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冼耀文颔了颔首,他秒懂陈威廉的潜台词,有香港杜月笙之名的李裁法,他的命运与杜月笙息息相关,一旦杜月笙这块牌子倒了,他也就到了挨收拾的时候。
说到底,还是和港府想在国共之间保持中立有关,现在还处于观望状态,对国方在香港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一旦国方罩不住,也就到了该把人递解出境送往台湾的时候了。
“你要去哪里宵夜?”
“附近的冰室。”
冼耀文看一眼手表,“我就不陪你去了,马上走还能赶上九点半的渡轮。”
“OK。”
从厕所出来后,冼耀文买了曼丽和艾琳的出街钟,四人一起走出丽池花园的大门,随后,两两分开,各走各路。
坐上黄包车,曼丽便转脸把手搭在冼耀文的肩膀上,嘴里吹着热气说道:“我们去哪里?你家吗?”
冼耀文捏了捏曼丽的下巴,憋着笑说道:“家里在我六岁之时就安排了一个十八岁的童养媳,她从小带着我长大,亦妻亦母,在她面前我就是放屁也不敢太大声,带你回去,她会打断我的腿。”
说着,冼耀文掏出一沓钱塞进曼丽的领口,“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曼丽低头用余光瞄了眼钞票的厚度,又用圆润摩挲他的手臂,“我家里漏水没法住人,你带我去住酒店好不好,死鬼。”
冼耀文浑身一颤,瞠目结舌道:“彻夜不归?不敢,我不敢,我会被吊起来打。”
“停车。”曼丽大喊一声,待黄包车夫停下,她拿下领口的钱,走下车子,对冼耀文怒目而视,“银样镴枪头,老娘难得主动,居然碰到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空有一副好皮囊,真是晦气。”
说着,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啧,什么破运气,怎么就碰到一只小雌虎,还是一只做戏不做全套的,你倒是把钱扔我脸上再走啊。”
冼耀文腹诽一声,让车夫继续走。
曼丽走出一点距离,转回头看黄包车已经走了,赶紧把捏在手里的钱拿起来数一数,等数清楚,嘴里嘀咕道:“五十元,出手还算大方,运气不错,最后一天上班还能遇到个败家子,就是……唉,气死我了,居然看不上老娘,老娘这可是第一次主动,真晦气。”
冼耀文没有顺风耳,听不到曼丽的嘀咕,不然他认为曼丽不正常的地方就有了答案。
……
次日。
一大早,冼耀文就来到湾仔活道,在工业专门学院附近找到一家有卖专业书籍的书店,挑了两本纺织相关的书籍,随后进入学院内部,逛了一圈,找到纺织专业的教室,凑在门口往里瞄一眼,见每个座位都有人,根本没有偷摸进去旁听的机会,遂作罢,带上书回家。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没有大日头,也无风,回到家后,让王霞敏泡杯茶,冼耀文直上天台,坐到角落里阅读书籍。
他肚子里关于纺织制衣的专业知识掌握得不够多,也不成系统,需要好好恶补一下。
有句话叫隔行不取利,每一行都有自己的门道,不懂这一行,就不要去瞎惦记,再赚钱也不关自己的事。
上一世,他家是有服装产业的,但等他接手的时候,早已上轨道,加上家族又有非常成熟的金字塔管理结构,一些在运营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根本不会反馈到他这里,在管理层的最底层就已经解决掉了。
虽说他经常会去产业一线视察,也会用心了解生产线上的那点事,但毫无疑问,他的才能是飘浮在半空的,必须有一大帮专才在底下托着,他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现在下沉了,需要自己从零开始,他的弱点就暴露出来——掌握的知识太过零散,缺乏对某一行业技术理论的系统性了解。
这不,他只好选了相对来说对专业性知识要求不高,且需要大量工人的服饰行业。
其实从实现快速原始积累的角度来说,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做贸易,香港有太多的工厂对外贸不熟悉,甚至连会说英文的人才都没有,想要做对外贸易只能从洋行手里过一道,大笔的利润被洋行扣下,这时候介入,非常容易打开局面。
只不过要从贸易起家,免不了抢占洋行的生意,初出茅庐的他很难抵御洋行的打压,再则,他肚子里有丰富的合理避税知识,一旦遇到表现的机会,他很难克制住自己的表现欲,即使做几千万的生意,大概也交不了多少税。
钱大把地赚,税只交那么一点,对港府而言,这就是骨头渣啊,屁用没有,谁想收拾赶紧上,我这两天斗鸡眼,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做实业,多养活一些工人,让她们香港赚钱香港花,买完吃喝买楼花,给港府创造重复重复再重复的收税机会,才会成为港府眼中的肱骨栋梁,才有机会被拍拍肩膀,被夸一句小冼不错。
身处微末,还是先扮演好工具人的角色吧。
书页一页一页的翻,钢笔在笔记本上摩挲出沙沙声,一个上午,冼耀文都在埋首学习。
中午吃过饭,他把郑月英叫到自己身前,当着对方的面写了一份英文招聘信息,写好之后,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个中文版,把英文版装进一个信封里,中文版直接递给郑月英。
“你去一趟德臣西报报社,把信封里的招聘信息发了,连发三天,记得讲讲价,不用不好意思。”
郑月英面露难色,“报社里都是读书人,还讲英文,我去行不行?”
