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煌贵胄
宋应星道:“炎黄二帝乃是我华夏人文之初祖,至于汉唐,皆是文治武功盛极一时,余者怎可相比?”
掌柜的笑道:“这不就是了?你我自然是有一个祖宗的,那建奴与我等可是同一个祖宗?
你既是读书人,想必也知道管子有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亚圣亦曾因墨子兼爱夷狄而评之曰: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古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何到了今天就让公子纠结头疼了?
罢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宋应星此时终于知道自己刚才脑子之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东西了。
朱公子说的没错,诸夏与夷狄本就不同,便是以华变夷,也是要以诸夏为本,一如老子化胡之说。
仓颉造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
有字之后,便可记载天下诸般事情学问,有纸之后,就不需要再将字刻于竹简之上。
就像之造纸的本事尚且好说,故宋之时弄出来的火药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那佛朗机人所造的火铳大炮,比之大明亦是不差,甚至于有些地方要比大明还先进一些。
若是彼辈倚之而攻伐大明,则大明又该何去何从?即便能战而胜之,死伤的不还是大明的人么?
哪怕是本朝的太祖高皇帝承认了伪元法统,那刘伯温所说的“自古夷狄未有能制中国者,而元以胡人入主华夏,几百年腥膻之俗,天实厌之”这一句话,则很干脆的说明了太祖高皇帝对于蒙元是个什么看法。
如此一来,朱兄弟所说的学术没有国界的,可是研究学术的人是有着国界和民族之分这一句话,也必然是正确的了。
自己枉读了这许多的诗书,却是却如同朱兄弟所说,不过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蠢蛋罢了。
很擅于领会自己家主子意思的锦衣卫千户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特意跑来开解宋应星的一番话,会让他从一个思想上的牛角尖钻入另一个牛角尖出不来。
这家伙现在又怀疑起了自己读圣贤书科举到底对还是错,饮尽杯中酒后,宋应星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十年寒窗苦读,却不如一个公子哥儿和一个掌柜的看的明白,学生这就回家去重新读书。”
掌柜的脸都要黑了。
你大爷的,老子要不是看着皇帝陛下与你说了半天,以为皇帝陛下对你高看一眼,你当老子吃饱了撑的跑来跟你说这些。
如今你他娘的不科举了,反而要跑回去重新读书?那今年的科举你岂不是没份参加了?
你不参加科举不要紧,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老子岂不是也要跟着吃瓜落?
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的掌柜的干笑一声,对宋应星道:“公子又钻了牛角尖了不是?今天这事儿怎么影响到公子的科举了?该考的还是要考,只有考中了,才能为当今陛下,为大明百姓出力不是?”
宋应星又是一怔,这话也对啊,没毛病。
愣愣的谢了掌柜的后,宋应星才辞了掌柜的,打算回去继续读书,准备科举之事。
只是都快走到家门口了,宋应星才一拍脑袋道:“孟子批评墨氏兼爱是无父也这句话,跟夷狄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下旨申饬?扯!
宋应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会产生了放弃科举的想法。
莫非是出门一趟中了邪?
宋应星拉住了准备去找郎中过来的兄长宋应升道:“大哥别担心,小弟没得病。”
宋应升却一把打开了宋应星拉着自己的手,怒道:“还没病!我看你是病得不轻!十余年寒窗,说放弃就放弃了?不是说今年的恩科再拼一回的?”
宋应星却是满脸认真的盯着宋应升道:“大哥,兄弟我今天才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想要为国为民的做一番事,倒也不必非得要科举为官了才行。哪怕是不为官,弟弟一样可以研究些自己喜欢而又能利国利民的东西。”
见宋应升依旧是满脸怒色,宋应星又接着道:“咱们兄弟当初所学横渠先生之学,本就是通经致用为本,以躬行礼教为主,又何必非要科举为官?”
宋应升气极,训斥道:“就算是如此,怎么就不科举了?科举跟你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冲突?莫非你还真个打算不读书了,专门去研究那些奇技淫巧?”
宋应星道:“大哥说的不对,如何就是奇技淫巧了?无百工之术,你我身上的衣服从何而来?
咱们兄弟所读的书,也是印刷出来的罢?若是没有故宋毕升先生所创印刷之术,单靠雕版,你我兄弟能不能买的起?”
宋应升一时哑然。
宋应星所说的雕版印刷,是在一定厚度的平滑木板上,粘贴上抄写工整的书稿后,由雕刻工人用刻刀把版面没有字迹的部分削去,就成了字体凸出的阳文,在凸起的字体上涂上墨汁,然后把纸覆在它的上面,轻轻拂拭纸背,字迹就留在纸上了。
这种印刷之术,基本上一页就是一张刻板。而一旦刻错了一个字,整个雕板也就宣告报废,这就意味着雕版印刷的成本是极高的。
成本高,卖的书价格就贵。这也是为什么以前的穷书生们都喜欢借书来抄的原因。
可是,这书不是你想借就能借的到的,除非关系真的是极好,否则谁愿意冒着书籍被损坏的风险将书借出去?
而且,成本高,也就意味着想要读书的门槛被提高,许多想要读书的学子往往因为买不起书,或者借不到书,就此中断了求学之路。
而毕升所研究出来的活字印刷术出现之后,这种情况就好很多了。
一个字能反复使用,就算是坏了,也不过是一个字模而已,再弄一个出来也就是了。
印书成本的降低,书的价格也相应的降低,同样的,能买的起书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在讲究通经致用和躬行礼教的横渠学派来看,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儿。
宋应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活字印刷也是奇技淫巧这种屁话来。
而宋应星见兄长被自己驳倒,一时之间心中也是有些过意不去。
宋应星幼时与兄应升同在叔祖宋和庆开办的家塾中就读,万历四十三年的时候,宋应星与兄长一起赴省城南昌参加乙卯科乡试。
在一万多名考生中,二十九岁的宋应星考取全省第三名举人,史长则名列第六。
奉新诸生中只有兄弟二人中举,故又被称之为“奉新二宋”。
只是自己兄弟两人时运不济,后来多次科举都是名落孙山,不曾得中进士。
原本是打算崇祯元年的恩科就是最后一次打算了,能中就中,不能中则就此返乡。
只是不曾想当时恩科还没有开考,有就传言说崇祯二年会继续再开一次恩科。
果然,自己兄弟二人再一次的名落孙山。
因为左右都还在京城,再加上殿试之时传出的崇祯皇帝怒斥学子的言论,让兄弟二人觉得当今皇帝开始重视通经致用之学,因此决定不如再试一次算了,这才拖到了今年。
而如今恩科在即,自己却不打算参加考试,反而想要放弃,这让自己的兄长会怎么想?心中能舒坦?
自觉心中有愧的宋应星作揖道:“大哥勿恼。小弟愿意再试一次可好?”
宋应升叹气道:“你啊,别考进士科了,去应试格物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