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风太白
他转个弯往纺织厂停车区开去。
杨超跃听见江阳车载音箱声音逐渐减小的新闻播报:“传闻陈贺,背着怀孕的妻子许静出轨,形象从好男人崩塌为渣男……”
陈贺是谁?
不认识。
提到好男人,杨超跃想起一部叫《爱情公寓》的影视剧。
那是自己辍学前很喜欢看的影视剧,带给她很多欢乐,里面的曾小贤就自称好男人。
听说已经出到第三部了,还是第四部?不记得了。
两年前出来打工后就没时间看电视剧。
审美逐渐跟不上时代,流行的歌也不会唱了。
娱乐记忆跟不上时代。
下班后眼皮打架也舍不得睡,这是唯一的自由时间。
在时间贫困的恶性循环里,在生存和娱乐之间,渐渐失去表情。
杨超跃抬手看一眼自己右手食指上凸起的指甲盖,这是她曾经在厂里截断拉链时,不小心被机器压穿指甲盖造成的。
看过厂区电焊工掌心有个永远洗不掉的金属屑黑点。
隔壁厂里有个女工耳膜被机器噪音损伤导致终身耳鸣。
这种劳动塑造的永久性身体符号,杨超跃看得多,就习惯了。
撕去招聘栏上江阳贴的招聘广告,折起来揣兜里。
对过去自我的仪式性告别。
漆黑大门亮着保安亭昏黄顶灯,杨超跃迈步踏入。
流水线熟悉的机油味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从前总觉得这味道让人窒息,如今竟生出几分怀念。
不再有往常那种忙碌一整天,终于可以歇会儿的心态。
自己终于不再属于这里了。
瞧见杨超跃往女工宿舍的方向走,江阳把车开到停车位上,便瞧见保安亭里,带着工牌的大爷笑咪咪的走过来:“又来啦,小伙子,咋把西装穿上了。”
“这回没压您脚吧?”
“别老提这事,显得我多丢人。”
江阳推开车门,给大爷点了根烟。
大爷吐出烟雾:“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还说什么搞女团,明明就是搞对象嘛,我都看见你和杨超跃一块儿来的,那姑娘长得好看,我有印象。”
“真就是搞女团,招聘广告还贴着呢,就在中间那块位置。”江阳指着外头的招聘栏。
“哪呢?”
大爷眯着眼睛看过去:“没看见哪有招聘女团的广告啊。”
“不晓得被哪个煞笔撕了,还专撕我的,算了,我车就停半小时。”
江阳付了停车费,跟着大爷进保安亭。
窗玻璃糊着《华夏好声音》张毕晨海报。
江阳坐在小马扎上,等杨超跃的同时,陪着大爷一顿瞎聊。
与此同时。
杨超跃踩着台阶,声控灯随着脚步声逐层亮起,自己宿舍三楼的感应器却早就坏了。
摸黑来到宿舍铁门前,杨超跃摸了摸兜里的5000元,把江阳先前提醒她的话记心里。
别露富……
推开门,一股混着霉味的暖气扑面而来。
宿舍有人偷偷接了电热毯,老化的线路让顶灯忽明忽暗。
褪色的蓝漆铁架床挤满十二人间。
床尾堆着印染厂发的灰扑扑工服。
墙上贴着2014年《小时代》电影海报,边角已卷起。
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落了一层灰,楼下织布机嗡鸣声不断。
“回来啦。”门口床位躺在下铺的女工,正在看《花火》杂志,听见开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吃饭了吗?”
