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死亡再度席卷了旧时代的老人。
赵佗曾经的旧部苏角、赵广、西乞孤、张贺、白荣等人接连故去。
除此外,就连垂垂老矣的廷尉赵高也坚持不住了。
“吾弟,我赵高这辈子能当上廷尉,身居九卿,全都是多亏了你啊。你当年从蒙毅手下救了我一命,我一直铭记在心,不过我亦救了你赵氏一劫,可没有辜负你呀。”
赵高临死之前,与赵佗见了一面,那张脸上满是笑容。
这让赵佗很是感叹。
赵高,这个历史上的大奸臣,在他赵佗的参与下,最终没有走上那条路,反而变成了秦国廷尉,为秦国的建设奉献了下半生,真是让人有种难言的感觉。
在赵高离去后。
他的弟子公子胡亥也没有坚持多久。
这位耽于享乐的公子在临死前还有些郁郁寡欢。
“我真是听了老师的胡话,还以为姊丈会废了启明,让我来当皇帝呢。可恨啊,我胡亥竟然没有做皇帝的命!”
这一年,赵佗六十六岁,秦三世皇帝四十岁。
常年练习养生之术的赵佗依旧生龙活虎,健步如飞。
而沉迷美色,整日以酒浇愁的三世皇帝则日渐衰弱。
被掏空了的身体,终于在第二年再也无法坚持了。
“为什么!为什么赵贼还没有死!”
秦三世皇帝卧病在榻上,发出愤怒的吼叫。
宫中女子皆被那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应答。
“可恶,为什么我活不过赵佗这恶贼啊!”
三世皇帝在愤怒中崩殂。
天子驾崩,赵佗表现的很平静,为扶苏的这个儿子主持了隆重的丧礼,并扶持太子昭登上皇位,是为秦四世皇帝。
对于这个新的小皇帝,赵佗作为“托孤大臣”没有对其进行过多的压制,而是向他送上了更多的美人,以及少府酿造出来的各种美酒。
少年天子,自出生以来就活在赵佗的阴影下,连自己的父皇都被镇压的战战兢兢,无力反抗。
四世皇帝根本没有抵抗的想法,更别说他现在还未加冠,连掌权的理由都没有,便学着他父皇的模样,一头扎进温柔乡,在其中寻找天子的尊严。
秦四世皇帝三年。
赵佗七十岁,也就在这一年,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在无数人旧友离去后,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一切,但当他面对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妻子即将逝去的时候,还是满心悲伤。
“赵佗,答应我,不要篡取皇位,至少你和彻儿不能。”
嬴阴嫚临终前,想到了她的父皇和兄长。
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窃取这个国家,变成和代齐的田氏一样,恶名远扬,而且也让他们无颜去见始皇帝和二世皇帝。
但对于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很清楚,所以不做多的强求。
赵佗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便是,只要我在,这天下就不会易主。”
“我相信你。”
嬴阴嫚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赵佗那满头白发,脸上已是皱纹遍布的模样,她伸了伸手。
赵佗将头凑了过来。
嬴阴嫚用瘦弱的手为赵佗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动作轻柔,一如这几十年的模样。
她轻轻说道:“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佗哭了。
“嫚嫚。”
他握着嬴阴嫚的手,泪水如同雨下。
“不要哭,我很庆幸能与你相遇,这一生都在庆幸。”
嬴阴嫚笑着闭上了眼睛。
妻子的离去,让赵佗在一段时间里受到打击。
但他挺了过来,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赵佗坚持着养生与锻炼,哪怕七十余岁,依旧耳聪目明,牢牢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利,他在赵氏一族中乃是祖辈,拥有巨大的威望,以及众多的儿孙。
不需要他的特意安排,赵氏已经牢牢占据了整个秦国所有权力机构。
在这些年里,皇帝的身份日渐虚化,似乎成为了一个只负责祭祀的吉祥物。
天下只知有镇国侯,而不知有天子。
但赵佗依旧恪守着他的底线,只要有他在,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大秦的君位。
与此同时,岁月依旧在收割着每一个旧时代的生命。
秦四世皇帝四年,秦太尉武城侯王离薨。将作少府章邯卒。
秦四世皇帝五年,张掖郡守蒙毅卒。秦将曹参卒。
秦四世皇帝六年,治粟内史萧何卒。秦将郦商卒。
秦四世皇帝七年,秦将任嚣卒。
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但赵佗还活着。
在他七十六岁的那一年。
他的女婿韩信到了最后时刻。
“妇翁,你可知道信这一生永远忘不了的场面是什么?”
