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心的石头
书生的话一出口,不但这一桌,就连中间一大片人都安静了下来,脸色也沉焖无比。
见此情形,书生连忙收了收刚刚的兴奋的表情,诧异的扫了扫四周,一脸小意的问道:“怎么了,我大唐如今国力鼎盛,战力强悍,难道还战败了不成?”
“何止失败,简直是大败啊?”
旁边桌的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扼腕叹息道:“我大唐十万大军越过辽河,还不到一个月,就遭此挫折。听说这次损失十分惨重,不但将囤积了无数物资的怀远城丢失了,而且损兵折将、死伤无数?”
“就此一战,大唐在营州为了防御突厥所积累的人力物力毁于一旦,真是令人遗憾啊.”
听到中年人说着大唐的损失,众人脸色都十分难看,饮茶吃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唉,真是可惜!”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惋惜的接口道:“十万大军啊,整整十万,就这么败了。”
“没想到定襄之战后,突厥人还能有这么彪悍的战斗力?”
最初发话的消瘦青年见老者和中年人都这么肆无忌惮的谈论国事,本来谨慎的心态也放开了,自若的说道:“这也不能怪我大唐,要知道突厥人从小在马上长大,骑射双绝,战力本就远胜我大唐。”
“这次又是在辽北的平原上做战,我大唐军卒不如突厥铁骑也是正常的。”
“什么正常?”
老者年纪虽大,但却是个脾气火爆的性子,闻言愤怒的说道:“贞观四年,我大唐在定襄不一样打得颉利抱头鼠窜,将诺大的大突厥汗国给打得四分五裂。”
“颉利也差点被生擒,最后仅以身免,带着残余兵马逃往漠北,苟延残喘。”
“这才过去了几年,攻守就又异势了?”
“前段时间还是旗开得胜,连战连捷,为什么才几天过去,就在辽东就败得这么惨,会不会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对面的中年人有些掩耳盗铃的左右看了看,用不算低的腔调说道:“我听说,在战前唐军高层认为突厥重兵都在攻打高句丽,颉利退往辽东后,必然也是以守为主。”
“短期内不会主动进攻,这才将一部分军力调回南岸休整。”
“没想到颉利就是颉利,果然不愧是曾经的草原霸主,战略眼光十分精准,做战经验非常丰富,魄力又足。果断的抓住大唐前线空虚的机会,抽调后方大军反扑,这才将辽河北岸又夺了回去。”
中年人这么一说,邻桌的不少人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战略失误,并非是我大唐军力不如人。”
“还是这位先生熟知详情,又分析的到位,我等佩服.”
受到众人认可,中年人似十分享受这种众心捧月的感觉,悠然的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一幅得意的样子。
“我看就是那个侯君集,还是当朝国公,右卫大将军呢?”
对面的老者却是气愤的说道:“原以为他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没想到却是个银样蜡枪头儿,中看不中用。面对突厥人的突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噗’
“咳咳.”
坐在靠窗方桌上的一名脸形刚毅、孔武有力的汉子听到这话,喝了一半的茶水被呛得喷了出来。
咳了两声,顺了顺气,连忙将杯子放下,伸出右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眼色不善的盯着对面同样一身便袍的儒雅中年人:“长孙老儿,你不是说这个黑锅由薛万淑来背吗?这下好了,老夫多年积累下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这要是传回长安,程黑子和李绩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取笑我了?”
长孙无忌讪讪的笑了笑,小声说道:“伱也看到了,我让你退回营州了,明明是让薛万淑来守怀远的,谁知道百姓们还是把帐算到了你的头上,这能怪谁?”
“你是国公,就别和这些小民百姓一般见识了。”
一边的唐俭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笑着打趣道:“薛万淑的位置还是低了点儿,上面文有长孙大人为统帅,武有侯大将军为副帅,薛万淑一个营州都督,连个副帅都没挂。”
“脑袋不够大,怎么能顶起这么大的黑锅?”
三人操作完辽水北岸的战事后,除了整顿兵马,做好准备观望高句丽战局后。
就微服来到市井的茶馆中,想听听百姓们的舆情,这部份任务正是由鸿胪正卿的唐俭负责完成。
三人到来后,挑了一张靠在窗边的偏僻位置,然后轻声交谈着。
几人临机受命,虽是位高权重,主掌着整个东北方向的局势。但由于三人都不是本土官员,来自京中,面孔很生,又穿着便服,混迹于市进之中,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
若是常年镇守营州的薛万淑出现在这里,必然在第一时间被识破。
“长者小声点儿!”
好奇的书生连忙将食指伸到嘴边嘘了一声:“这是在营州,侯君集就在城中,万一传到他的耳朵里,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又怎么样,老夫就是要让他听见!”