“没吃。”杨超跃应了句。
“还真是你啊超跃。”女工放下手机,有些惊奇的偏头看过来,笑道:“难得听你说话带翘舌音,差点没听出是你。”
“是嘛。”杨超跃笑了声。
她刚想说自己以后要考普通话证,话到嘴边,又咽下,攥紧口袋里的招聘广告。
整个厂里,长得好看的女工,并不少,其中普通话比她标准的,很多。
换句话说,很多同事都能在江阳那里应聘上女团。
只不过她运气好,最先应聘,被选上了而已。
如果有人和她竞争,她很有可能被筛选下来。
环顾一下宿舍的环境,再回想一下公司给她租房的环境,以及待遇。
杨超跃努力压抑住自己心里的喜悦,终究还是不打算和同事分享这件事。
换做是之前的自己,一丁点开心的事,都要聊上几句。
“应聘上女团了吗,跃跃?”借雪纺裙给杨超跃的燕姐问了句。
杨超跃抬头,发现宿舍里的女工,有好几个都往杨超跃这边瞧。
她来到自己的宿舍床边,拿上秋衣秋裤,往卫生间走去,心跳忽然加快:
“哪那么容易应聘上,主管说得对,这种好工作,成千上万的大学生会和我们抢,不可能落到我们这种人身上,膝盖都要冻出关节炎了。”
压抑心底的喜悦,用自我贬低掩护真相。
有自己不配得到这份幸运的负罪感,也有警惕。
宿舍里一阵哄笑。
推开卫生间的门,立刻嗅到熟悉的六神花露水混着洁厕灵的味道。
米黄色瓷砖脱落三块,露出水泥墙面上用圆珠笔写的“2013.6.18王丽到此一游”。
塑料置物架摆着可伶可俐洗面奶和蜂花护发素。
啪嗒一声把老式拉栓插上。
褪雪纺裙时静电火花炸在后颈,她盯着墙缝里的霉斑深呼吸,心跳逐渐平缓。
刚刚是自己第一次和同事说谎。
应该没有人发觉。
把江阳贴的招聘广告从兜里拿出来。
撕碎。
冲进下水道。
第三次冲水才全部冲干净。
眼里有股消除痕迹的焦灼感。
宿舍响起女工的调笑声:“跃跃掉坑里啦?冲水这么频繁。”
“着凉了,拉肚子。”杨超跃急中生智的谎话再次引得女工们哄堂大笑。
等脸上的潮红褪去。
杨超跃换上秋衣秋裤,推门出来,换上常服,把雪纺裙仔细叠好还给同事,布料擦过指腹泛起细密的静电:
“燕姐,谢谢了!”要是没燕姐借给自己的这件雪纺裙,自己能通过江阳的面试吗?还真说不准。
“放我床头就行。”燕姐手里握着一面小圆镜,挤脸上的痘痘:“同一个宿舍,有什么谢不谢的,你一天都没穿到,就还我啊?要不再穿几天,给了我30元呢,我都不好意思。”
“不穿了,我要走了。”
“吃饭去啊,走,我俩一起去,累一天了回宿舍就睡,刚醒呢,出去嗦碗酸汤粉。”
“不是,我要辞职了。”杨超跃尾音带着气音,手指头摩挲衣角,眼神短暂失焦。
自己给室友写了一份断交书,走上另一条孤独路。
心底空落落的。
第6章 收拾好了,带我走吧
“啊,辞职?”
燕姐抬头看杨超跃。
其他女工,纷纷偏头看过来。
杨超跃很不适应,同事的目光,忽然汇聚到自己身上。
准确来说,更不适应的是,她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杨超跃着手收拾行李补充道:“我老爸腰伤更严重了,在工地上还老被工头骂,我心疼他,想回盐城了。”
手指拂过床板裂缝,那里还卡着半截断掉的拉链齿,去年夜班打瞌睡被机器夹伤时,血渍就是在这里蹭上去的。
身体抵押给流水线的创伤。
把印染车间发的劳保手套塞进行李袋时,那股洗不掉的靛蓝染料味突然让她鼻酸。
每次去理发店,总能闻到理发师指尖缠绕的染发剂化学香。
父亲从工地回来,能看见指甲缝里板结的水泥灰。
和自己这种社会底层工作一样,职业刻进毛孔的味道。
女工们七嘴八舌的。
有劝杨超跃留下,走了再回来,未必进得了这么好的厂。
有舍不得杨超跃的。
有说出自己老家的偏方,给杨超跃老爸治疗腰伤的。
都知道杨超跃是个孝顺的孩子。
一给老爸打电话,爹爹,爹爹的叫个不停。
大家天南地北的住在魔都这个逼仄的宿舍里,每天一起在工位上清棉,纺纱,织布,印染。
过年回老家待上个把月,来年开春又聚在这里,重复相同的事。
每年春节后同一批人回到同个厂区。
离职表上的原因永远写着家中有事。
都看着杨超跃这个小姑娘个头长高好几公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最终却也没能说服杨超跃留下来。
这种事,倒也不少见。
纺织厂的女工流动性本来就大。
借给杨超跃雪纺裙的燕姐,帮着收拾被褥,打包塞进蛇皮袋里,送背着行李的杨超跃来到二楼亮灯的楼梯口:“要是这两天反悔了,给我打电话,我和主管说,留着你的床位,你有我电话吧?”
“有你电话的,燕姐!”
“诶,等我一下!”
燕姐急匆匆的回宿舍。
杨超跃给主管发完辞职短信,燕姐把折叠好的雪纺裙拿出来:“跃跃,这衣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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