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京师那些私人工坊的工坊主,哪一个不是手上沾满了雇工的血汗,他们到底有什么“德”?
可是佟安偏偏也找不到攻击张敬修这番话的理由来。
作为崇尚新学的年轻人,佟安也说不出“商人唯利”这种旧思想的口号。
但是张敬修这番话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张敬修继续说道:“给这些商人授官,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如今是大争之世,非常之时要用非常手段,既然要鼓励这些富人办工坊,也要打消他们的顾虑。”
“勋位也是官位,还可以用来荫及子孙,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办工坊。”
“而且按照规定,有勋位的官员如果犯罪,是无权由地方官府审理的,需要直接交给大理寺来审。”
“有了这一条,也是为了保障那些兴办工坊的商人不会被构陷,减少他们被地方的盘剥。”
“对于我们明廷有贡献的商人,朝廷还是要保护的。”
这话听得佟安更别扭了,保护商人也不是这么保护的吧?
可偏偏佟安也说不出张敬修这一套有什么不对。
张敬修又说道:“从东南的经验看,投资也是很重要的。父亲已经筹备建立大明钱庄了,要以朝廷来主导投资一些大的产业,尽快的建立更大规模的工坊。”
“只要工坊大起来,以我们北方的人力成本优势,就能生产出比东南更价廉的产品。”
“东南逐利,我们的东西也可以卖给他们!”
这下子有学子说道:
“可是张相国不是禁止和东南交易啊?”
张敬修说道:
“一看你就是没有仔细研究过贸易禁令,我父亲说的不是禁止和东南交易,而是禁止购买东南的商品。”
“除此之外,还禁止将战马、火药原料、棉花原料这些事关国本的商品卖给东南。”
“可是对于布匹这些东西,朝廷是不禁止出售的。”
“而且东南不是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吗?总是抨击我们的政策,那如果我们的商品比东南物美价廉,他们也不能拒绝吧?”
王世贞看向张敬修,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番见识。
通过贸易禁令保护本国产业,这是如今世界各国都奉行的原则。
欧洲大陆上的那些国家,更是动不动就发布贸易禁令,这条政策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张敬修又说道:
“最后就是鼓励地方官员办事了,父亲原本也下放了一部分权利给地方上,就是鼓励他们因地制宜殖产兴业。”
“马上内阁要发布命令了,这三年内,朝廷不会向地方上派出巡案和御史,吏部和地方布政使司的考核,也以发展多少产业作为重要依据。”
御史和巡案是派往地方上巡查民情的监察官员,负责巡视地方接受冤假错案的诉讼。
虽然很多时候,这些御史和巡案到地方上也是盘剥地方,但这项制度也切实保障了地方上在胡作非为的时候会有所忌惮。
这项政策如果实行,好处自然是地方上的官员没了约束,可以发展经济。
可是往坏处说,也等于朝廷纵容这些官员为了发展产业而不择手段,以佟安对于明廷地方官员的了解,这几乎等于是放任这些官员。
可偏偏佟安也说不出什么具体不对的地方,张敬修说的这些话可以说是句句在理,可又句句不对劲。
王世贞连忙将这些记录下来,从张敬修刚刚那番话看,这些政策应该是他父亲张居正的意思,因为很多政策都已经制定好了,张敬修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不可能影响明廷内阁的决策。
张敬修组织这个文会,不过是要将张居正的新政策传播出去,试探读书人的反应。
这不是大都督常用的手段吗?张居正施政果然要比高拱圆滑,而且更有手腕。
就连王世贞也觉得,这一系列的政策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等到佟安从张家府邸出来,冷风吹在了他的脸上,佟安这才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张敬修说的所有内容,都是站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立场上的,可那些农民和雇工会怎么样,张敬修是只字未提。
佟安更是觉得迷茫了。
与此同时,苏泽在宣布琉球内附后依然没有离开南京,徐州前线的战事依然僵持着,陈璘的第五旅和李成梁的新军在前线对峙,双方都没有在陆地上进攻。
第一旅的舰队不断袭击明军沿海的据点,李成梁也反应过来,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是在沿海设立烽火台,在各地驻军随时支援。
但是这么一来山东的军费花费更大了,李成梁一天到晚写信给张居正要钱。
而苏泽没有离开南京,而是来到了户部。
户部也经过改革,明廷的户部以各省为单位,成立清吏司。
比如浙江清吏司,就是负责浙江的钱粮赋税,是浙江布政使司对接户部的部门。
这样的好处是,每一个清吏司都对自己管理的省有着很深的了解,对于各地税赋的变化有着更好的掌控。
但是在方望海执掌户部之后,将原本通过地区划分的户部,改为了通过税种划分。
钞关税司、田税司、商税司、印花税司,以各种税种来划分的税司,统筹的是整个东南的某一项税收,这样的方式让吏部的各司更专业化。
如今户部最强大的部门,自然是当年方望海主政的钞关税司。
钞关税司的主司范发甲,原本只是苏州府的一名小吏,他很早就开始追随方望海,后来明廷罢钞关税后,范发甲就随着方望海退隐。
这之后苏泽在东南起事后,范发甲就一直跟随方望海,如今得到了钞关税司主司的职位。
对于苏泽这位东南大都督的视察,范发甲非常重视,他带领手下迎接苏泽一行人,热情的介绍钞关税司的成果。
如今钞关税已经取代了田税,成为东南第一税种,而且随着东南贸易的发展,钞关税在财政收入的比重是越来越大。
对于范发甲的介绍,苏泽一言不发,等到范发甲介绍完毕,苏泽向方望海问道:
“方计相,您对钞关税有什么看法?”