老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吹胡子瞪眼睛,执拗的挺着脖子道:“打了败仗还不让人说了?没本事打突厥人,倒有本事来管我这把老骨头,就算当着他的面,老夫也敢这么说。”
“老丈说的极是,不仅仅是侯君集,还有那个长孙无忌。”
对面的中年人唯恐天下不乱,拿着一把折扇呼呼的扇着,在一边儿肆无忌惮的拱火儿道:“听说他才是这次大战的主帅,侯君集和唐俭都是副帅,这次的战役也是他指挥的。”
“此人明明是一个文臣,不好好在长安城做他的右仆射,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大舅哥,竟然做起主帅,指挥这么大的战事,他通兵略吗?懂打仗吗?上过战场吗?有过战绩吗?”
“以文御武,焉能不败,我看此次战败他的责任还在侯君集之上。”
中年人似乎知道很多内情,他的话一出口,刚刚还看笑话儿的长孙无忌神情一窒,顿时有些恚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同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尴尬。
老脸像火烧一样,一片红通通的,有些坐立不安,手脚都无处安放了。
刚刚听到百姓们鄙视侯君集,他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这才发现,被百姓们挂在嘴上骂,是这么让人难堪。
对面的侯君集见状,顿时嘴角抽了抽:“长孙大人,你是右仆射,就别和这些小民百姓一般计较了?”
说完连忙低头压低眼皮子,伸手端起茶碗,也没去看长孙无忌。但那股幸灾色祸的戏谑神情却是不加掩饰,面部表情因为控制不住而显得有些抽搐。
用来摭掩的茶水,侯君集并不敢喝,不是烫,而是怕自己又忍不住喷了出来。
只好轻轻的吹着
得,刚刚说出去的话,被侯君集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好你个侯君集,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长孙无忌见侯君集一个昂臧大汉如此恶趣味,有些哭笑不得。
经过这么一番调笑,长孙无忌的难为情也消散了不少。
第847章 辽水为之不流?
2024-07-13
长孙无忌也知道刚刚自己有些着相,失态了,侯君集用插科打混的方式,在帮自己解围。
略带感激的看了眼对面的大老粗,长孙无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不再把那些人话放在心上了。
唐俭年近六旬,比长孙无忌和侯君集都大了一轮。在他面前,两人都是妥妥的小字辈,看到两人相互逗焖子,唐俭捋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
三人不再说话,继续听着
“唉,长孙无忌和唐俭都是文臣,侯君集也没有参与过五年前的定襄会战。”
中年人有些遗憾的说道:“他们并没有和突厥骑兵做战的经验,不知皇上这次为什么要派这几个人来指挥这么一场大战?朝中的李靖、李绩、程咬金等大将都有应对突厥的丰富经历。”
“又打赢了定襄会战,皇上为何不用?”
“用兵遣将如同儿戏,以致我大唐六七万儿郎战死沙场,实在是让人心痛啊?”
这话一出口,人群中一个少年男子顿时露出惊诧的表情:“有这么大的损失吗?我怎么不觉得?”
随后不顾中年人的脸色,自顾自的掰着指头算道:“营州府以前有三万大军镇守,后来为了应对突厥人的压力,朝庭又陆陆续续从河北道和大同道调来七万大军。”
“总共才十万,这一战就战死了一大半?”
“我早上来的时候,才从城外进来,南岸的营塞里好和像之前差不多,还是人潮汹涌的,而且那些兵士们出来依然是嘻嘻哈哈的,不像死伤惨重的样子啊?”
听到这话,刚刚宣闹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的长孙无忌顾不上尴尬了,神情凝重起来,一脸置问的看向侯君集。
侯君集表情也是一僵,严肃的说道:“回去我就下令,不准一兵一卒出营。”
“嗯!”
点了点头,长孙无忌低声吩咐道:“还要暂时停止训练,让兵卒们没事待在帐篷里,营造安静且肃穆的气氛。”
“是。”
唐俭皱眉想了想,提议道:“就算这样也难保不泄露消息,我建议把军士们分成几队,趁着夜色离开营州,然后在第二天白天再大张旗鼓的开回来,对外就说从其他各道又调来的补充力量。”
“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了,以后只要不让士卒随意出营就可。”
长孙无忌默默点了点头,看了眼侯君集,侯君集也是附合道:“嗯,这样甚是妥当,我回去就办。”
大堂中央被众人关注的中年人脸色一板,似乎对于年轻后生的质问很是不悦,大声鄙夷道:“哼,你知道什么?”