赵佗笑道:“莫非是你在淮阴城外,见到我时的场景。”
韩信摇了摇头,笑道:“我忘不了的其实是妇翁与伪王熊启交战的那一夜,那时候我趴在山上偷偷观看。只见到四面楚歌起,楚军便四散而逃,那时候,我就知道妇翁定是天下最强的名将,那副场景我韩信永远也忘不了啊。”
赵佗有些惊愕。
四面楚歌。
原来对韩信的震撼这么大。
韩信说完之后,突然又叹道:“不过我还有件遗憾的事情,一直难以忘怀啊。”
赵佗轻声道:“是何遗憾,竟让你韩信到现在也忘不了。”
韩信苦笑道:“妇翁可还记得刘邦此人,当年他举报逆贼项籍,又受命前往南方追捕阿屠骨,可这一去就从此没了踪影,他那数百金的赏赐还在我府上,我一直为他保管着啊。唉,此金无法交给刘邦,我韩信终究难以忘怀啊。”
“刘邦啊。”
赵佗眯着眼睛。
上一次说的这个名字,已经是几十年前了,让他竟有些恍惚。
“或许死在了南边吧,不过也说不定是在南边安了家,就不回大秦了。”
他幽幽一叹。
刘邦、项籍,这些名字听着真是恍如隔世。
韩信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继韩信之后,曾向赵佗献纳进取之计的陈平也走了。
他在离世前,长叹道:“可恨不能见到君侯登顶君位,君侯若肯听吾谋划,则万事无忧矣。”
赵彻,是在赵佗七十九岁的时候离去。
“彻儿,你可曾后悔没有坐上皇帝的位置?”
赵佗站在衰弱的赵彻身前,问出了他的问题。
赵彻笑道:“父亲你说错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志向并非是当什么皇帝,而是曾经我向外翁说的那样,我赵彻要做大秦的征西将军!”
赵佗笑着点头。
他的儿子在西边灭亡了大宛国,扬威西域,如此也算是梦想完成了。
赵彻死后。
赵佗为他亲自刻下了碑文。
大秦征西将军赵彻之墓。
在赵彻死后的第二年,沉迷酒色十余年的秦四世皇帝也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他的儿子,十多岁的秦五世皇帝登上了帝位。
只是这一次,赵佗没有再用对付三世和四世皇帝的手段,而是将赵彻的孙女嫁给了五世皇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君侯啊君侯,你可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满头白发的张苍挺着硕大的肚皮来到赵佗的身前,用干瘪的嘴对着赵佗发笑。
赵佗指着他的嘴笑道:“你这厮可真是活得长啊,听说你牙齿都掉光了,全靠人乳为食。”
张苍苦笑着摇头道:“已经快死了,不过也多亏我活到现在,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何必呢?”
赵佗平静道:“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张苍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要是你心狠一点,说不定我那徒弟就能当上皇帝了,我张苍在后世少不得也会有一个帝师头衔。”
听到这话,赵佗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肥厮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教坏了彻儿,让他找了数十个妾室,坏了身体,他说不定能活到吾等的年纪。”
“君侯你这可就冤枉人了,你看我张苍府中妻妾上百,还不是活到现在。”
张苍翻了个白眼,说着说着他又叹道:“可是我知道我快死了,君侯啊,我张苍要是死了,这天下可就没几个人能和你这般说话了。”
赵佗打了个寒颤。
半个月后,张苍于妻妾怀中逝世。
最后的友人离开,可怕的孤独如浪潮一般向赵佗袭来。
他扛住了。
赵佗在等待着,直到那个名为询的孩子出世。
这是五世皇帝的嫡长子,也是赵佗曾孙女的儿子。
血脉的合流,既延续了始皇帝的皇室传承,亦保障了赵氏世代的安全。
和之前的皇帝不同,赵佗将这个孩子带出了皇宫,由自己亲自来培养。
在岁月的流逝中,赵佗抚养着这个孩童一日日长大。
八十五岁。
九十岁。
九十五岁。
一百岁。
昔日的旧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赵佗在时光荏苒中前行,他将自己一生的所学,所有的思想尽数教给了这个孩子。
直到秦五世皇帝崩殂,赵佗亲自养育的这个孩子凭借嫡长子的身份,在赵氏的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这数十年来一直压在赵佗身上的担子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
他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这位新的皇帝。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赵佗再度来到了秦宫。
“高祖,请小心。”
六世皇帝是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他亲自扶着赵佗慢慢登上天保台。
他本该叫赵佗是外高祖父,但因为从小抚养的关系,他与赵佗极为亲密,竟以高祖相称。
赵佗闻言,对六世皇帝摇了摇头。
“询儿,只有二世皇帝才是你的高祖,我不是。”