找出一人。
娥钺心中早有计较,这兵肯定是要陈健管的,自己选出的那百人必然是自己的亲族,绝不可能背叛自己族人的那一部分年轻人,再让娥黾统领,在娥城常驻三年,想来数九也知道轻重,不会哭闹。
卫河的想法与娥钺近似,但他想的更为深远,知道了新军的可怕,他很清楚三年后这将是自己掌握的强大力量,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他可以不用再顾虑卫姓亲族的反对,否则自己和卫渊的变革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因此卫河定下的人选是一部分忠于自己的亲族,以及一部分无姓的城民,等到三年后这些人回来自己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陈健为了让两人确信,还当场说出了三年后战车、陶雷、木炮等的交换办法,多少粟米交换都定了下来。
他并不担心技术外泄,因为这三样的核心是火药和几何学,就像前世的那些印第安人一样,用了三年时间学会了开枪、保养,但三十年后仍然不会自己配置火药。
三年的时间,足够陈健做足够的思想工作,他不会违背盟誓,但世界是变化的,三年后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最好的盟约,永远都是结盟的三方都觉得自己赚到了,夏、卫、娥三城的盟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缔结的,主要的事情商定清楚,剩下的就各凭本事,谁能在盟约的范围之内取得最大的利益谁就是真正的胜利者。
在三个人确定了盟约的主要条款后,陈健提议道:“盟誓需要在众人的面前,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盟誓,让每个人都知道背叛的后果,这样才行。如今夏、娥两城的人并不多,还有一部分士兵先回了城邑,卫城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半年前我曾邀请两城的勇士前往夏城较量技艺,如今正好大胜,俘获众多斩首千余,正是可以祭祀祖先告诉他们我们获胜的事,而祖先是喜欢看到部族勇士的勇武的,不妨就将祭祀放在夏城,让勇士较量技艺也成为祭祀的一部分,也方便三城之间的勇士熟悉彼此,将来伍中作战可以互相扶持。到时候我会在夏城备好美酒、吃食、歌曲、戏剧等待两城的勇士。”
卫河深吸一口气道:“姬夏说的极好,半年前我也答应了……可是如今卫城不稳,我恐怕难以离开。”
陈健大笑道:“如今三城同盟,与我盟誓的是卫河首领而非别人。倘若有人想要作乱,夏、娥联军既能打得过数千西戎人,难道还打不过这些作乱的人吗?只要卫河首领遵守盟誓,卫城,无人敢乱!”
这番话掷地有声,依仗的便是之前的大胜和两城雄壮的军队,陈健话里有话,两位首领自然听得明白。
或许,将来的盟约中可以再加上一条:保证三城首领都是三人的直系亲属或是自己定好的人选,否则两城有权干涉……
陈健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但是卫河与娥钺却对此兴趣满满,他们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中欢喜不已。
既然陈健这样说,卫河知道只要将这番话说出去,三年之内,那些心存不轨的族人都会蛰伏起来,谁也不想将来被夏城人绑在木炮上享受比牛马分尸更可怕的刑法。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两个人也都约定到时候一定会带着部族最好的勇士、最美的酒、最好的祭品前往夏城,在那一天共同祭祀。
算了下日子,陈健将这一天定在了七月十五。
“我们派出去的使者已经出发去通知那几个惧怕西戎人的城邑,七月十五之前他们的使者也会到来。到时候除了勇士竞技让他们看到我们的强壮,也要舞动戈矛排列军阵,让他们心服,他们到时候会认错纳贡的。”
“我也会派出使者前往离得较近的一些聚落,让他们的首领也来参加。”
“七月十五,三城将共同祭祀,在众人前盟誓,让祖先和天地听到,让那些使者和聚落的首领看到。”
第九十八章 谁支持?谁反对?
约定好了日子,便到了归乡的时候,返回夏城的路上,一些流言开始在夏城的军中传播。
流言很多,但最让这些士兵们津津乐道的便是关于土地、战功、奴隶分配的流言。
“你们听说了吗?姬夏准备回去后将奴隶集中起来开垦土地,不分奴隶了,只分土地。”
“听说啦,这也没什么。奴隶还是集中在一起干活更快,要不然我们伍能分三个奴隶,还得分出一个人看着他们干活。要是集中在一起,上千个奴隶只要三五个人提着鞭子就行。”
“对啊,反正这些奴隶早晚要分下来。我听说姬夏准备三年后再把奴隶分出来,三年之内奴隶的工作由他安排,但是收获的粮食按照咱们拥有的奴隶分。”
“我不反对。奴隶集中在一起还可以干别的呢。不过要是粮食多些的话,我得和姬夏说一声,不能再只给奴隶吃橡子面了,三年后我可不想归我的奴隶死了。”
“就是呢,奴隶和耕牛一样,活的越久越好……”
“就怕议事会的首领们不同意啊,你们知道吗?我们的首领有些不公允了,上次分配干活的时候让他的儿子干轻活……干活倒是没什么,将来分土地的时候可怎么办?姬夏说将来让氏族首领分配土地,那最好的、容易灌溉的靠近夏渠的土地不都分给她的儿女了?”