“无非都是些障眼法罢了,一定是长孙无忌和侯君集为了稳定民心,故意虚设旌旗,频繁调动,在营盘内造出喧闹的样子,让士卒们正常外出,免得营州出现动乱。”
“你要是不相信,就自己过河看看。”
“辽河北岸的广袤大地上,现在已是尸横遍野,形同地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惨不忍堵。据说昨夜激战正酣时,从怀远城里溃退出来的士卒被颉利的铁骑堵在北岸渡口。”
“大军围剿之下,无数走投无路的士卒被挤入河中,淹死者不计其数,”
中年人以前估计是个说书的,自己的情绪也被代入,越说越顺口,将手中的折扇往桌上一拍,朗声道:“被鲜血染红的河里到处漂的都是被挤下水的唐军尸体。”
“尸山堆积之下,辽水为之不流。”
听这种惨烈场景的描述,刚刚置疑的少年更是一脸惊容,有些懵逼的起身向窗外望了望。
远处的辽水绿波荡漾,微风徐徐吹来,一派祥和之气。水面空空荡荡,一望无际,并没有浮尸漂浮的样子。
少年有些较真儿的问道:“遍地都是死尸?辽水为之不流?有那么夸张吗?”
“你听谁说的?”
“辽水不是绿汪汪的,哪看得出来是红色的?大叔,伱看花眼了吧?虽然这里离得远看不太清,但也能看到辽河水从西向东缓缓流动,哪儿有被堵住的情形?”
中年人仿佛被触到了逆鳞,愤怒的起身道:“老夫说的是昨夜,辽河水流这么大,再多的尸体也被冲到下游了。你现在骑马去下流看看,肯定能看到无数的尸体,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河水。”
没等少年再度发问,一道凄厉中饱含的悲怆声音骤然响起:“天哪,我幽州百姓何辜啊?”
只见须发皆白的老者痛心疾首的锤胸道:“当初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在辽东惨败,损失折将无数,前隋也因此而灭亡,我营州无数儿郎死于战场。”
“现在又遇上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这样的庸材,未来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热闹的茶馆里也沉默了下来,众人的情绪被老者这么一激,情绪更是激动起来。
愤懑中夹杂着憋屈,个个脸色涨红,心中压抑着无以言说的怒火。
中年人冷静下来,见场面有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们知道什么,其实辽东的情形皇上又岂能不知,听说皇上本来就没打算参与此战,突厥人打的是高句丽,又不是我们大唐?”
“都是高句丽多次向我大唐请援,又是称臣又是上贡的,皇上这才派了些兵,几个重臣过来。”
“就是牵制突厥一下,没想过打大仗的。”
“本来一切顺利,突厥主力大军深陷高句丽腹地,颉利所带的也是偏师,数量稀少,前段时间又被消灭了一些,根本不是我唐军的对手。颉利就算再厉害,也没有能力反扑。”
“但却不知为什么明明在腹地的突厥大军,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辽河北岸?”
“我看都是高句丽人心思歹毒,见我大唐出兵后,想祸水南引,故意纵容颉利大军来攻我大唐,这样他们就能解脱了,说不定他们私下有什么龌龊的勾当呢?”
书生也是跟着附合道:“不错,我看突厥和高句丽一定是达成了默契,说不定突厥人攻打高句丽就是一个局,为了引我大唐上勾。他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装做打得激烈的样子,诱我大唐离开保垒北进,然后设伏围奸我军。”
“不错,高句丽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初发言的青年也是推波助澜:“二十年前,不知有多少中原百姓死在他们手上,突厥每次攻我大唐关中的时候,他们不但不帮忙,反而还趁机蚕食我幽州的土地。”
“现在轮到他们了,我大唐凭什么要帮他们?”
“我看还不如和突厥商量商量,一起攻打这个首鼠两端的无耻之国好了。”
“就是,高句丽是狗,突厥人是狼,让他们相互嘶咬好了,何必要多管闲事?”
“皇上就是心善.”
“.”
一想到这次大唐好心救人,却有可能落入突厥和高句丽的圈套中,大堂内的人们都群情激愤起来。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纷纷指责高句丽,同时对于朝庭这老好人的举动颇为愤忿。
见到风向开始转变,长孙无忌和侯君集这才舒了一口气。
到现在,两人都看出来,带头儿的几个人,就是唐俭找来煽动是非,鼓燥舆情的。
趁着众人吵吵攘攘的时候,长孙无忌埋怨道:“唐大人,你找的这些人也太不专业了,差点把火烧到我们自己身上?还有那个中年人,太过夸大其辞了。”
“就是,一开始就应该把屎盆子往高句丽身上扣嘛?”侯君集也是埋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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