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持戟的车右抽出了战车上的标枪,在靠近敌人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将标枪投掷了出去。
战车的快速加上过人的膂力,陈健看到一支标枪穿透了对面的一个人,他喝了一声好,在颠簸的车上全力敲击着战鼓。
鼓声越来越快,战车的速度也在靠近敌阵的时候加速到最大,和后面的跟随步兵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
后面的弓手不再抛射,跟随者向前奔跑,将羽箭射向阵线的后面。
陈健的小战车跟在两辆重战车的后面,战车冲击的方向直指对面人最多的地方,那里是达兀选好的突破口,准备从那里插入到三百多人的中心,将队形彻底撕碎。
可是忽然出现的战车打碎了他的幻想,奔跑的战马略带疯狂,厚重的胸脯将一名吓呆了的草原士兵重重地撞开。
两侧的人看着战车不知所措,但或是被车上的弓箭射中,或是被带着弯钩的戈划过。
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战车就冲破了达兀防御城中的那条阵线,不是全线突破,而是在最中央撕开了一道口子。
防守的二百多草原士兵形成了一条薄线,队形很松散,这些步兵还没有经历被骑兵冲击支配战场的恐怖。
跟在战车后面的夏城步兵则是采用了纵队,三辆战车在前,剩下的士兵排成了十几排跟在后面,只形成了一个七八步宽的正面。
陈健的战车冲进了对面的阵线,两个草原部族的士兵举着石斧想要阻挡战马,却被战马撞倒在地,马蹄重重地踏在他的身上。
车右挥舞着长戟,将战车两侧的士兵击杀,两翼的士兵朝着这边支援,但战车的速度太快,只是略微阻挡了片刻,已经撕破了达兀的防线,朝着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他们的草原部族冲杀过去。
后面跟随的夏城新军填满了缺口,战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步兵也已经跟上,沿着冲开的缺口全力冲击。
陈健握紧了一支投矛,盯着几十步之外的达兀,达兀身边的几十人密密麻麻地将达兀护在中心,他们惊恐地盯着仿佛快刀一样的战车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自己的防线,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想要用手中简陋的武器护卫他们的首领。
陈健不知道谁是达兀,也不想知道,因为达兀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还没资格在他心中留下印象,但他却知道那个骑马的人一定是草原的首领。
左手抓住战车的栏杆,右手握着标枪,朝着达兀投去,刺死了达兀身边护卫的族人。
战车也在这是开始了转向,那些战马还没有适应这种冲击,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举起的石矛选择了朝侧面跑。
身后的步兵此时已经从打开的缺口中跟上,不再跟随战车,剑盾兵排好了队列,叫喊着用人墙的形式冲向了草原诸部。
第五十六章 全歼(下)
许多年后,草原上的部族学会了车轮和知道了战车这个词后,总会有一些经历过阳关之战的老人忽然从梦中惊醒,梦魇着那个他们所经历过的恐惧。
夏城称之为阳关之战,他们称之为金头骨之战,名字不同,可留下的记忆却是一样。
“战车!战车!他们的战车冲过来了!”
这是他们心里永远难以磨灭的恐惧,梦中惊醒后的话语总会歇斯底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战车,几匹马拉动着,快速地冲击着薄弱的阵线,试图阻挡的人会被马撞倒,或是被那些戟手割喉。
没有人可以不经过训练去阻挡冲击的战马,即便草原部族的人整日与马为伴,可他们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冲击骑兵。
他们不会用马镫,没有高桥马鞍,不会用反握投矛冲击的技术,他们的马只作为机动和追击溃兵。
二百人的防线,并不算少,陈健那边也只有不到二百人,可防守的二百人只排成了可怜的两道薄弱的防线,根本无法阻挡战车的冲击。
缺口一旦被打开,后面的步兵冲进缺口将阵线一分为二,全力冲击达兀,缺少的指挥的士兵只是一盘散沙。
速度太快,快到达兀刚刚让一群人冲击狼皮的军阵,自己的阵线已经崩溃,几支标枪扎在他的身边,弓箭不断将他身边最忠心的族人射死,那些排好队列的士兵如同潮水般的攻势……这一切都让他猝不及防。
战车不可能一直直线冲击,在靠近人多的时候,三辆战车同时转向右方,从侧后冲击着草原右翼的松散阵型,让他们无法集结。
只有三辆战车,九个人,却让一百多人的右翼彻底散乱,开始惊慌逃窜,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后面的五十名骑手也抓住了实际,追杀着战场上的溃兵,这不是战斗,只是屠杀。
新军步兵距离达兀只有三十步远了,那些和狼皮交战的士兵无法回头,却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心头慌乱,锐气全无。
“达兀首领,打不过了!走吧!再不走全都得死在这!”
