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在感谢之余,冼耀文也增添了一分紧迫感,真是花钱如流水,一毛钱没挣着,毛200万就要流走了,他离身无分文只隔了半条街啊。
不过,紧迫归紧迫,千头万绪的事情还是要做细致。
回绝了罗鹰世一起吃饭的邀请,冼耀文随便吃了点东西,带着戚龙雀去了中华厂商联合会,拿了一份入会申请表,顺带要了最近两年的会刊《厂商月刊》,买了两本《中华厂商出品指南》。
拿到东西,冼耀文立刻回家埋头研究。
《中华厂商出品指南》是1936年发行的香港工厂目录类的书籍,当时香港稍有规模的工厂都能在书里找到简略的介绍,厂名、厂址、出品的产品、原料来源、员工人数都有,冼耀文快速翻阅,把介绍纺织行业企业的书页撕下放在一边。
等把所有的都筛选出来,打孔,把书页合成本一页页阅读。
一边阅读,一边做笔记。
看完“合成本”后,又开始翻阅《厂商月刊》,同样只看纺织业的内容,从中汲取当下香港纺织业的基本发展情况,两相对照,又理出一个简单的香港纺织业发展脉络。
等冼耀文把所有的有用信息消化完,并形成一个属于自己的信息球,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三点。
断断续续看了十几个小时的资料,冼耀文感觉有点累,起身,走到过道里,好奇打量一眼在一隅哼着小曲的王霞敏,见她手里的针线上下纷飞缝制着一件男性内衫,目光便收回,透过窗户眺望远处。
他的动作很小,但还是把一份神思始终放在他身上的王霞敏给惊动了,她放下手里的家伙什来到他身旁,轻声问道:“先生,需要给你泡杯茶吗?”
冼耀文从放空状态清醒过来,转脸看向王霞敏,“不用。你哼的小曲很好听,听腔调不像是越剧。”
“先生,不是越剧,是滩簧。”
“哦,我没听懂,戏文里说的什么?”
“《白蛇传》里的《断桥》,说的是许仙和白素贞的故事。”
“白素贞穿不穿胸罩?”
“啊?”
王霞敏错愕。
冼耀文尴尬一笑,“没什么,在想点事情,回去忙你的吧,晚上我不在家里吃,不用准备我的。”
“好的,先生。”
带着一头雾水,王霞敏回到原位,继续缝制内衫,小曲却是不哼了。
听不到小曲,冼耀文感觉过道里仿佛缺少一点什么,却也没有专横地让王霞敏继续,只是点上一根雪茄,吸一口,左右扫一眼,没见到烟灰缸便低头往三楼的晾衣竿位置扫一眼。
这一眼恰好看见一只柔荑握着一个晾衣架往晾衣竿上搭,衣架上悬挂着贴身的亵衣,放肆地多瞄一眼,冼耀文收回目光,走回屋里,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雪茄叼回嘴上,左手拿起桌上的话筒,右手转动拨号盘拨号。
“陈大状,是我,亚当。”
“亚当?冼?”
“对,是我。”
“喔,亚当,下午好,有什么事吗?”
陈威廉心里有一根冼耀文扎下的刺,听见他的声音,心情不会太愉悦,尽管这是一个大客户。
冼耀文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一丝不耐烦,他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把双方的角色对调一下,他应该早就派人去干掉对方。
这几天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人来骚扰,他估计对方大概是打算利用自己所擅长的法律武器,等拿到单子的尾款,再合计把他装进某个官司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业务上的事,只是今晚想去夜总会坐一坐,一个人太孤单,想邀请陈大状一同前往。”
陈威廉那边陷入安静良久才发出声音,“哪一个?”
“天宫或者丽池花园,由陈大状决定去哪个。”
“丽池花园,今晚杜月笙会过去给李裁法撑场面。”
“哇哦,陈大状不仅是香港通,原来还是包打听,这个消息你居然都知道?”
“亚当,你会这么说,只能说明你不经常去夜总会,更不清楚丽池花园的现状,不把消息散播出来,杜月笙撑出场面给谁看?”
