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知非
“勉强算个学徒，跟我进来吧。”
跨过中门，里面吵吵嚷嚷，猪肉荣的声音既大且响，饱含愤怒。
“我们不靠满洲狗！满洲人霸占了我们的土地，现在又勾结红毛鬼出卖大好河山！民团弟兄们，我们去把洋船拆了！”
洪尘大步迈过门槛，声音高昂。
“好志气！朝廷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酒囊饭袋，拿着洋枪火炮也不敢对付的洋船，只需要我们佛山大名鼎鼎的林世荣带着一群手提棍棒的民团子弟，便能将其拆个一干二净！洪某见识浅薄，今日只等大开眼界！”
“师叔！？”
猪肉荣还未回头就听出声音，顿时大惊失色。
转头一看，只见洪尘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目露期待。
四目相对，洪尘侧过身子，伸手相引：“请！”
猪肉荣一时间脸皮颤抖，进退维谷。
在他身后，端着一盆水准备泼在猪肉荣头上帮他冷静一下的牙擦苏也愣住了。
其他的民团子弟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下一刻，黄飞鸿站了起来，沉着脸与洪尘唱和道：“不错，我黄飞鸿枉活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那等场面。师弟说得好，今天我也想见见世面，不知道林大侠愿不愿意赏脸？”
哐当！
猪肉荣手中钢叉落地，整个人也扑通一声跪倒，声音颤抖：
“师父！我错了！”
黄飞鸿眼角抽动，偷偷往门口看了一眼。
瞥见洪尘的笑容，脑中蓦地浮起四个字。
杀人诛心。
第29章 那就反了吧！
大堂。
洪尘与黄飞鸿坐在正位。
面前站着黄飞鸿的徒弟和众多民团子弟。
旁边，还有眨巴着眼镜不知发生何事却又不敢说话的十三姨，以及安静的严振东。
气氛有些凝重。
“师兄，喝茶。”洪尘轻声打破宁静。
黄飞鸿轻轻点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这件事不能冲动。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洋人，我也一样。但是如果你们今天真的想去对洋人的船动手，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我知道你们可能不怕死，可伱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命本可以用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哪怕不是什么英雄，只是养家糊口，赡养父母，难道就不是好男儿了吗？”
苦口婆心之言，通俗易懂，面前众人不由面露愧色。
尤其是猪肉荣。
“阿荣。”黄飞鸿轻唤。
“师父。”猪肉荣身子一抖。
“唉，我知道你的脾性向来如此，为师并不是全然反对你的想法，否则当初也不会收你为徒。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不要再那么冲动，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不能全然不顾后果。”
猪肉荣更觉愧疚，脑袋垂得更低。
黄飞鸿眉头一皱：“抬起头来。”
猪肉荣缓缓抬头。
黄飞鸿指着洪尘：“今天的事情我相信已经给了你一个深刻的教训，还不快谢谢你的师叔。”
猪肉荣当即拱手，面色真诚：“多谢师叔！”
洪尘端着茶杯笑了笑。
黄飞鸿这时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师弟，阿荣的想法虽然激进，但我们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我准备去找衙门的人和洋人一起对峙，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如若不然，以后我们普通人还怎么在佛山生存下去。”
这件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一位送菜的菜贩，因为港口停泊的外国船只太多，看错了国旗，上错了船，所以被船上的鬼佬士兵枪击，重伤后送到了医术最好的宝芝林。
幸运的是，这位菜贩被救活了。
至于不幸……整件事处处都是不幸！
洪尘放下茶杯，“师兄的想法不错。不过，你觉得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师弟的意思是？”黄飞鸿挑了挑眉。
洪尘把玩着折扇，意味深长地说：“洋人敢开枪，已经说明他们有恃无恐，衙门是什么态度师兄也应该清楚。”
黄飞鸿听得连连叹气，“那师弟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两个选择。第一，什么也不做。”洪尘轻描淡写地说。
顿时，群情激奋。
“那怎么行？”
“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猪肉荣也道：“师叔，我承认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可你说什么也不做……恕我无法苟同！”
黄飞鸿也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过却没有急着反驳。
洪尘笑容不减，语气平淡：“人虽然伤了，好在师兄医术高绝，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纵观全局，除了丢掉一些所谓的面子或尊严，也没什么实际的损失不是吗？”
此言一出，猪肉荣连同身旁师兄弟和民团子弟都满脸气愤地对他怒目而视。
就连旁观的十三姨也眉头轻蹙，眼中流露失望。
严振东依旧面无表情。
“师叔！”猪肉荣上前一步，大声道：“大家都是中国人，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就不怕未来有一天中枪的人变成你自己吗？”
“世荣！”黄飞鸿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呵斥。
猪肉荣这次没有被吓到，依旧梗着脖子盯着洪尘。