方望海虽然是苏泽的丈人,但是苏泽在工作场合,还是用内阁的称谓,计相,宋代就有之,那时候是称呼三司使这个财臣要职,如今东南都用这个来称呼财政大臣,意思是掌管全国生计的副相。
实际上方望海这个财政大臣,在权力上确实是内阁第二,仅次于掌管吏部的首相。
方望海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女婿,当年钞关税改革就是苏泽提出来的,他竟然问自己有什么看法?
如今的东南钞关税体系,可以说是苏泽一手构建的,他对这个体系有什么不满吗?
不会吧?钞关税的政策,整个东南上下都没有人不满。
百姓减少了田税,商人交税但是得到了保证,地方官府也从单一的田税征收考核改成了商税统筹,地方上也有了发展工商的动力。
这政策有什么不好吗?
方望海没有回答,苏泽环视一圈问道:“大家说说看,对钞关税有什么看法?”
这时候,范发甲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
“大都督,我对钞关税有看法。”
“江干!”
范发甲立刻对苏泽说道:“大都督,这是我们钞关税司的观政进士,名叫江干,他对钞关税的事务还不熟悉。”
苏泽看向江干问道:“我又不是问如何征收钞关税,而是问问大家的看法,江进士你说说看。”
江干吸了一口气说道:“大都督,我认为钞关税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哦,是什么?”
“不公平。”
范发甲不顾苏泽在面前,他做吏员时候的脾气上来了,反驳道:“你是失了心吧?钞关税哪里不公平?!这世上还有比钞关税更公平的税制吗?”
苏泽露出喜色,问道:“说说看,哪里不公平?”
江干吸了一口气说道:“不公平,钞关税是对商品流通的过程征收的税,税是征收在货物价格中的,所有人人购买东南的商品的时候,也在同时给我们东南纳税。”
苏泽点头,这个认识已经很深刻了。
江干继续说道:“可天下的货物,穷人和富人都会买,穷人买的少一点,富人买的多一点,但穷人一天也吃两餐,富人一天也吃不到十餐。”
“同样是穿衣,穷人一年穿两套,富人一年也穿不到两百套。”
“更不要说我东南的工业品耐用,有些东西能用上几年都不坏。”
“如果只是对货物征税,大都督这样做公平吗?”
大家不要无端的联想,是五共,是李家坡
第449章 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江干你在说什么呢?!”
范发甲已经直呼江干的名字了,他满头冒汗的对苏泽说道:
“大都督,是卑职管教属下不利,请大都督恕罪!”
“这江干从观政开始就满口胡言,整日里说些奇怪的话。”
苏泽却看着江干说道:“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征税?”
听到苏泽愿意听他的话,江干立刻说道:
“当然是直接征税!对财产直接征税!”
“家有万金,一年就征千金!富者征的多,穷者征的少,这才是最公平的办法!”
江干大声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范发甲已经要气晕了。
这江干是本次科举的第十五名,本来范发甲还是对他很期待的,钞关税司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从当年方望海的钞关税厅吏员转升,他们很多都是最基层的吏员开始做起的。
虽然他们在业务能力上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文化层次还是偏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从事财政工作的人往往会更专注于业务,反而对政治上的认知很浅。
本来范发甲还指望江干观政结束之后能留在钞关税司,增加钞关税司的平均政治文化水平。
可没想到这江干到了钞关税司,就整日说些胡言乱语,对于钞关税的业务也不好好学习。
气的范发甲恨不得立刻就将他踢出去。
苏泽有些失望,江干的说法简单粗暴,可以说是相当没有可行性。
按照资产收税?这怎么收?
谁会老老实实上报自己的资产?
苏泽问道:“可那些富人会乖乖交税吗?”
江干胸有成竹的说道:“怎么不会!大都督,我们可以用汉代的《告缗令》,只要百姓坚决揭发这些富人藏匿财产,就可以分到所课税款的一部分!藏匿财产的不仅仅要交十分之一的税!而是要交一半的税!”
这下子范发甲已经绝望了,他虽然没读过史书,也知道江干这种做法纯属胡说八道,这玩意儿汉武帝都没用多久就废除了,真的这么搞,东南没几天就要崩溃了。
苏泽倒是没有斥责江干,这是一个满腔热情的年轻人,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没能提出好的解决办法。
苏泽没有说话,范发甲更生气了,他几乎要指着江干骂起来了。
而江干此时也有些后悔,他身为观政进士,其实是不怕得罪范发甲的,不行就换一个司观政好了。
但是如果得罪了苏泽这个东南大都督,就不知道自己的前途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苏泽说道:“之前你说的公平之论挺有意思的,你说说为何以财产来征税才公平?”
“回大都督,以商品流转征税,那是以人数多的普通人来供养官府,人数少的富商反而交的少。”
“这甚至还不如前明那样,以田亩多寡来征税公平。”
范发甲是坚定的商业信徒,他立刻说道:
“这些商人不偷不抢,只要是守法经营勤劳致富,难道就因为有钱就要多交税吗?咱们官府又不是强盗,专门挑着有钱人抢?”
不讨论税收征收这些具体问题,而是对“公平”这种务虚概念进行辩论,那就到了江干这种观政进士的“专业领域”了。
“靠着勤劳致富?那些在工坊里一天工作十个时辰的雇工不勤劳?在土地里日夜耕作的农夫不勤劳?”
范发甲被下属说的哑口无言。
江干继续说道:“这些富人的商品,哪一个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哪一个都是他们自己消费的?”
“这些人能够发迹,靠的是大都督分享的技术,靠的是工坊勤劳的雇工,靠的是我东南稳定的市场。”
“这些又和他们本身勤劳不勤劳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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