“是啊,其实要是首领们都像姬夏这么公允,分不分的也就没什么了,可是她们可做不到。”
“我拼死拼活挣到的土地,难道还要和她们平分?”
或许有人也想到了从前依靠她们生活的时候,迫于内心的道德,这些人不怎么赞同最后一句很自私的话,但内心却都支持,只是冷场了而已。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归乡的路上不断酝酿着,而这些流言是陈健有意无意引起的,在夜晚宿营的篝火旁,他总会无意中提起一些奇怪的话头,逐渐引发了这些人对自己利益的思考和捍卫。
人是有私心的,在超脱了必须团结一致才能活下去的洞穴时代后,这些私心开始蔓延。掌管部族土地、财物的氏族首领们开始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可以预见将来氏族公社分配土地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出现公允的情况。
这些流言持续发酵着,在全军回到夏城后达到了顶峰,因为陈健带着众人祭祀祖先后,并没有直接评定功勋,而是告诉众人延后几天。
骑着马的使者不断离开,前往几十里外的盐村、河阴、商城、阳关等地,让那里的正手将事物暂时交由副手返回夏城。
几天后,夏城所有的被推选出的官员、军队的百夫长、氏族首领、议事会成员和那些通过了学堂简单考核的人,都被陈健叫到了议事会大厅。
大厅经过装饰后已经颇有威严,一排木质的简单凳子,前面是摆放着陶杯的小桌,最前面是一方木台。
大厅的墙壁距离控制在十七米之内,恰好是回声的极限距离,在木台上说话并不会有回音。
五十多人坐在一起,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夏城人推选出来的,可以代替夏城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当然这里的人不包括奴隶。
陈健站在木台上,身边的红鱼捧着一大堆的树皮和木简,坐在下面的人吸溜着浸泡过野菊花和山茶的水,呼噜有声。
陈健微笑着敲了敲木板,示意众人先静下来。
“可能你们很多人都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把你们都叫到这里,在我开始讲事情之前,我先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呢,就是咱们养的雁鹅和野鸭,雁鹅不吃鱼,野鸭吃鱼不爱吃草,如果有一天鱼和草只能喂一种,该怎么喂?”
“第二个故事,就是一群羊在草原上游荡,躲避着狼群。头羊知道哪里有狼,羊群却不知道。这时候,头羊是该告诉羊群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还是不说话带着羊群前进?”
两个故事讲完,下面立刻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地讨论声,他们知道陈健不会无的放矢,虽然这两个故事听起来古怪,可他们还是在讨论后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
“鹅和鸭,鹅多便喂草饿着鸭、鸭多便喂鱼饿着鹅。”
“头羊应该把为什么选那条路告诉羊群,而不是不说话只带着它们走。”
陈健把双手按在木台上,点头道:“很高兴听到大家都这样说,和我想的一样。”
“我被大家推举为夏城的首领,为期三年;你们被大家推举为官员,为期也是三年。我们是被大家推选出来的,那么也就代表了夏城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如今夏城人口渐多,我作为首领已经无法全都管过来,只能通过你们执行议事会的决定,而你们除了做好自己的事,也要如同头羊一样把为什么这么做告诉其余的族人。”
“做出任何一个决定,谁支持?谁反对?这就是夏城发展的首要问题。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可能被所有人赞同,那么我们只能顺着大多数人的想法去做出决定。”
“第一个故事中的鸭和鹅,是咱们和奴隶之间的关系。我可以说,咱们商量的任何一个决定,奴隶们都会反对,如果他们有资格说话的话。夏城是什么?夏城就是咱们这群奴隶主的城邑,一切的法度、规矩都要维护我们维护奴隶主的利益,这一点一定要记清楚,如果有人做错了,你们可以被人选上来,也会被人推下去。这如同房屋的地基,是不能更改的。奴隶有奴隶的道德,奴隶主有奴隶主的道德,在咱们看来爱干活不反抗的奴隶才是好奴隶,在他们看来或许不是,但是他们的想法毫无意义,咱们要让这些奴隶和咱们一样去看待人看待事。”
“奴隶是鸭,我们是鹅,即便我们只考虑鹅的选择,但同样是鹅,有的喜欢吃茅草、有的喜欢吃芦苇、有的喜欢吃粟米……这其中也需要分清楚,做出任何一个决定,是支持的多?还是反对的多?”
“有人要说了,只要有足够的人去统计谁吃什么,分开去喂食就行。我想说,这个姬松当初的想法一样,既想保持氏族生活的无争团结、又想过得富足粟米满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需要至少百人脱产每天去统计这些,咱们支撑不起,日后夏城扩大,更不可能。”
陈健尽量用这里坐着的人都能听懂的话引导着他们,这个浅显的道理这些人都能理解,就算一个氏族吃饭,每天吃什么都会有很多支持的和反对的,何况这种关乎所有人的法度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