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罗罗
民国二十一年七月末的下午,民国首都,武汉。
刚刚下过场雨,轿车在汉口湿漉漉的街道上面缓慢行驶,沿途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汉口的百姓们穿着单薄清凉的夏装,有些人还拿着冰淇淋,在街头摩肩接踵的涌动。车上的人看了会儿汉口繁荣的夜景,才缓缓拉上了窗帘。
“中国的老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谁会真正关心这个国家?”胡毅生有些感慨地说:“什么大屠杀,什么司法、立法的,谁会真正在乎?还好这个罗辅文让步服软了,要不然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个罗辅文还是有点软。”正闭着眼睛休息的许崇智淡笑道:“到底比不上蒋介石,如果蒋介石有他那点实力,说不定会发兵和咱们打的!不过那样也好,罗辅文让了一步,这天下倒也安稳了。”
“哼,那是他识时务!”胡毅生很不屑地摇摇头:“现在可不是民国十二年了,现在是太平盛世了,他们难道还敢学陈炯明?”
“罗辅文是不用学,蒋介石才是不敢学。”许崇智还是眯着眼睛,一副万事都不关己的模样,缓缓解释道:“罗辅文才几岁?他小了展公二十岁,熬资历也能熬出个大总统,现在让一步又算什么?”
“这小子少年得志,还能有这份清明倒也是不易,怪不得先总理会那么器重他。”胡毅生也不禁夸了几句:“只是你那个义兄蒋介石这下要吃瘪了,人家宁愿把行政院让给展公,也不愿意把军事情报局给他。”
“呵呵,那是自然的,行政院不过是个大管家,军事情报局可是杀手!他罗辅文怎么肯把杀手交给蒋介石?这不是找死么?”许崇智这下睁开眼,乐呵呵地道。然后又拉开窗帘,看着外面走过的人流,几个穿着无袖裙装的白人女孩正好从车前经过,娇嫩的腰肢,丰满的胸部,让他眼馋不已。
胡毅生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知道这个许崇智的爱好,大烟加美人,而且最近还和罗耀国一样,喜欢上了丰腴白嫩的洋妞……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个汉口的街道上什么时候多了那么些洋妞呢?呃,还真是挺漂亮的。
“这些都是犹太人,德国犹太人。”许崇智终于收回目光:“三个多月前希特勒当上德国总理以后就开始排犹了。而那些德国公司、学校、医院里面的犹太人就被纷纷派到中国的分公司、分校还有分院来避风头了,听说其中还有不少从德国皇家威廉研究院里被赶出来的大学问家呢!好像还打算在中国办个什么中山研究院。”
“中山研究院!”胡毅生挠了下脑袋,忙侧身对着许崇智连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什么研究院是研究什么的?院长又是谁?经费又是谁出?”
“呵呵,胡随斋呀!你还没有正式接任行政院长就这么上心了?”许崇智淡淡一笑,介绍道:“中山研究院研究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很好的东西……至于院长听说是个奥地利老太太,名叫莉泽·迈特纳的,原先是威廉皇家研究院的研究员和柏林大学教授,很有学问的。经费嘛,当然是由教育部出了,不过这是好事情,能请到那么多世界一流的科学家到中国来办研究院,说出去就是很长脸的。罗辅文这事儿办的漂亮!”
胡毅生也点点头,他在日本也留过几年学,对西方的科学技术也是有所耳闻。那个德国威廉皇家研究院眼下可是世界第一的科研机构,能让那里把人才到中国来办学,这件事情本身就能证国民政府领导下的中国不仅得到了国际上的承认,而且还得到了国际上大学问家的承认!这对眼下既有点崇洋,又比较看重知识分子的中国民众来说,正是中国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的标志。这个研究院最后哪怕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光是拿来粉饰太平也是不错的。
“这个局面还是来之不易的。”胡毅生感慨道:“如果今天能和罗逸尘、罗辅文最后敲定下来,这太平盛世至少还能有十年吧?”
“嗯。”许崇智轻轻应了一声,他知道胡毅生的十年之期指的是什么?从心底里说他不想去打什么世界大战,可是军方的主流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些人都从一次次对内对外战争中,靠着军功爬上来的。而且山东之战和9.18战争都是大胜收场,国民革命军所付出的伤亡也不大,那些少壮派军官们当然也就看不到战争的残酷,一心只想建功立业了。如果政治领导人要阻挡他们的话……只怕这些人是不会介意把国家置于罗耀国或是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之下的吧?