黄飞鸿无奈一叹，再次望向笑眯眯的洪尘，道：“师弟，你还是直接说第二个选择吧。”
他很聪明，所以知道洪尘给出的两个选择根本就是一个，至于刚才所说不过就是为了大家更能接受他的办法而已。
所以，他对洪尘的选择也很好奇。
洪尘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扇子轻拍掌心，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开口。
“朝廷现在奉行的主张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你们当中有谁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
方才还愤怒的一群人顿时面面相觑。
黄飞鸿默默低头喝茶。
过了几秒，站在旁边的十三姨主动举手说道：“是魏源先生的《海国图志》。”
“不错！十三姨不愧是留过洋的人才。”洪尘笑着捧了一句。
十三姨腼腆地笑了笑。
洪尘继续：“这句话的意思本身是没错的，朝廷也在大力推行洋务运动。只不过政策再好，如果实行的时候偏离了主旨，那结果必然天差地远。现在的朝廷就是如此，他们似乎忘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后三个字，又或者是害怕了洋人的坚船利炮，以至于对待洋人的时候态度过于软弱，将百姓抛之脑后。所以我才认为，就算带上官府的人一起去找洋人，官府也不会站在百姓这边，甚至，他们会认为百姓咎由自取，而帮百姓出头的人，就成了无理取闹故意找茬的人。师兄，你以为呢？”
黄飞鸿面色难看，拳头紧握，这证明他知道洪尘并非胡诌乱编。
就连一心为民的朝廷大臣刘永福都始终不断受人攻讦，他黄飞鸿虽然在百姓中有些声望，可在朝廷官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猪肉荣等人虽然听不太懂，但他们至少也明白洪尘并非什么都不敢做，而是不想盲目糊涂地去做。
“师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有什么建议尽管说来。”
洪尘点了点头，面向众人。
“民团还有多少人？”
“师叔，民团解散以后，大部分人都回老家或去别的地方找生计去了，现在留下的基本都是在本地人，数量大概五百左右。”
“够了。身为百姓，出了事儿当然要第一时间去找衙门，你们回去以后给所有人传个消息，让他们明天早上日出之前赶往衙门门口集合，但要注意全程保持静默，可以带上趁手的武器，但没有命令不得动手。”
霎时，猪肉荣一愣，而后狂喜。
黄飞鸿听到这儿则是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连忙起身拉住洪尘：“师弟，你这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解决问题。”洪尘理所当然地说。
黄飞鸿面皮一抽：“你召集那么多人前往衙门，万一他们给我们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洪尘笑得更加开心了：“那就反了吧！”
第30章 定计，赌约
“师弟，别开玩笑！”
黄飞鸿异常严肃。
洪尘拍了拍他抓住自己的手：“师兄别急，你说，现在还有谁能比你更害怕出现造反的情况？”
黄飞鸿眉头一皱。
十三姨再度抢答：“衙门！”
洪尘回头望去，目光赞许：“十三姨又说对了！朝廷虽然漠视百姓，但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危机，太平天国才过去多久？全国上下有多少已经造反、正在造反或准备造反的人？提到造反这两个人，最敏感的非官员莫属。”
“师弟你是想以此来要挟衙门作出交代？”黄飞鸿恍然。
“不错。不过说是交代未免言过其实，只要能为那位受伤的同胞争取赔偿，让衙门不敢再对普通百姓的死活全然置之不理，同时提振佛山百姓的凝聚力与自信心，就已经算是大胜了。”
黄飞鸿轻轻点头，看了洪尘两眼，才道：“那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
“那是自然，师兄身为民团总教习可以约束他们的行为，至于衙门的人，就交给我来谈吧。”
“好！此事有劳师弟了。”黄飞鸿拱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洪尘却道：“师兄莫慌，此事还没完。”
“哦？”黄飞鸿一愣。
“衙门解决了，总不能把直接伤人的洋人给放了吧？”
“这……”黄飞鸿当然知道谁才是主因，可他更知道洋人不可能交出伤人者，所以才没提。
洪尘看向猪肉荣：“我需要几个会水的人帮忙。”
立时，猪肉荣呼吸急促：“有！师叔，您是想……”
“别说，说了就不灵了。”洪尘打断了他。
可猪肉荣却更高兴了。
而黄飞鸿则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眉头紧拧：“师弟，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是肯定的。阿荣，伱找人的时候记得要跟他们说清楚，这一趟有可能会死，不过我会给他们的家人留下一笔钱财，就定个一百两吧，没死的人也有二十两。”
霎时间，一群人哗然。
“我也可以去！”从头到尾不说话的严振东此时突然站了出来。
“不急。”洪尘笑了笑，对黄飞鸿说：“师兄，此事只能暗做，不能明来，找谁都没用，只能靠我们自己。”
黄飞鸿无法反驳，沉默几秒后道：“我也去！”
洪尘摇头：“师兄，不是我轻视您的功夫，只是我找的人都要在水中行事，而我自己则要孤身潜入，你并不擅长此道，恐怕会被人发现。师兄如果真想助我一臂之力，不如负责在外围接应如何？”
黄飞鸿不甘，却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在。
他对洪尘的信任源自此前从北到南的剿匪，每一处匪寨基本都是死亡许久后才被外人发现，而且现场很少出现大规模拼杀的痕迹，可见洪尘的刺杀功夫之深。
“好！我接应你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晚。”洪尘没有犹豫。
“那么快？”
“嗯，明早去找衙门，衙门肯定会和洋人说，洋人肯定觉得我们不敢找他们的麻烦，所以更利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