“嗯哼,陈大状分析的不错,我的确不怎么去夜总会,今天是特意约你过去,仅仅是为了在一个轻松的氛围下和你聊点事,业务上的事。”
“七点。”
“OK。”
打完电话,冼耀文上了天台,融入撸铁的冼耀武几人,做了几组练习。
等出了一身汗,下楼冲个凉,换上一身新西服,拿一条白手绢挽成隆起式花型,塞进胸前的口袋里,稍稍外露一部分,做好爱彼褶型。
从袖扣盒里拣起一个六芒星形袖扣,一个镰刀形袖扣,分别扣在左右手的衬衣袖口上,捏着袖扣拉扯一下,转动调整一下方位,让手臂舒服一点。
对着镜子梳理一下发型,把桌上的大钞、零钞、火柴盒、雪茄、一黑一白两支英雄钢笔,一一放在最适合它们的口袋里。
打开一个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两条祖母绿宝石项链,在伦敦的时候买的,价格不贵,但经过他的细心挑选,不是懂行的细心辨认,完全可以冒充帝王绿翡翠。
带上两条,或许会用得到。
收拾妥帖,又拿一条手绢,叠成四方块放在裤兜里。
顺着楼梯下楼,打开楼道门时,正好撞见莲步姗姗的邓波儿,臀部扭动的幅度有点夸张。
刚开始浸淫服饰行业的冼耀文第一反应没往故作姿态上想,而是把目光对向了邓波儿身上旗袍的下摆,果然见长衫的下摆是收紧的,侧衩低开。
这种设计属不切实际,步子迈不开,走起路来非常别扭,但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穿这种旗袍走路,臀部自然而然会以最优美的幅度摆动。
冼耀文甚是奇怪,也不知邓波儿这身旗袍是谁剪的,和当下流行的简约主义一点都不搭啊。
“旗袍”,一种时代进步的象征,起源于“五四运动”之时,女学生穿着男性长袍参与游行,随之这种穿衣方式流行开来,几次改良,使长袍更具有女性特征,时人便称这些女袍为长衫。
北方之流行席卷南方,长衫落进上海姨太太和裁缝的眼里,双方灵感一碰撞,又经屁股歪到粪坑里的文人一掺和,把长衫和旗人之袍联系在一起,故取名为旗袍,上海裁缝用他们的巧手打开一个海派旗袍的流派,往贴身和突出身体曲线的方向一骑绝尘,彻底坐实旗袍“进步”之立意。
旗袍是进步的象征,但在香港还处于与下摆长度、开衩高度较劲的阶段,主流还是以宽松为主,穿着运动不行,但也不至于影响行走,邓波儿身上这一身进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正想打招呼,冼耀文又看见了邓波儿身后走过来的苏丽珍,她身上就穿着当下流行的旗袍样式,纯正的蓝色上乘面料,没有花色,只有深蓝色的绲边和盘扣进行点缀,下摆在膝下一吋,女教师和女学生穿着也不会辱没身份。
“邓小姐、楚太太。”
邓波儿看到冼耀文身上的穿着,瞬时打趣道:“哎呀,房东,穿这么靓仔,去约会呀?”
冼耀文走下楼梯,站在两女面前,对邓波儿笑道:“邓小姐,自从你住到这里,我们还是第一次巧遇,不然你就该知道我天天这样穿。”
说是房东与房客,且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冼耀文还是第一次和房客在楼道里面对面撞见。
“正常啦,我上夜班的嘛,房东,不同你讲了,我赶着开工。”邓波儿摆摆手,说道:“走先。”
“慢走。”回应一句,冼耀文看一眼苏丽珍手里的组合式搪瓷饭盆,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说道:“楚太太,去买饭?”
“是啊,去生记买油渣面。”苏丽珍淡淡地回道。
“哦,你先走。”
苏丽珍道一声谢,迈步往楼下走去。
等苏丽珍下了五六级台阶,冼耀文才跟上。
晚饭还是去常去的得云大茶楼解决,点单依然是叫林醒良,只是这次,冼耀文没急着点单,而是对林醒良说道:“良仔,明天你休息?”
“是的,明天我轮休。”
“喔,有安排吗?”
“没安排,在家睡个懒觉。”林醒良心中一喜,暗道有大生意。
“没安排不如帮我个忙,同我一起去英京吃鱼翅席,想吃好久了,一个人又怕浪费,两个人可以吃多点。”
林醒良心中一惊,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元的鱼翅席,这是要办多大的事,是我能办的吗?