第46章 得十良马
冼耀文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行不行不用问我,只需要问你自己的内心,假如不行就得死,你能不能行?”
郑月英回想来香港一路上的艰辛和屈辱,她的狠劲激起,咬了咬牙说道:“我行。”
“旺角有一间工人夜校,去完报社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学的,我给你半年时间,你要是能把英文讲流利,我带你去见识大场面,如果不想学,你还是能在我这里白吃白喝满三个月。”
郑月英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钱,转身出门。
冼耀文坐着喝了会茶,等王霞敏从厨房里出来,就把人叫到自己身前。
“阿敏,你念过三年中学?”
“是的,先生。”
“上过音乐课吧?”
“嗯。”
“音乐书用的是哪一套?”
“《复兴初级音乐教科书》。”
“跟我学的一样,上课有认真听讲吗?”
王霞敏点点头,“我喜欢唱歌,音乐课学得特别认真。”
“喔,我记得前面二十九课都是教识谱的对吧?”
“好像没有那么多。”王霞敏回想一下说道:“应该是二十三课,第二十四课就是合唱了。”
冼耀文尴尬一笑,“我不是什么好学生,音乐课经常逃课。既然你有认真学,识谱吗?”
王霞敏点头。
“能扒谱吗?”
王霞敏摇头,“我不懂。”
冼耀文不确定现在有没有扒谱的说法,于是解释道:“扒谱就是你听我哼一段歌,你把谱子记下来。”
王霞敏跃跃欲试,“我可以试试。”
“好,你准备,我要哼了。”冼耀文见王霞敏准备好,便哼道:“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可以吗?”
王霞敏嘴里念叨了一会哆来咪,然后摇摇头,“先生,我没记住。”
“没关系,我再哼一遍。”
这一哼,冼耀文就哼了N遍,直到王霞敏会哼为止。
可惜,等她把第一句的谱子弄出来,冼耀文照着一哼就知道不对,他为王霞敏不是一个绝对音感的天才稍稍有点失望,这样一来,又需要多做点工作。
宽慰对方后,冼耀文又说道:“阿敏,你会什么乐器?”
王霞敏脸红红地回道:“我什么都不会。”
“有特别想学的吗?”
“钢琴。”
王霞敏心里有点忐忑,也有一丝期待。
“这样啊,等我空的时候,我带你去琴行买架钢琴回来,再请个老师教你。你好好学,早日学会。”
“先生,我,我能学钢琴?”王霞敏激动地说道。
冼耀文颔了颔首,“我需要你帮我扒谱,想扒的准需要你的乐感足够好,乐感这个东西,钢琴弹久了自然就有了。当然,这不是你的分内工作,你要是不想学可以不学。”
“我,我想学,谢谢先生。”王霞敏语无伦次后,又给冼耀文鞠了个躬。
冼耀文轻笑一声,“以后对我不用行礼,你可是我的贴己人,将来有些事我妻子不能知道,你都可以知道。好了,回你那边听广播,今天李我正要讲最精彩的一段吧?”
“是啊。”王霞敏喜滋滋的。
“快去吧。”
“先生,你有事叫我。”
“嗯。”
王霞敏离开后,冼耀文来到底楼准备开士多店的铺面,看冼耀武几人干活。
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冼耀文就和家里的几人说了,有一个算一个,家里九个人,他占两股,其他人每人一股,合资500元,一起搞这家士多店。
这不,为了省钱,刷墙、打柜子的工作都自己来,还好,除了储蓄飞是富家子弟,其他人都是农家子弟,手艺潮归潮,泥瓦匠和木匠的活都能上手。
看了一会,冼耀文对顾葆章和董向乾说道:“明天就让两位嫂子过来,我带她们去上货的地方转转。”
顾葆章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要不别让我家那口子来了,她不识字,也不懂算账,看不好店。”
“嫂子不识字,总认识钱吧,看个士多店,认识钱就够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学,吃上几次亏,该学的也就学会了。”
“可店是大家的……”
“别废话,我包赔。”冼耀文摆了摆手,不让顾葆章继续往下说。
顾葆章本意只是做出一番姿态,并不是真不想自己老婆过来看店,既然冼耀文这么说,他自然借坡下驴。
冼耀文呆了一会儿,正欲上楼,就看见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鬼径直走了过来,旁若无人般拿了一块木板往铺面门口的地上一铺,一屁股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铺面墙上挂着的喇叭,津津有味地听着广播。
瞄了几眼,冼耀文转脸问冼耀武,“认不认识这小鬼?”