胡毅生轻轻看了许崇智一眼,许崇智虽然也是军人,但却不赞成罗耀国主张的侵略扩张之路,而胡汉民也不赞成这样干。他们都想把一直是在自行其是的军方重新控制到国民政府之下,将国民革命军变为国民政府所拥有的军队,而不是让国民革命军拥有国民政府。这一次罗耀国叔侄让出了行政院可以说是让他们部分满足了目的,接下来胡汉民和许崇智希望可以通过和罗耀国的合作,将国民革命军完全控制起来,免得这支军队变得和日本陆军一样。
这时轿车又驶过了两条街,然后开进了一处小院,这是军备部副部长陆明在武汉的住宅,轿车一停,大门随即拉开,罗耀国和陆明从屋内打着供迎出来。四个人站在院子里寒暄了几句,然后才一起进入屋内。
屋内的陈设比较简单,陆明的德国太太和孩子都在庐山避暑。陆明前段时间也在武汉,这两日刚刚和孙科一起回武汉来。
陆明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亨克尔香槟酒,左手拎着四个高脚杯,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这是辅文从德国带回来的,他在德国柏林时曾经住在这个亨克尔酒厂老板女婿的别墅里面。”
罗耀国第一个拿起就杯,轻轻摇晃了下,然后喝了一大口,笑道:“德国人的香槟酒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口感不比法国的差。”
“葡萄酒可不是你这种喝法的。”许崇智苦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先闻了闻,然后才轻轻抿了一小口,在齿间细细品尝了他的香味后才咽下:“嗯,的确是精品!比我喝过的所有法国葡萄酒都要好。辅文老弟啊,你家里还有没有?能不能送老哥几箱?”
罗耀国哈哈一笑,道:“没问题,回头我让人送你两箱就是。”说着他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德国的葡萄酒或许真是不如法国的,可是那些法国人却不会把真正的好东西拿出来。所以汝公也就品尝不到真正的法国极品佳酿了。”
“德国的东西是好,可是咱们要付出的代价却也不低。”胡毅生无可无不可的轻轻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抽起雪茄来了。他是胡汉民的心腹,又是国民党的秘书长,自然知道中德合作所有的内幕,也知道《反共产国际条约》所有的秘密条款。
“不说这些了。”许崇智冲胡毅生摆了下手,又道:“辅文,胡展公已经答应出面摆平‘西北青年军事件’了。这两天咱们地盘上面的大小报纸都已经不提此事了。而且外交、建设、司法、能源四个部长也都不动,居觉生则出任湖北省主席。”
罗耀国闻言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门外又传来汽车声,几个人知道是罗翼群到了,忙起身出门相迎,一辆在中国生产的BMW轿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个穿着灰色短袖衬衫的中年人,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正是行政院长罗翼群。
“逸尘兄,可把你给等来了。”许崇智迎上前去冲罗翼群抱了下拳。
“汝为兄,随斋兄,辅文,子言。”罗翼群乐呵呵冲几个打个招呼。
“逸尘,胡主席已经同意你们的要求了。”胡毅生上前一把拉住罗翼群的手,显得有点亢奋:“从现在起我们就是自己人了。西北的事情,胡主席也会一力承担的。”
“呵呵,刚才何敬之将军可也是这么说的。”罗翼群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镜片后面目光闪烁。
“这话怎么说的?”许崇智纳闷地问。
罗翼群正要答话,罗耀国连声道:“屋里说,屋里说,咱们边喝边聊。”
几个人说说笑笑就进屋了,陆明又拿出个杯子,替罗翼群倒上杯酒,罗翼群笑呵呵拿起酒杯,抿了口酒,微笑着解释道:“刚刚何敬之又来过一次,他带来了老蒋最新的价码,他要军情局副局长,不过要我们把警政部连带归在警政部名下的中央调查局一起交给他。看起来这个蒋委员长没有情报机关,办起事情来还是不方便啊。”
“那么看起来逸尘兄没有同意蒋介石的条件?”许崇智淡淡地说:“这个条件可比胡展公所开出的优惠多了。”
“唉,优惠是优惠,可是我们和蒋介石却没有办法合作。他的根基是军队,我们的根基也在军方。我们同展公合作,是军政联合,足以掌握大局了。如果我们同介公合作,却还是一个军政不和的局面,于国于党都是不利的。”罗翼群微笑着解释道。
“军政联合,呵呵,说得好,说得好。”许崇智又恢复了乐呵呵的样子,又抿了口酒,然后才问罗翼群:“那么说起来,你们是同意和我们合作,同掌大局了?”