第43章 伙伴
林醒良虽然担心冼耀文要做的事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外,但经过权衡,还是富贵险中求的心理占了上风。
他说道:“让冼先生破费了。”
“不用说破不破费,是我请你帮忙,六点,我们在英京门口碰面。”
“好的,我会提前到。”
冼耀文瞄一眼墙上的挂钟,“今天不赶时间,你帮我拿主意搭配几样我没吃过的。”
“好的。”
林醒良答应一声,替冼耀文去厨房下单。
冼耀文摊开路上买的《红绿日报》,从上面搜寻电台明星的消息看。
特别是关于李我的消息,他看得特别仔细。
工厂虽未建成,但他早把思维重心放在产品推广上,但凡生产出来的产品卖不出去,其他环节做得再好也白搭。
植入咸湿文章是条路子,电台打广告也是条路子,处于代言人还没怎么玩明白的当下,找明星代言人更是一条好路子。
李我这个人名气很大,早两年人还在羊城时,冼耀文就有听过他说的省城故事,在其他说书人始终围着三国、隋唐、七侠五义等古代故事打转的时候,李我开创了讲今的新流派,讲的就是听众所处环境中的故事。
据说当年整个羊城的街巷,在午后只有他一人的广播声音,骑单车穿越里巷,也可以连续收听他讲述的故事。
他是粤语圈里的超级大明星,在羊城时,每日可分得广告分成720元,收入颇丰,过着奢侈生活,他在香港、羊城两地都安家,在香港居住时经常会连日打飞的去穗港喝下午茶,喝完再打飞的回香港。
以当下的眼光看,李我是个大帅哥,穿西装打领带很有派头,加上他的才艺和生活都被人津津乐道,好运来衬衣如果找他代言,一定能在粤语圈引起轰动,在香港、澳门、羊城及周边热卖是非常有盼头的。
只是从报纸上八卦消息里提炼出来的关键词进行分析,李我大概率是个很精的人,不想大出血估计不可能。
分成高一点也无所谓,只要效果好。
冼耀文寻思着,一旦和李我的合作成功,他会立马飞奔国外,找电影明星、政治明星代言,这会儿可是有好几个政治明星有希望谈拢的。
畅想一番产品大卖的场景,他被吃食的香味拉回现实的当下,一边看报,一边细细品味,吃完再来上一根雪茄,喝着茶把时间消磨到六点半,卡着点出现在丽池花园的路口。
七点,正是上客的黄金时间,七姐妹一带被路灯、车灯照得亮如白昼,汽车、黄包车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两帮穿马甲打领结的侍应生泾渭分明的疏导着交通,时不时双方还会怒目而视。
等着疏导太慢了,冼耀文在路口下了黄包车,迈步往丽池花园门口走去,戚龙雀走在他的前面,帮他挡住可能会撞到的寻欢客。
路过一辆汽车,陈威廉的头从车窗探出来,“冼,你先进去,我停好车去找你。”
“我在门口等你。”
冼耀文回了一句,加快脚步走进丽池花园的大门,来到正门大厅。
丽池花园提供的休闲娱乐项目非常之丰富,夜总会、舞厅、泳池、泳棚、高尔夫、中西餐、棋牌室,应有尽有,除了刚开业不久的德兴馆,去每一个娱乐场所都需要经过正门大厅,这儿就是中枢。
从未踏足的冼耀文凭借报纸上的文字和照片,很快把大厅给看明白,接着来到通往夜总会的走道前,伸进内兜一摸,一沓钞票到了手里,数也不数直接拍到夜总会侍应生的手里。
“帮我安排一个中间的位子。”
侍应生看着手里的钱,满脸堆笑,“先生怎么称呼?”
戚龙雀满脸傲气地说道:“十三少。”
“十三少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最中间的位子。”
“你先安排位子,我还要等个人。”冼耀文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是是是。”
侍应生一捏钞票的厚度就知道有五六十,又来一个大方的败家子,好好伺候着,以后小费少不了。
如果能听见侍应生的心声,冼耀文会温馨提示他,只有五,没有六,他口袋里的钱都是用心归置过,一沓一沓分开,不用拿出来数,一摸就知道掏出来的会是多少钱。
联防队家也没有余粮啊,每分钱都要算计着花。
在大厅等了十来分钟,陈威廉才姗姗来迟,一见冼耀文在等着,他的心里多了一分好心情。
“冼,怎么不在里面等?”
“陈大状是我的贵客,在这里等是应该的。”冼耀文说着,没按常规做出请的姿势,反而搭上陈威廉的肩膀,手掌搂住另一侧的臂膀,犹如哥们般搂着陈威廉走向夜总会的过道。
冼耀文此举让陈威廉有点意外,也感到不适,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被带着走。
两人一来到夜总会门口,刚才的那个侍应生就迎了上来。
“十三少,陈生,请跟我来。”侍应生推开夜总会的大门,在前面引路。
冼耀文三人跟着穿过大门来到夜总会内部,入眼就是正前方的奢华舞台,当然,奢华二字对冼耀文来说就是笑话,科技水平摆这里,灯光效果营造不出来,又不肯砸大价钱,只能通过一些亮片进行装饰,看着真有点土。
此时,舞台中央,一名穿着旗袍的年轻歌伶在一群舞女的伴舞下唱着《天涯歌女》,仔细一听,还是越剧腔的上海话版本。
舞台两侧是舞池,各有十几对男女随着歌声翩跹。
舞台正对过来是一些沙发座,大部分坐着客人和陪酒的舞女,穿着马甲的侍应生不时托着托盘穿梭于一个个茶座间,送上客人点的洋酒或啤酒。
把整个夜总会扫了一遍,冼耀文又把目光放回舞台中央的歌伶身上,无他,熟人,邓波儿。
“还别说,邓波儿这个讲白话的妞用上海话唱歌还挺有样子,难怪会有人下这么大手笔。”冼耀文看到舞台边上十个侍应生手捧花篮正往舞台上走,心里不由嘀咕道。
报纸上有写丽池花园夜总会的花篮100元一个,一出手就是十个,石硖尾的难民一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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