落星大声地叫喊着,他经历过这些战阵的恐怖,比之和自己交战那次更加凶猛,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军阵左翼瞬间崩溃的事,知道这时候再不跑已然来不及。
达兀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仰天长啸,啸声中满是不甘和落寞。
他出生的时候没有花香四溢,没有地生灵芝,可是他的母亲和他说,他的屁股上有一块月牙一样的胎记,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达兀:“我的达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达兀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因为这种天生注定的想法,让他有了一统草原诸部的雄心,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他都会在河里转头看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胎记,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考验,结果从自己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凡是月亮照耀的地方都会是自己的牧场,要不然为什么部族别的人没有胎记,偏偏自己有呢?
有时候,人是需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才会让心登上更广阔的舞台。
当达兀一天天得到了部族的厚爱,部族一天天扩大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真的与众不同,整个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和自己抗衡。
哥哥,父亲,那都是草原上很厉害的人,可他觉得自己比他们要强,所以自己就是整个世界最强的人。
直到此时,当对面的士兵叫喊着冲击自己最后的防线,当自己的右翼已经崩溃时,当落星大喊着让他逃走时,他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一仗是他指挥的,败了,败得比父亲还要彻底,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希望这是梦,可这不是。
耳边的厮杀声已经模糊,心头的血涌到了头顶,眼前有些黑,耳边传来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际,直到落星重重地打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身边几个部族的首领已经开始奔逃。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厮杀马上就要崩溃的战场,右翼战车在横行,将松散的族人冲的更加散乱,没有人敢于反抗,五十名骑手掠过这些溃兵,从右侧朝着山谷冲击;老首领附近的大纛已经歪斜,显然他们也已经撑不住……
他知道这时候走了,整个战场将彻底失去指挥,变成一场狩猎和屠杀,但他也知道,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于是呼喊着身边的族人,护着他朝着左边冲了出去,那几个部族的首领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往外奔跑。
当他开始逃走的瞬间,原本已经慌乱摇摇欲坠的左翼瞬间崩溃,主帅逃走让族人们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达兀跑到树林的时候,身边还有三十多个族人和六个小部族的首领,他忽然停下来,摸出落星献给自己的铁刀,贴近了一个首领,狠狠一刀刺中了那个首领的咽喉。
曾经,他希望靠着族人的尊重和首领的支持,成为草原诸部的首领,而如今,这一切都在阳关被对面狠狠地践踏,这次失败后那些小部族的首领将不再会信任他。
那个首领落下了马,达兀喊道:“族人们,杀了他们!把尸体留给对面的人,把仇恨留给他们的族人!”
身边的族人听从着达兀的命令,抽出了铁剑短矛,将那几个首领刺死,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族人,怪叫了一声。
“达兀,咱们的族人还在北边!哈默也在北边,巫灵祭司还在营地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去北边会被围住,你看看他们的骑手已经朝山谷去了,战争之灵会庇护他们的!咱们走!”
达兀叫喊着,身边的族人看了一眼已然崩溃的战场,不再回头,跟着达兀逃进了松林。
战场的另一面,老首领看到了达兀的崩溃,他知道大势已去,对面的骑手已经朝着山谷跑去,自己再不跑就晚了。
大纛下,他下达了阳关之战的最后一个命令:让跟在身边的亲卫砍死了挡在身前的其余部族的族人,在乱军中杀出了一个缺口,朝着山谷先行逃去。
狼尾大纛没有人支撑,将要歪斜,可已经没人注意这个,军心已散,他们固然消耗了狼皮带着的三百多人的锐气,可同样对面也消耗了自己的,当战车撕开了他们获胜希望的时候,当老首领砍死族人的时候,崩溃已是必然。
哈默看到了这一切,知道自己的族人输了,可他没有跑。
他的手臂被石山刺了一剑,他也给石山的腿留下了伤痕,此时哈默跑到了大纛前,用没有受伤的右臂牢牢地撑住木杆子,如同荒漠中在风中屹立的沙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