罗翼群看了眼侄子罗耀国之后,便重重点了下头:“没错,以后的中国就是展公领导你我共同维系了。”
实际上谁都知道,中国目前还是枪杆子出政权的时代,民主宪政没有真正建立起来。而胡汉民、许崇智的联盟缺少的就是枪杆子的支持,虽然许崇智在军方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不过他的追随者现在也都已经渐渐被那些黄埔陆大出来的精英挤出了陆军的核心部门,已经没有力量继续为胡汉民的政权保驾护航了。这几年,胡汉民都是借助着蒋介石和罗耀国两大派阀互相对峙在搞平衡,才得以维持局面的。而这一次更是利用蒋、罗两大派阀的斗争把行政院这个要害部门给收了回来,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胜利了。
……
夜,已经非常深了。一杯清茶,已经放得失去了热气。蒋介石仍然伏在案头,看着堆积如山的各种报告。办公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蒋介石以为是蒋孝先又送来了一批新的公文。抬起头来揉着肩膀:“进来!”
推门进来的却是杨永泰,脸上却大有忧色,看样子就知道他也到现在没睡。身上的长衫还穿得整整齐齐,眉头深深地锁着,显示出这位杨大军师的漏夜来访时非常的不同寻常。蒋介石也诧异地站了起来:“畅卿,你怎么来了?难道是武汉出了什么变故了么?”
他敏锐地感到必然是武汉的罗耀国和还在庐山的胡汉民之间达成什么协议了!这可是他眼下最担心的事情。杨永泰默默点了下头,低声道:“委座,的确是武汉发生了些变化,刚刚收到消息,罗翼群已经向胡汉民递交了辞去行政院长的辞呈,同时许崇智也递辞呈辞去国民政府副主席看起来是要给罗翼群腾地方了。而林森也辞了立法院长的差事……”
蒋介石深吸了口气,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畅卿,你的意思是罗耀国罗翼群真的让出了行政院来同胡汉民妥协!这是为什么呢?”
杨永泰苦笑下:“这个罗辅文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可是过上几年你就会发现他的决定有时候是非常有前瞻性的……我有种预感,这次也会是那样的。”
“不明白,不明白,”蒋介石突然脸色大变:“畅卿,你说罗耀国会不会和胡汉民联手要对付我?把我斗倒了军权也就全归他一人了,然后再推翻胡汉民篡夺大权?”
对于这个分析,杨永泰却不认同,他脸色凝重地摇摇头:“应该不会,胡汉民没有那么笨,把军权交给一个人,而罗耀国也不会这样做,他一贯注重党的团结,而且很少采取激进的手段,而是喜欢用渐进的方式来慢慢达到目的。包括统一中国和社会改革都是这样,慢慢进行,一步步稳稳推进。”
“有道理,罗耀国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博一下的赌徒,而且胡展堂也不是傻瓜,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蒋介石稍稍松了口气。如果这个时候罗耀国和胡汉民联手对付他,他多半是要给人撵下台的。眼下国民党的那些步兵师在内部斗争中,的确是没有情报局这样的机构管用。
“介公,职部以为罗耀国这样做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压制您。”杨永泰眉毛紧紧拧着,显然经过了苦苦思索:“胡展堂和许汝为已经是冢中枯骨了,哪怕是得到了行政院也挽不回颓势,而将来能和他角逐大位的只有您,所以他才要联合胡、许二人……不过他要通过什么手段打压您,又要如何将最高权力抓到手中,现在却还看不出来……”
听着杨永泰的分析,蒋介石的脸色却越发沉重了,他一拍桌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他一个晚辈后生!传我的命令,让罗辅文上庐山来见我!”杨永泰低头记了下来,蒋介石又用手指急促的敲着桌子:“就跟罗耀国说……我要跟他讨论西北事件和中共抗拒中央这两件事的解决之法!”