冼耀武抬头看了一眼,“不认识,昨天下午也在。”
“哦。”
冼耀文走到小鬼身前问道:“哪个学校的?”
“你又不是修女,管这么宽。”小鬼白了冼耀文一眼,不屑地说道。
冼耀文笑道:“小鬼,嘴巴挺厉害,就是人太笨,下次不要说修女,说校长,不然谁都能猜到你是德贞小学的学生。”
“猜到又怎么样,别吵我听广播。”小鬼不耐烦地说道。
“哈哈哈,挺横,是块当双花红棍的好苗子,小鬼,叫什么名啊,要不要加入天地会?”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侠黄湛森。”小鬼抱拳说道。
不等冼耀文说话,又有两个小鬼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前面一个边跑边喊“大哥,大哥”,后面那个紧追不舍,手够到就会给前面那个来上一记。
叫黄湛森的小鬼听到呼喊,连忙转头望去,然后,人嗖的一下站起来,奔着后面追的小鬼扑过去,嘴里还不忘念切口台词,“南侠在此,谁敢欺负我弟弟。”
前面跑的小鬼见自己的靠山出现,脚步瞬时慢了下来,后面追的小鬼逮住机会,高高跃起一个飞踹把跑的小鬼踹倒,等落地站稳,抬起手用拇指摩挲一下鼻子,“三藩市李振藩,打的就是你弟弟。”
“死鬼佬,敢打我弟弟。”黄湛森叫骂一声,抡起拳头就往李振藩冲去。
“这小鬼,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冼耀文为黄湛森小鬼默哀。
只见黄湛森挥舞着王八拳冲到李振藩半米左右,李振藩的右手捏成撮勾快速前探,掌心顶在黄湛森的下巴上,一用力,黄湛森便往后倾倒,直接被KO。
对手都被KO了,李振藩还不想放过对方,抬起腿就要往下踹。
“住手。”
冼耀文大喝一声,制止了李振藩下踹的脚,人快步上前,来到三个小鬼身边,把瘫在地上的黄湛森扶了起来,检查一下下巴,见没什么问题,才转头对李振藩说道:“小鬼,你这一脚踹下去,你爸妈少不了赔礼道歉还要赔钱。”
“哼,他先打我的。”李振藩一梗脖子说道。
“不踹你占理,踹下去就是你没理,赶紧回学校去,不是周末在外面瞎玩,不怕你爸妈打你啊。”冼耀文说着又指了指黄湛森和他的弟弟,“还有你们两个,都给我回学校去,再让我看见你们逃学,我就告诉你们家长。”
一通叫家长的威胁,三个小鬼都被冼耀文给吓走。黄湛森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往铺面里看,瞧这模样是对广播依依不舍。
小插曲过去,冼耀文买了条烟去工地上散了一圈,随后上楼继续学习。
晚上七点,他和林醒良坐到了英京大酒家五楼装修古雅的金鸾殿,桌子上鱼翅席已经摆上。
“良仔,你在‘得云’一个月能赚多少?”
“不到一百元。”
“我换个问法,把所有的收入都算上,你一年能赚多少?”
林醒良斟酌了一下,说道:“去年差不多三千。”
“三千,一个月就是250元,还算不错的收入。”冼耀文拿起桌上的斧头三星白兰地酒瓶,屏退要上来倒酒的女侍应,亲自给林醒良倒了一杯,“假如有一份工作,一个月的薪水是100元,每年至少发15个月薪水;
真正的经理职位,不是洋行那种自称的华人经理;再承诺给你一年三千元的保底收入,用心做每年能赚几万块,做得好一年赚十几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冼耀文拿出两根雪茄,待烘烤点上,递给林醒良一根,“如果做的特别出色,年底分红、股份都有的谈,你会不会考虑?”
林醒良把自己快从胸膛里蹿出来的心按回去,尽最大的努力平静地说道:“冼先生,真要有这样的工作,我不用考虑就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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