杨永泰看了蒋介石一眼,思索了下:“介公,西北事件只能低调处理了,胡汉民既然已经和罗耀国妥协了,咱们就不能再咬住不放了,而且也咬不住了……新闻管制权在他们手里,只要报纸上面不登,老百姓很快就会忘记西北的事情。倒是中共那里如何了,倒是可以把题目出给罗耀国。”
“你的意思是……”蒋介石问道。
杨永泰沉沉一笑:“中共的事情一向非常扎手,比如这次的司法、立法权之争……中央已经没有多少让步的余地,也不可能承认北六省地方的司法、立法独立。所以只要中共不让步最后总是难免一战,如果让罗耀国全权负责处理此事,那挂帅出征的也自然是他了。到时候北方战事必然会拖延相当长的时间,介公也就可以趁机稳住咱们在武汉的阵脚。修复同胡汉民的关系。”
蒋介石的眼珠轻轻转动了下,似乎在一瞬间就有无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生灭,不住在权衡目前的局势。最后才看着杨永泰:“畅卿,还是我亲自回一趟武汉,亲自向他布置任务吧……而且,我还要和他谈一谈那份《反共产国际协定》的事情,据我所知,胡汉民可不太支持这场战争啊!”
第0661章 铁幕(九)群众运动
从包头特区第一看守所的死牢里向外望去,天色已经渐渐地亮了起了。罪大恶极的大贪污犯左祥云这时已经从炕上爬起来了,正趴在一张小小的木桌上,认真写着认罪伏法的检查。透过这个死牢的木栅栏,一名刚刚上岗的卫兵,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光看着他。这位已经被判了死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拉出去枪毙的死囚,眼下不好好享受人生最后一刻的宁静,居然还有心情在一张破纸片上写什么检查!?这样的检查写得再好,写得再诚恳,还能把性命给救回来不成?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的检查根本就不会被送上去……废纸篓才是它们的去向。
其实左贪污犯也是知道写再多的这种检查可能也是白搭,不过那毕竟寄托了自己渺茫的生存希望!就像对于溺水者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住一样。终于把一张不大的纸片填满,然后双手颤抖着将它递给了面无表情的看守之后,他就端坐在炕上,闭目等死了。他的死刑判决老早就下来了,连枪毙自己的子弹钱都已经由他的老婆付掉了!共产党怎么可能收了钱不办事儿呢?那不成了国民党反动派了么?所以他现在就是在等死,因为他知道随时随地都会有几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壮汉闯进来,然后像捉小鸡一样把自己捉了去享用那颗价值五块银元券的7.62毫米步枪子弹的!
监牢的木门“嘎吱吱”一声被打开了,左祥云的心里面也是“咯噔”一下,他睁开眼睛,用完全绝望的眼神向门口望去。就看见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边防军中校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朝他点了点头:“左祥云是吧?我叫黄克功,是边防军军法处的,今天是受了组织上的委托,来找你好好谈一下你的问题。哦,还是先吃点好的吧,这些天在里面受委屈了吧?吃顿好的补一补,下面的路还长着呢。”
说着这个叫黄克功的中校招了下手,在他的身后,两个看守抬着一个矮桌子走了进来,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稀饭,油条、豆浆,还有一碗堆满了牛肉的牛肉面,一碗牛杂汤。反正这顿早饭怎么看都是左祥云这辈子见过的最丰盛的一餐了,有这样的断头饭也算是能做个饱死鬼了。两个看守轻手轻脚地把筷子汤勺放好,默不作声地站在黄克功德背后。黄克功看到左祥云甩开腮帮子在那里大快朵颐,知道他是会错了意,微微一笑道:“祥云慢慢吃,不用着急,这可不是什么断头饭,组织上已经准备重审你的案子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吃好的用好的了。”这样丰盛的早餐当然不会是给一个马上要枪毙的死囚准备的,饱死鬼饿死鬼什么的都是唯心主义的东西,共产党人都是唯物主义,不会相信这些的。之所以要安排这样的早餐,的确是要让这个左贪污犯好好补一补,毕竟接下来的重审将会在全国媒体的镜头下面开始,这个死刑犯如果骨瘦如柴的话……就没有办法充分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了!
可是这个左死刑犯却是一下子愣住了,放下手中的碗筷,瞪大了眼珠子,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黄克功:“首长,您说的是真的?我,我,我真的可以不用死了!”
黄克功沉沉一笑:“是啊!你的小命可是惊动了武汉的国民党反动派了……他们觉得你被冤枉了,所以就苦着嚷着要重审你的案子,还派了个大律师来为你开脱……”
这个左贪污犯听到是国民党要来给他开脱,一下就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可跪在了黄克功面前,磕头如捣蒜:“首长!首长啊!我和国民党反动派真的没有往来!真的!你们枪毙我吧,我不要什么律师,也不要重审……我真的是罪大恶极,真的罪该万死,组织上绝没有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